端木坚觉得自己悟了。

暗渡魔域和归灵沙海两项任务时间重叠。其实她和白凌无论谁去都是可以的——沙海的最后虽然需要她分析建筑语言,但是本身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梦境阵法,而白凌恰好是这一代年轻修士中最杰出的阵修。

但是后来经过考量,还是让白凌入了魔域,把她调去了沙海归灵。

她知道潜伏魔域必然万分艰难。只是没想到白凌居然如此大义凛然,走上了一条所有人都未曾想过的道路——为了完成任务居然忍辱献身,成了后宫宠妃。

如此牺牲,着实可歌可泣。

端木坚虚心请教:“所以鸟娘娘你在干什么?”

白凌看起来完全不想说话。

陆然答道:“鸟娘娘在帮我挑选给师兄的礼物。我们两人不久前才刚刚告白。”

端木坚颇为好奇:“哦?你的哪个师兄?傅晓白凌不可能,周青鸾和余不尽……实不相瞒我有七十八个表哥各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阿然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陆然脸上浮起一丝红晕:“不,其实就是白凌……”

端木坚仿佛听到了鬼故事一样晦气地看向白凌。

被自己家师叔强迫拿走名字的白凌已经麻木了。

端木坚轻咳一声,说回正题:“我们现在在哪里?”

陆然回答:“这里是翼魔玄影殿的密室。鸟妃救了我们后,将我们藏在这里。”

端木坚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晦暗的情绪在端木坚眼底翻涌,她轻轻地重复道:“翼……魔?”

白凌察觉不对,上前一步:“端木,有些事情之前为了保密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

端木坚发出一丝苍凉的冷笑:“秘密?秘密就是游归鹄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十几年间我端木世家二十三位叔伯相继进入魔域,几乎无人生还。”

她退后两步,胸膛剧烈起伏,抬头环顾四周:“这里就是玄影殿?这么说翼魔就住在这里。很好,很好……”

她转身朝着密室隐秘的大门快步走去。白凌匆忙上前想要阻止她:“等等,密室的门轻易是打不开的……”

端木坚充耳不闻,随手掐了一个端木世家独门法诀,一掌拍在刻着隐秘术法的石门上。厚重的石门感受到灵力的流动,发出轻微的颤动,缓缓打开了出口。

端木坚满心满腔都被仇恨充盈,盛怒之下,完全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自己的法诀,能够如此顺利地打开玄影魔宫隐秘的房门。

白凌还想再阻拦她,行动间扯伤了火焰烧伤疤痕处。他额头的汗瞬间就流了下来,嘶了一声,差点跪在地上。

陆然撑着白凌的身体,听见他强忍着伤口又裂开的疼痛,艰难地用气声说道:“让她回来……不是她想的那样……”

陆然抬头望去,端木坚已经消失在了门外的漆黑的殿宇中。

陆然迅速将白凌扶到**让他躺好休息,随机又返回自己的房间,从锦囊袋中倒出几个还能用的若目,望着黑洞洞的门口,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若目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消失在黑暗中。陆然运转灵力,三个若目的视野同时与他相连。

玄影殿内空空****。别说是后宫跟鸟妃争宠的妃子了,连一个活着的侍者都没看见。若目视野所及之处,只有一片了无生气的黑暗。

曲折迂回的廊道,复杂诡秘的楼梯,莫名出现的墙壁……这里不像是魔域之尊所居住的宫殿,倒像是进入了某样构造极为精密,体型又格外庞大的法器内部。只要一个巧力,所有的齿轮都会应势轨转。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在若目面前一闪而过。速度太快了,若目只来得及传回一个狰狞的巨大黑影,身上的鳞片反射着幽冷的微光,随即就失去了目标。

陆然一惊。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他能看出来,那个怪物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

四面不规整排列的石柱宛如竦敕的黑影,尖啸的风声从远方传来渺远的回响。仓皇之下,陆然忘记了收回分散在若目上的视野。来自远方的画面混淆了他的认知,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一个台阶。

脚步错乱,重心一时失衡。一阵疾风吹过,他感到整个人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他整个人埋在那人坚实的胸膛中。脚不着地的空悬感让他有一丝不安。刚想要奋力挣扎,熟悉的冷香充盈着鼻尖。陆然一愣,想要抬起头看清那人的脸:“师兄?”

男子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没有允许他抬头。只是抬起一只手,用手腕将陆然的头温和而不容抵抗地压在自己胸膛。

陆然的脸颊紧贴着男子冰凉细腻的衣襟,一丝淡淡的血腥气透过华服传来。陆然微微扭动了一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索:“师兄,你受伤了?”

感知到密室石门异常开启匆匆赶回,因此仍旧维持着半魔形态的游归鹄,用手腕安抚地摩挲着陆然的头顶。

他现在只能使用自己的手腕。因为归来匆忙,他的双手现在还没有能恢复原状。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只是一双形状狰狞的,布满棘刺和黑鳞的,状若铁钩一般的凶悍杀器。尖锐的钩爪甚至能轻易撕开耗费几天时间,才布下的结界护盾。

但是现在,这双手正竭尽全力将闪烁着幽芒的棘刺闭合。锋锐的指尖紧张地无处安放,只能小心翼翼地虚握着,将所有一切可能伤到怀里少年的地方都藏在掌心。

魔物的头部同样发生了异变,羽毛尽数脱落后新生的黑鳞一路向上蔓延至咽喉。过了好一会,游归鹄才终于从一道道严厉的杀戮言灵中找回了温和的声线,安抚到:

“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尽管已经极力掩饰,但是他的声音仍然显得干涩失调。陆然内心担忧,又想要抬起头,却依旧没能成功。

陆然试图强硬起来:“师兄,让我看看你……”

游归鹄沉默不语,只是将陆然抱地更紧了一点。颊变的黑鳞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像做了错事一样,慌忙加紧隐藏到皮肤之下。一道白色的纱巾偷偷从袖口溜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覆盖到男子的罪瞳上。

陆然闷闷地缩回了手,不再动弹。游归鹄感知到怀里少年的不高兴,试探地用已经褪去了黑鳞的掌心摸了摸陆然的耳朵,喃喃道:“抱歉……”

藏在肤下的黑鳞讨好地放软了身躯,碰在耳垂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痒。陆然小小地哼了一声,依旧有一丝生气,但还是没能忍住仿佛刻在神魂里的本能,像一只猫一样在男子的掌心蹭了蹭。

直到两人回到玄影殿的门口,游归鹄已经将所有不能被少年看见的狰狞部位收回体内,恢复道之前皎皎如月的容貌姿态后,才重新将陆然放到了地上。

他将手搭在满脸焦急地陆然的肩膀上,微微俯下身子柔声问道:“不要着急。告诉师兄,发生什么了?”

陆然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是出去找端木坚的。急切道:“端木坚,她推了鸟娘娘,她推了鸟娘娘!”

**养伤的白凌捂着脸发出一丝羞愤欲死的□□,只想立即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他小师弟……,不,小师叔,真是平平无奇总结概括小天才。

游归鹄轻柔地摸了摸陆然头顶的发丝:“端木坚醒后,冲动之下独自跑出去密室了是吗?”

陆然定了定神,点点头,终于重新获得了组织语言的理性:“是的。这里是翼魔的玄影殿,她重伤初愈,就在盛怒之下独自离开密室。她不熟悉宫殿布局,万一被这里的魔物发现,那……”

陆然有点说不下去了,游归鹄温和道:“没事的,不用担心。你好好待在这里,师兄会去把她找回来。”

游归鹄曲起手指,将指尖上还未完全复原的尖锐黑鳞握在掌心,用平滑的指骨蹭了蹭陆然的颊变。陆然焦虑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莫名的,他就是觉得。眼前男子答应他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游归鹄又安慰了陆然几句,随即反身走出了密室。

他是玄影殿的主人。要在这里找到一个乱跑的修士,并不困难。

不过那个人是以土建营造著称于世的端木世家子嗣。在端木世家手里,一座华美复杂的宫殿,就是一件最好的法器。

端木坚隐匿了气息,他一时只能判断出大致的方位。但他并不准备追上去仔细搜寻,反而走向了一条相反的方向,在走廊尽头打开了另一个密闭的库房房门。

他走进房间,拉开最里侧的抽屉。

一把黄翡翠的尺规静静地躺在丝绒垫上。尺规上刻痕斑驳,显然已经用了很多年。法器较宽,显然这件法器曾经的主人,应该是一个拥有宽厚大掌的男子。

游归鹄静静地看着这件玉石法器。罪痕贯穿的双瞳中,似乎有无数过去的往事,犹如烟云般在眼底缭绕。

而此时此刻,玄影殿深处。

端木坚扶着墙壁,慢慢徜徉于复杂诡秘的柱林间。

偶然路过一扇窗户。透过窗隙,能够看见殿外弥漫的灰色迷雾。浓重的雾霭缓缓流动,却被玄影殿坚实的外墙壁上无数繁密的法阵牢牢挡在了外侧,无法流入殿内。

端木坚终于认出了那些看似温和无害,实则无孔不入,会让人逐渐丧失神智,陷入无法醒来的惊悚噩梦中的剧毒致幻气体。

那是幻魔的瘴气。

二十年前,使得坚不可摧的端木世家地堡彻底沦陷的幻魔瘴气。

经年的恨意刺入骨髓。端木坚握紧了手掌,指甲深深刺进了手心中。

尖锐的疼痛唤醒了理智。之前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冒冒失失跑出了密室,现在脑子逐渐清明,能静下心来观察这座古怪的殿宇。,

那些看起来无规则排布的奇怪石柱,在她眼里慢慢变成了另一幅画面。

她越走越慢。腾腾的怒火逐渐被另一个悄然升起的,难以相信的猜测覆盖。

她试探性地将手印在一根石柱上,慎重地流动出一丝法力。

黑暗中,刻着异常复杂的符文阵法的石柱随着法力的注入,慢慢浮起晦暗的光屑。一根根沉默的黑影,在玄影殿深处次第明灭。

她坚定不移地认为,她八岁那年,父亲带领十几位师叔进入魔域,讨伐太乙叛徒,翼魔游归鹄。无一生还,尸骨无存。

可是现在,一座带着典型端木世家风格特色的建筑,就屹立在她面前。

耗费十几年心血,埋葬了端木世家一代人的尸骨。

大断崖之上的玄影殿,如同隐藏在黑影中的玄鸟,发出了第一声隐秘的清唳。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我写的是不是有点太晦涩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