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找一个人。

她不知道那人在哪里,但她能闻到那个人身上稚童独有的甘甜乳香。隐隐绰绰,却绵绵不绝,引领着她追随着馥郁甜美的香气一路往前探寻。

她想要找到那个人,她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她想要知道……

背后的真相对她而言,宛如久旱的甘霖,苦海的蜜糖。

为什么,是什么,发生了什么。

她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她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

四周一片黑暗,寂静无风,如同森然的堡垒。通道诡秘复杂,又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她追随着气息一路向里,却渐渐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交迭前进的双脚。她感觉自己仿佛是某种潜游在深水中的银鱼,视线忽然拔高,又转瞬变低。

一扇厚重的铁门横亘在她面前,门扇上刻画着隐秘规整的符文。

就在门后。门后有着什么呢,好像知道啊……

她奋力朝前冲去,想将门直接撞开,却惊怒地发现自己轻飘飘的身体是如此的柔弱。坚不可摧的铁门纹丝不动。

她烦恼地在铁门前游动。她能感受到,一切的真相就在门的另一侧。

无法被满足的好奇宛如饥饿一般席卷脑海。那股诡异的饥饿感来势汹汹,瞬间就暴涨到了一个令她无法忍耐的地步。钻股挠心一般的好奇,犹如烈火在体内蠕动。

丝丝缕缕的甘甜香气从门内传来,那是真相的**。她根本无法抑制体内躁动的饥饿般的好奇。她盯着那紧闭的门缝,不死心地凑了过去。

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延伸,舒展,直到成为薄薄的一片。或许她之前对自己的估计是错误的。她不是一条鱼,而是某种像棉花,像云朵一般轻软的东西。她变得如此纤薄,足以从紧窄的门缝中钻了过去。

数个幽森可怖的,狰狞变幻的鬼影正站在门内。在看见她的一刹那,无数道咒术的光芒次第闪亮,朝她投掷而来。她顶着鬼影的攻击,继续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狠厉的攻击径直穿透了她的身体,落到了身后的坚硬的铁门上,炸开数道深深的印痕,却对没有实体的她完全无法造成伤害。

她伸开双臂,想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她只是想要知道这里到底有什么,真的只是想看看而已,只要看一眼就好。

鬼影身后的紧缩的衣柜。她能感受到,柜子里有着她想知道的一切。她看见鬼影朝着自己冲了过来,却仿佛穿过一片雾一样,直接穿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太累了,鬼影慢慢躺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呼吸尚存,只是睡着了而已。

她慢慢继续超前游动。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逐渐膨胀,变得越来越大。那些鬼影还想阻止她的前行,但是她已经如同风一样吹过树林一样,穿过了他们之间的缝隙。

那些鬼影相继睡着了。

睡吧,睡吧,都沉浸在幻梦中吧。

现在只有一个鬼影还紧紧靠在柜门前。黑影颤抖战栗,不断地蠕动中已经看不出形状,依稀能看出好像是做了一个张开双臂阻拦的动作。

有什么用呢。

她是一阵风,一朵云,一场雾。只要有一条丝微的缝隙,她就能侵占整个空间。没有任何一栋建筑,一个房间,能阻挡她的脚步。

她毫不犹豫地,用自己已经膨胀到近乎整个房间大的身躯,吞噬了最后一个鬼影。鬼影踉跄了两下,倒在地上,手臂还挣扎着探向柜门。像是头部的地方开开合合,像是在睡梦中还在说些什么。

但她现在已经完全分不出注意力去管那个梦呓的鬼影了。

仿若蜜糖一般,鲜美的乳香,就这这里面了……

里面到底是什么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好像知道,好想知道……

但就在这时,柜门突然轻微地动了一下,打开了一个窄窄的小口。藏在灰暗窄小的空间内的年幼鬼影,终于无法忍耐没有声响没有光亮全然无知的柜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柜门,好奇地偷偷望向外面。

她们家族的人善用运用土木,建构复杂的房屋。在迷宫一样的大屋子里捉迷藏是她和她的哥哥们最喜欢的游戏之一。

但今天,妈妈突然让她躲在这里,严肃地喝令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出来。她听话地躲在了里面等待别人来找她。

不过她已经躲了好久好久了,都没人为她打开柜门。人都去哪里了?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好想知道,好想知道。

她就推开柜门。只推开一条小缝,谁也不会注意到的。

偷偷看一眼。一眼就好。

她原不该有这份好奇,不该看这一眼。

她不该想知道的。

幼童透亮澄澈的眼睛,满含惶恐,却又实在难耐未知好奇的**,颤巍巍地朝外望了过来。和柜门外的她目光直直相接。

在那双瑟缩的眼睛中,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样子。

灰色的迷雾中,凝聚为无数透明触手。每只触手上,都长满无数双眼睛。

她吞噬了整个房间。于是无论墙上,地上,屋顶上——还是躺在地上因为恐怖的幻觉而面容狰狞四肢抽搐的人身体上——都密密麻麻布满的猩红的眼球。

每一只眼睛中,都有一个小小的黑色圆点,犹如聚集成簇的孔洞。像是有千千万万肥胖的蠕虫,在密密的孔洞的吞吞吐吐进进出出的腐烂蜂巢。又像是脏污的水沟中,一团团黏在一起的,恶心的半透明凝胶状的蟾蜍的新卵。

难以抑制好奇,透过柜门缝隙,望向外侧真相的年幼瘦小鬼影,在亿万双眼睛猝不及防的凝视下,无声无息地晕了过去。

就在这时,躺在柜门前,已经陷入深度睡眠的年长鬼影的指尖,突然动了动。嘴唇嚅动着,像是在叫着什么人的名字。

而这一次,她终于听清了那个人的声音。

“柔儿……”

面容温柔的女子,毫无疑问已经沉沦于永无止境的幻觉噩梦中。却依然凭借着世上最伟大的本能,发出绝望的呼唤:

“柔儿……”

【太熙末年秋,幻魔潜入端木世家地堡迷宫。除一幼子外,无人生还】

玄影殿昏暗的密室中,端木坚猛地惊醒过来。

幽暗的房间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刚醒过来的女修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房间内光线昏暗,所有的东西的轮廓都模模糊糊。不过对于修为已经突破元婴境界的天才,出生土建世家的端木坚来说,她周身逸散而出的灵力对于室内空间的感知,远比视觉更加精准可靠。

一个陌生的房间,面积不大,感刚好放下一张病床和一个柜子。只有一道可以进出的门。墙上有一扇小窗,从窗外看去,隐约能看见外侧缥缈的灰色迷雾。

一种没有缘由的厌恶感骤然升起,端木坚直觉自己异常憎恨那些看似无害的气体。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法器,然后才想起自己的黄翡翠尺规已经葬身火海被完全炸毁了。被扯断的菱格巾带的残骸,整齐地叠好放在了她枕边。

也就是在灵力逸散的同时,端木坚发觉,之前自己为了榨取法力强行熔融的筋脉,已经被重新催生、连接。身上的其他外伤也都敷上了伤药。

这算什么?掉下悬崖误入秘境遇到绝世美女得到上古秘籍从此走上人间巅峰?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不过,既然已经被救了,她对自己是被谁救的,为什么被救,怎么救的没有丝毫好奇。

她不想知道。

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没有任何好奇。她一丁点也不想知道。

灵力谨慎地流向屋内唯一的门。良好的隔墙建材和严整的术法隔绝了外界的声音。端木坚考虑了一下,小心地将屋门推开一条细缝。

外界的光线和声音透过门缝穿了进来。

门外,两个看起来很像绝世美女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一起。

陆然在他的美貌柔软又会撒娇的师兄向他索要一份礼物后,就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是修仙界动手能力最强的器修。但是他沉睡了二十余年,自觉对现在年轻人的审美喜好有很深的代沟,生怕自己贸然送出一份“让道侣都感动哭了”的丑东西。

他的师兄非常忙碌,一早就匆匆离开了密室。他在送什么礼物的问题上犹豫不决,于是从里间出来,打算问问鸟妃平常都送什么给翼魔换取宠爱。

但现实给了他致命一击。他震惊又难过地发现,原本在这种时候应该非常有用的鸟妃,不知为何不搭理他了。

鸟妃在看见他的瞬间,立即警惕地退后:“不知道,别问我,请回吧,咱俩不熟。”

陆然:“…………”

他露出一丝受伤的表情:“鸟娘娘,你怎么不理我了……”

结果鸟妃脸上的神情比他还要哀婉凄凉:“我不是你鸟娘娘,求你快被跟我说话了。”

白凌求生欲极强地果决转身,以手掩面做出伤感抽泣的样子,肩膀也配合着瑟瑟颤抖,整个人仿佛弱柳扶风不堪一折。

结果一回头,正好和在门内向外窥探的端木坚四目相对。

白凌:“…………”

端木坚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尽管作为一个成熟的打工人,这种表情已经逐渐被其他更为社会圆滑的表情代替。但是现在对着眼前做作假哭的阵修,她实在没能忍住内心真实的想法。

好嫌弃啊。她为什么会和这种人齐名啊。

看见了活蹦乱跳的熟人,端木坚逐渐放下了警戒,推门走了出来:“你这是什么毛病?”

陆然颇为惊喜:“你醒了?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端木坚对着陆然露出一丝笑容:“放心,我现在没有大碍了。这是哪里?鸟娘娘是谁?”

白凌现在只想从这里立刻消失,矢口否认:“我才不是鸟娘娘。”

“那白凌你在干……”

“不不不,不是白凌,我只是一个百灵鸟嫔妃。”

陆然面无表情:“还说你不是娘娘。”

端木坚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鸟娘娘。”

白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对这个美好的世界已经完全丧失了眷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其实是在解释,沙海篇里端木坚为什么会有“不要告诉我,我一点都不想知道”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