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然乖乖地坐在屋内床沿,隔墙里良好的建材和严整的隔音术法完美阻断了外界的声响。

虽然心底很好奇鸟娘娘和师兄在说什么,但更加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问了,学学端木坚,保持无知挺好的。

香炉中的安神香缓缓燃烧,凝声聚气,滋养魂魄的香气袅袅升起。这是修仙界最好的养护魂魄的仙药,曾是长留药谷最出名的作品之一。

长留药谷。

全军覆没的药谷,无人生还的宗派,就此断绝的春晖。

陆然内心又是一阵翻搅,仿佛五脏六腑被人粗暴地握在手掌□□。他匆匆收回了投射在香炉上的注意力,盯着足尖发呆。

过了一会,房门打开了,游归鹄走了进来,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脑后,眼上蒙着白色的纱巾,嘴角弯成一个温和的弧度,看起来跟之前没什么不同。

陆然歪过头,透过打开的房门想看看外面鸟妃的情况。但是游归鹄察觉到他的意图,已经迅速关上了门阻绝了看向外界的视线。

陆然看不见鸟妃,有点失望。游归鹄看出他的心情,心中涌起一丝微妙的嫉妒,给白凌又加了一笔,面上依旧温和:“你们刚才在讲什么?”

陆然缩回脑袋:“刚讲到翼魔和昆仑青鸾凤鸣古盟的婚约。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游归鹄:“…………”

他觉得自己刚才对那个不长脑子的蠢货还是下手轻了,咬着牙:“根本没有这种契约……纯属谣言。他的话你一个字也别信。”

陆然看向游归鹄,点点头。少年的目光又只投射到他一个人身上,游归鹄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他从床边的矮柜里取出外敷的上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没有半分邪念的正经护工:“脱掉上衣,我给你上药。”

陆然藏在身后的手瞬间握紧,头脑一片眩晕,耳根瞬间红了。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支支吾吾,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啊,好的,师兄。”

他低着头,克制着指尖的颤抖,伸手去解开自己的衣扣,努力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像一个没做半点绮梦的正经病患。

陆然坐在床边,能感受到师兄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清淡平和的眼神下,仿佛隐藏着炽烈的激流。酸软的感觉从手腕一路流窜到指尖。陆然解了半天,都没能解开衣带。

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不是那种觉得一个修士居然连衣带都不会解的那种嘲笑。而是看到可爱的毛茸茸小动物的那种带着点宠溺的笑声。

陆然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眼睫低垂,轻抿着唇,双手顺着柔软的衣衫滑落下来。身前的阴影忽然一矮,男子弯下腰,单膝弯曲,半跪在地面,修长的手指探向陆然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衣带。

尽管被白纱蒙住了双眼,但是陆然仍然能够感受到那无法被掩盖的专注目光。

清冷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像是某种生长在天山雪顶之上的冰雪花束。然而现在高岭的花朵为他弯折了身姿。于是冷淡的霜花中,突然又漫溢出无限的柔情。

衣衫被褪去,露出下方已经结痂的伤口。定城一战,陆然作为一个器修,其实是受外伤最小的,更多是灵脉的内伤。连中途被强行送出城的宋珺,从外表上看都比他凄惨一些。

更不用说在翼魔后宫尔虞我诈中惨遭毒手的鸟妃。身上看起来似乎是因为遇到火药炸裂,留下了一大片烧伤疤痕。要是放几十年前,让陆白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卜卦天师看了,估计能连着做一个月噩梦。

虽然陆然自己认为他的外伤并不严重,但身前男子的脸上依旧流露出怜惜的神色。而在陆然看不见的眼底,又化归为一片冰冷战栗的杀意。

游归鹄冰凉的指尖蘸取了上药,一点一点从尚未完全长好,尚显狰狞的疤痕上拂过。

犹如一片轻柔的羽毛,又像是一瓣一触即化的冰花。麻痒感瞬间从指尖所及出旋开,犹如丝微的电流,倒出流窜。

镇痛愈伤的膏药明明十分清凉,陆然却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燥热从身体里流泻出来。尽管他极力控制,但还是有一声难以抑制的轻鸣,从喉间溢了出来,像是一只懵懂的幼猫咪咪的呜咽。

游归鹄以为是自己不够小心,碰到了陆然伤口的痛处。匆忙抬起头,正对上陆然湿漉漉的双眼。

陆然的眼尾仿佛被烈酒熏过一般,泛着如醉的红晕。映衬着眼中的水光,仿佛云霞如绮如锦下,粼粼的海面。

游归鹄怔然,连上药的动作都顿了一瞬。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是发紧的喉头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尽管蒙着纱布,但凭借他的修为,完全可以清楚地看见少年的眉眼。澄澈如湖水一般的瞳孔中,倒影着自己的影子,仿佛湖底一团纠缠蠕动的黑影。

甚至仅仅在一刻钟前,锋锐怪异的黑鳞和的密密麻麻的棘刺还长在他的颊边。而直到现在,他也不得不藏起自己的双眼。

他在几年间,迅速得到了已臻渡劫巅峰的修为。作为代价,他早已失去了曾经宛如天上月的皎皎容颜。

纵然用白纱遮盖,纵然以假名蒙骗,纵然用术法障眼。也无法掩盖——

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罪孽深重的,黑暗污秽的,形容可怖的,不敢在爱人面前展现真正容颜的可悲魔物。

安神香温暖的气息缭绕在屋内。陆然感觉自己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幻境,尾椎骨处传来一阵诡异的酥麻。

就像是他这里天生就应当长有一条毛茸茸的长尾。能在面上因为羞赧而矜持地紧绷着脸颊时,在身后来回惬意地扫动,将所有的愉悦舒服暴露无遗。

从陆然情不自禁发出轻吟之后,身前的男子就停止了所有的举动。陆然双眼朦胧,看着男子的发顶。按照鸟妃的理论,现在应该就是施展所谓的情爱迷阵的最好时刻。

而按照二十几年前自己六师姐的学术成果,既然已经告过白,确认了两情相悦,他们现在早就应该干柴烈火,开始做一些师兄师姐们以年龄太小为由,拒绝跟他描述的神秘事情了。

但是他紧张地期待了半天,他的师兄看起来似乎毫无反应,仿佛一尊静默的雕塑。理性的寒潮慢慢涌了上来,浇灭了内心躁动的火焰。

会不会,是他自己想多了……

陆然攥紧了手心,假装若无其事地偏过头,转换话题:“说起来,百灵妃身上火焰爆炸的伤痕……”

“不要。”

陆然愣了一下:“师兄……”

“不要说其他人的名字。”

游归鹄他不能触碰未愈合的伤痕,也不敢用这局堕魔的躯体触碰少年白皙的手腕。他只能揪住一点点衣襟,发出一声近似梦呓般的呢喃。

“看着我。只看着我。”

陆然心尖一软。刚刚熄灭了火焰的寒冷海水在温情的祈求下,逐渐又变得温暖起来。

游归鹄将额头抵在陆然的肩上。陆然这才察觉到男子在微微发抖。像一个已经累极了的旅人,终于在黎明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求你再一次用眼睛看着我。只要你在背后注视着我的身影,我就可以前往一切地方。”

缺失的记忆,让陆然无法完全明白男子近乎哀求的喃喃。他有些犹豫地抬起手,像在那个夜晚,余不尽翻译幻海文书出现严重事故后,他安慰明明被吓坏了,却强装无事的陆白一样,虚虚抱住了男子的肩膀。

同样的动作,确实完全不同的感觉。陆然感觉自己仿佛浸在温暖的海水中。苦涩的咸水将他浸透,但此时能感受到的,唯有随着潮汐起伏的漫漫洋流。

“我一直在看着你。”

游归鹄呼吸一滞。

“无论我身在何方,无论天堑相隔。如果你需要,我都会一直看着你。”

游归鹄发出闷闷的声音:“说谎。如果你一直看着我,为什么现在才舍得醒来。你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

陆然心想捡着好话安慰人,怎么还开始讲逻辑了。

他想了想,晕乎乎泡在温泉里的脑子竭尽全力转悠:

“虽然你看不见我的目光,但我必然在注视着你的身影。我是一个器修,我能制造出很多功能特殊的法器。就比如……”

陆然的视线向着门口一扫,想起了之前伴随着端木坚走到梦境尽头的法器。因为魂魄中的燃灯,他甚至能比神鸟青鸾都更加轻易地透过梦境和现实的障壁,看到自己身不能往的一切。

“比如若目。若目是我独自研发的法器。我会透过若目共享视野。若目所在之处,就是我的眼睛。”

陆然本来是灵光一现,给自己圆上了漏洞,甚至还为自己的机智得意了一下。却没想到怀里的男子忽得一僵,蓦然抬头,透过白纱死死望向他的眼睛:

“你……想起来了?”

陆然一脸茫然:“什么?”

游归鹄僵硬的身躯又慢慢软了下来。陆然半抱着他柔软的上身,感觉像是抱住了一只体型巨大的飞鸟。

而此时,他的飞鸟调整好心态,闷闷地开了口:“透过法器看着……这根本就是安慰人的谎话根本无法验证到底能不能看见。其实就是在哄人吧。”

游归鹄将头靠在陆然的腿上,偏过头,用指尖一点点摸索着陆然的双手:

“只是一句空话,就把人哄得不分日夜全年无休地干活。实在是太没有良心了。”

陆然有些茫然,自己怎么就没良心哄着人干活了?

游归鹄从低处仰视着陆然,因为视角的缘故显得更加楚楚。他眼神幽微,悄声低言:“哄着人干活干了这么久,我要一点补偿,不为过吧?”

陆然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怨怼了,刚想讲道理,忽然感受到膝上的男子似乎又开始轻颤,伴随着喉间隐隐约约,强忍不发的,令人心碎的哽咽。

他在魔域呆了二十年。

他整整堕魔了二十年。

游归鹄侧着脸,眼神像一朵淋湿的花朵,喃喃道:“你要不要心疼一下我?你心疼一下我吧。”

陆然感觉自己仿佛受到了蛊惑,伸手将男子鬓边的一缕长发绕道耳后行吧,他就做回大冤种吧。他摸了摸男子顺滑如黑绸的头发,问道:“你想要什么补偿?”

游归鹄像所有被温柔地抚摸了头顶的飞鸟一样,眯起了眼睛,撒娇一般提出了要求:

“我要你送我一件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尽力了,恋爱的氛围感真的好难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