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然双眼无神地抱膝团坐在**,努力通过入定将自己想象成一块石头,一颗小草,或者是其他任何没记忆,不会为了自己之前做过的蠢事,尴尬地五指挠地的东西。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从昏迷中醒来,脑子昏昏沉沉智商不怎么高明。然后房门一响,他未曾谋面的“师兄”闪亮登场。

身处陌生环境遇到陌生之人,他本该保持警惕严加防范,最后却在诡计多端的美貌蒙眼男一声声“一见钟情”中逐渐迷失了自我,像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大傻子一样回答了一个……

啊啊啊啊不不不,不能再想了。再想他就要尴尬地把密室小屋挠出三室一厅了。

陆然绝望地抱住自己的头,扯着头发,发出无声地哀嚎。随机颓然躺倒在**,一动不动,面如死灰,呆呆地望着床头熄灭的安神香炉。

他就该是一块石头一颗草。

房门被轻轻扣响,陆然跟咸鱼触电一样,猛地一弹,瞬间坐直了身子。低头检查过身上的衣服平平整整没有褶皱后,又迅速以手为梳,将散落的长发梳理一遍,柔顺服帖地拢在脑后。

最后又在床边的水镜中检查过表情,这才端着一副完美的笑容,动作极为矜持地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等了半天的白凌,正端着汤药百无聊赖地看着他。

陆然:“…………”

哦,是你啊。

白凌努嘴指了指托盘上的汤药:“白凌有事……这话怎么这么奇怪。”

被剥夺姓名使用权的倒霉阵修无奈道:“你师兄有事出去了,很晚才能回来。走之前嘱咐我看着你喝药。”

陆然做作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伸手将房门完全打开。白凌端着药走了进来,将汤碗放在床边的桌台上。

瞬间,汤剂苦涩怪异的气息盈满了整个房间。

陆然面容惨痛地看着碗里比毒药更穿肠,比糟糠更糟心的药剂,感觉自己着实有点下不去嘴。

他为什么不能是一块石头一颗草。

他真的不配拥有味觉。

刚在屋外勇敢地独自饮下汤剂的白凌,感同身后地看向陆然,劝慰道:“唉,赶紧趁热喝了吧。相信我,放凉了更难喝。”

陆然委屈地看了一眼长着桃花眼面容轻佻风流的青年。

两人初相识不久,其实不算很熟。直到陆然在“鸟娘娘”和“鸟小主”之间犹豫了一下,觉得奉承高抬一下总没错,选择了前者称呼对方,导致这位自称鸟妃百灵的青年差点一口气噎着下不去,陆然赶紧给他拍了半天后背后,两人逐渐结下了极为深厚的奇妙友谊。

而在知道鸟妃居然也受了重伤,需要喝跟自己一样的温养经脉的药剂调理后。陆然又迅速脑补了一场勾心斗角虐恋情深杀人不见血的宫斗大戏。顿时觉得两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陆然深吸一口气,端起了药碗。闭上眼深呼吸几下,给自己鼓气。搞了半天,终于觉得自己可以了。

然后睁开眼,看向碗里黏稠浓郁,闪烁着诡异光泽的汤剂——

不,他不可。

陆然泪流满面。白凌无奈地看着他:“这药你也不是没喝过啊?你回忆一下你之前怎么喝下去的。”

陆然想了想,幽幽地看着白凌:“之前……都是我师兄一勺一勺亲手喂我喝的。”

白凌:“…………”

白凌撸起袖子:“那怎么着,我来喂你喝?”

陆然看了青年一眼。说好看吧,眼前的青年的容颜也是一等一的出挑。桃花眼勾勾绕绕,总让人觉得他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难怪能在翼魔宫中坐到鸟妃的位置。

不过吧,跟他的师兄相比,总觉得还是哪里差了一点。具体差在哪里,他也不知道。但反正,就是差了一点点。

能在魔界这种命如草芥的地方,找到可以疗愈经脉的草药,本就艰难万分。如果因为自己不愿意喝,放凉了影响药性,那就着实有些过分了。

陆然叹了一口气:“算了吧。”他重新端起碗,视线看向其他地方转移注意力。在白凌看力拔山兮的壮士一般崇敬的目光中,仰头一口气将汤剂全喝了下去。

陆然神情扭曲地放下碗,白凌适时递过来漱口的清水。过了好一会,陆然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重新捡起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白凌收好药碗:“还有一个外敷的药,不过那个可以等游师……你师兄回来给你涂。”

陆然从药剂对他身心的冲击中缓过神来,问道:“端木坚现在怎么样?就是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女修。”

白凌指了指屋外另一间屋子的房门:“别担心,她没有大碍,很快也该醒了。不过她身上外伤有点多,都敷着药,不方便穿衣服。现在一直是魔偶给她上药,我们男孩子就别进去了。”

听说端木坚还没醒来,陆然心中仍然残存着一丝担忧。旁边的白凌则兀自唏嘘不已:

“听说因为男女体质有别,她的汤剂经过特殊处理,比我们这个还难喝。那天魔偶送药,我偶然看到过一次——我发誓在里面看见了一只碎裂的虫蛹。”

陆然脑内划过某梦境中的虫墙虫坑虫子堆。

他瞬间觉得端木坚还是晕着吧,挺好的。

这个鸟妃没有寻常魔物的毒辣阴狠,反而似乎对人间的修仙界很感兴趣。陆然挑了几样不重要的太乙逸闻跟他讲了讲,比如话痨美人周青鸾挨打,和温柔刀男傅妈妈缝衣。

一提到傅晓,白凌立刻警觉起来了:“我跟你说,你千万别看姓傅的表面和和气气温温柔柔的,下手可黑了。他的凶悍恶名都传到魔界我这来了!”

陆然回想了一下傅晓在太乙的行为,对百灵鸟妃的话表示怀疑。白凌迅速转换话题:“师尊呢?我是说,你的师尊知天命大人呢?”

陆然思索了一下,想起陆白对于沙海归灵做出的“逢凶化吉,久别重逢”的八字神预言;再追思一下二十几年前,两人还是和睦友善师兄弟时他给自己挖的坑,诚恳答复道:“陆白啊,他最让我佩服的一点,就是他很努力。”

白凌:“…………”

仙盟之首,太乙掌门,知天命真人,努力?

虽然也不能反驳说他不努力吧……

白凌迫切地想知道更多关于他师尊的事情,决定暂且忽略这小小的话术不周,继续问道:“还有吗?”

陆然在脑子里挑挑拣拣,又找到一样不会泄密的事情:“哦对了,得找机会跟白凌师兄说一声。宗门考试他的卷子保留下来,回去要补考的。专人专卷,完全没法互相泄题的那种。”

不知为何,眼前的鸟妃好像瞬间被击中了。充满情致的桃花眼中潋滟着柔软的水光。

陆然狐疑地在他面前挥了挥:“鸟妃你怎么了?听到有倒霉蛋都跑那么远执行任务了,居然还逃不了宗门考试,至于这么幸灾乐祸么?”

白凌哽咽一声:“呜,我是被他们真挚的师徒情谊感动到了。所以师尊为他量身定做的专属考卷后来被收在哪里了?”

陆然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好像是被他师兄傅晓收起来了。”

他面前的青年瞬间垮起个批脸。

两个病患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白凌是一个很好的交谈对象。既不像阿影那样沉默寡言,同时也不像周青鸾那样话痨到让人觉得在场两人必须先死一个。

最难为可贵的是,他对爱情有着极为深刻独到的见解。

白凌举起手臂,意气风发。魔域战场上燃起的剧烈爆炸火光,透过施了术法的隐秘窗户照进屋内,让他整个人都沐浴在光辉之中:

“我跟你说,我这套‘爱情就是阵法’的理论,当年在合欢宫掀起了轩然大波。让几个一直笃信‘爱情就是爆炸’的古板修士,自己动手将他们半生钻研成果付之一炬。直接导致他们门下弟子也被迫改换功法修行方向,差点没法从筑基晋级。”

陆然肃然起敬,崇敬地望着他:“大师,实不相瞒,我现在正在情爱的事情烦恼。”

白凌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少年,是什么在动摇你萌动的春心?”

陆然闭了闭眼睛,神情晦暗:“我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失了忆,身边的人和事物都变得非常陌生。就在这个时候,我遇上了一个对我十分温柔的凡人男子。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他宛如雏鸟一般楚楚,又像是白羽一般高洁。我们两人在短暂的相识后,迅速产生了爱慕之情。”

白凌点点头,总结道:“大雨中淋湿了羽毛,浑身湿漉漉的小鸟,我见犹怜。后来呢?”

陆然面无表情:“后来妖魔被降服,他就跑路了。”

白凌叹了一口气,露出悲悯的神色:“唉,这种男人,我知道的。水性杨花,四处留情,但又不想负责。一边体验着跟美少年暧昧的美妙滋味,一边不花一分钱给自己找了一个修士做保镖。”

在陆然亮晶晶的目光中,白凌精辟总结:“典型的软饭硬吃。”

陆然已经对白凌深信不疑,继续说起了第二段糟心的经历:“后来,我又遇上了第二个男子。他是一个魔修,却假扮做凡人伴随在我身边。在我们经历险境时,不动声色出手相助,令人感到难以形容的可靠的安全。我们之前迅速产生火花。”

白凌叹了一口气:“唉,还是太天真。然后呢?”

陆然咬牙切齿:“我劝他改邪归正,他说自己有苦衷。丢下我也跑路了。”

白凌将双手搭在陆然肩上,认真而温柔地看着陆然的眼睛:“唉,这种男人,我知道的。什么苦衷隐衷,统统都不要信。都是腻味之后的借口罢了。”

鸟妃在陆然心中的形象转瞬间又陡然抬升了一个高度。

白凌心念一转,决定再趁机推销一下他师叔。虽然游归鹄平常对他冷言冷语,但是他这条命,完全说是游师叔竭尽所能抢救回来的。

白凌谆谆善诱:“但是,你师兄就不一样了。相貌俊美,仪表堂堂,沉稳可靠,有勇有谋。情深似海,用心专一。实在是恋爱婚配的最佳人选。”

陆然咬了咬唇,感觉自己面庞有些发烫:“你是说白凌和我……”

白凌被点名,浑身一哆嗦,吓得差点直接从**跳起来:“不不不,别叫那个名字……咱么就称他为你师兄好吗?”

陆然:“?”

白凌摸了摸额头的虚汗。开始硬扯:“名字,只是一个虚拟的代号。既然都是代号,那称呼名字和称呼他师兄,其实没什么不一样对吧。我跟你说,你师兄啊……”

————————————————

游归鹄收拢背后鲜血淋漓的骨翼,从玄影殿顶的入口降落至殿内。

上次的偏转增幅术法,消耗了大量的魔息,至今没能完全恢复。一天之内,他刚敷衍送走炎魔的使者,又得处理了血魔送来的条约。同时还得再注意心魔和幻魔的动向。疲惫之下,几乎难以维持他人形的姿态。

森森的骸骨双翼垂在身后,暂时还没收回体内。双翼上,柔软温暖的羽毛早已硬化为冷厉可怖的坚硬鳞片,鳞片的尾端勾起狰狞可怕的毒刺。

不伦不类的黑鳞甚至一路向上蔓延到颈部。让邪恶的堕魔再也没法伪装成一个姿态高洁的清冷仙师。

浓黑如夜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垂落下的几缕遮住了血腥罪痕贯穿的诡异双瞳,浓重的血红色印记在眼底铺开一片猩红。本应跳动着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难以愈合的伤口依旧往外渗着丝丝缕缕的黏稠血液。

游归鹄静静地坐在靠椅上,等着自己复归为之前如雪如月的姿容,这才站起身,由着隐秘的道路,朝密室走去。

他穿行在复杂神秘的柱林间,每一步都离陆然更近一点。这个认知让他难以克制的心潮澎湃,甚至差点忍不住鸟类的本能,想要哼唱出声。

尽管他内心十分清楚,他堕魔后,棘刺骨鸟的咽喉,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发出曾经玉碎般的吟唱。

进入密室前,他特意幻化出一面水镜,再一次仔细端详镜中人的仪表。他身上的黑色长袍看起来似乎有点太严肃了,不是很讨人喜欢。游归鹄思忖片刻,打了一个响指,玄色的外袍立刻变成了一件闪着粼粼银光的柔顺长衫。

他又认真看向自己的头顶。换上了一个寻常修士戴的简单发簪。他对着镜子看了会,总觉得素色的发簪还是不能令人满意。手中掐了一个法诀,簪子又被一个有着雪银白羽雕饰的发冠替代。

罪瞳无法用易容术掩盖,他拿出眼罩带上,他最后演练了一下面上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摆出一个完美的表情。动作极为矜持地推开了密室的房门。

魔偶刚从端木坚屋内出来,向他传递了还在昏迷的女修情况。游归鹄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转头看向白凌空****的床铺,挑了挑眉,走向陆然的房间。

密室内各个房间之间隔音效果其实挺好。但他是玄影殿主,修为已臻渡劫巅峰的魔界五尊之一。只要他想,玄影殿内没有声音能得以隐藏。

他走近房门,优雅地抬起手刚想敲一敲,忽然听见了里面的谈话声。

陆然紧紧握着白凌的手,举在胸前,颇为遗憾而不甘地问道:“像您这么善解人意,心思聪慧,为什么居然还不是翼魔王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妃子啊?”

白凌已经彻底飘了,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风流俊秀的眉眼如同雨后沾水的初桃。他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眼中并不存在的眼泪,随口胡扯道:

“臣妾,臣妾只不过是翼魔尊主豢养的一只鸟。”

陆然感同身受地紧紧拉住白凌的手:“鸟娘娘,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白凌露出惨淡的笑容,神情哀婉凄切:

“终究还是我不配。翼魔尊主乃是天山神鸟,按照凤鸣古盟,早早就跟昆仑青鸾一族的少族长定下了婚约。而十年前,那只青鸾也如约出了昆仑神境,来中原寻找命运中的伴侣。等下,这是可以说的吗……”

砰的一声,房门被猛然推开了。

一只手被陆然抱在胸前的白凌当场石化。

游归鹄脸上仍然带着完美的微笑,亭亭地站在门口,柔声对陆然说道:“师弟,今天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抱歉,师兄回来晚了。”

陆然的耳根瞬间红了,讷讷地收回手,垂在**无意识地揪住柔软的床单,支支吾吾道:“没事,我很好……没关系。”

他想起不久前鸟妃传授的调情话术,底气不足地补充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看见你,我很高兴。”

游归鹄面上划过一丝一闪而过的惊讶,随机弯了弯眉眼,柔声道:“师兄也是。我一整天都在想你。等会给你上药好吗?师兄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一下——鸟妃。”

他将带着笑意的目光,转向正贴着墙边鬼鬼祟祟往外蹭的青年,语气依旧轻和:“麻烦你出来一下好吗?”

白凌:“……啊,好啊。”

白凌面如死灰地走出去了。

游归鹄走进房间,先重新点燃香炉中的安息香后,伸手探了一下陆然额头的温度。又简单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势恢复情况后。最后轻柔地摸了摸陆然的头,也走出了房间,顺手挂上了门。

里屋内,复归宁静。陆然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发顶,似乎还能感受到男子手掌的温度。

另一侧,白凌在求生欲的催化下,已经想好了措辞,抢先开口道:“游师叔,关于陆然,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跟您汇报一下。”

“叫陆师叔,别没大没小的。”游归鹄漫不经心地幻化出两把椅子,自己挑了一张坐下。

白凌站在他对面,噎了一下,再次鼓足勇气,满腔正气,严肃道:“我们陆小师叔受过很严重的情伤。他醒来后失忆,跟一个凡人在险境中相识。结果那个渣人在危机解除后,居然将他丢下跑了!”

游归鹄支着下巴轻笑了一声,幽幽地说道:“那个凡人,其实是我的分神附身。那次提前分别,是因为要把你从黑水狱里捞出来。”

白凌陷入可疑的沉默。

他是修真界的天才,自小聪慧过人。而此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危机感顺着脊梁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白凌勉强笑了几声:“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哈哈,那可真是太巧了。实不相瞒我可怜单纯的小师叔还经历过另外一段糟糕的感情,对象是一个魔修,结果不肯重新做人也跑……”

“那个魔修也是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次中途赶回来是因为南疆尸鬼过来给你送药了。”

白凌:“…………”

游归鹄坐直了身子,骷髅巨鸟的鬼影在背后的墙壁上拔高生长。他伸手指了指面前另一把空椅子,似笑非笑地轻声道:

“白凌,你坐啊。

作者有话要说:

鸟妃,甄嬛传的梗√

XX最让我佩服的一点,就是他很努力。某小花采访的梗√

至于结尾——莱纳,你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