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晨光逐渐升起,和隆客栈的雕梁画栋,历经几十年风雨源远流长。只是如今那些彩画雕饰,都在逼退了魔兽的烈火中付之一炬。

缠住魔兽木藤蔓在烈火中化为黑色的焦炭,掉落在后院。店小二扒在窗台上,越看越心疼,扁着嘴快要哭出来。

他没法责怪陆然,如果刚才不那么做,这时候他们早就葬身魔兽腹中。

道理他都懂。可店小二看着损毁的客栈,就是委屈的不得了。

嗒嗒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

宋珺雌雄莫辩的清亮嗓音在屋外响起:

“我回来了。客栈发生了什么?快开门让我进去。”

店小二听到援兵回来了,喜出望外,正要前去开门。躺在地上休息的阿影用尽全身力气,抬脚拌了他一下。

店小二差点摔倒,又是委屈又是莫名其妙,却看见和袁已待在一旁的陆然也倏然抬头,变了脸色。

他沉重地望着门口,低声道:

“没有脚步声。”

店小二脸色瞬间扭曲起来。觉得自己随时可以原地飞升了。

陆然看向阿影,阿影努力动了动仍然麻痹的手脚,摇摇头。她暂时还动不了。即便使用遁影之术,也只能藏在原地。

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陆公子你怎么了?开门呐开门呐,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哪儿。”

陆然硬着头皮,回复道:

“我和袁已正在沐浴,不方便开门。”

“宋珺”:“…………”

他柔声道:“大家都是男孩子,没关系的。小陆儿乖乖,把门儿开开。”

阿影的眼角抽了抽。

陆然看了一眼屋内阵法。鸢尾箭的阵法还能再撑一会。潮生和宋珺在城主夫人家磨磨蹭蹭干什么呢。怎么还没回来。还能不能靠点谱了?

陆然试图尬聊拖延时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不不,我们在做一些很私密的事情,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你懂得,不能让外人看见。”

阿影湛蓝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亮光。

屋外假扮宋珺的魔兽顿了一下:“你们两个男人能有什么私密的事?快开门快开门,你有本事搞男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啊。”

陆然快把天聊死了,转头看见袁已柔和清俊的眉眼微微弯曲起,似乎在强忍着笑意。阿影面无表情的冷漠面容也有一丝扭曲,像是也在苦苦憋笑。

陆然突然福至心灵。

“宋公子,你对当今时代,女子权利问题有何见解?”

魔兽:“你说什么……”

“有人认为,女子大多只会整日谈情说爱,请问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魔兽:“你先开门……”

“你是否赞同,女子也可以具备领袖气质,创造伟业?”

魔兽:“啊这……”

“你觉得,女子如何才能摆脱世人偏见和束缚,实现自己真正的价值?”

魔兽:“…………”

屋外人不再说话,走廊里传来鳞片滑过地面的黏腻声音。

店小二猫在陆然身后,哑着嗓子问:“走了吗?”

陆然摇摇头,他不相信魔兽会因为他这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就放弃。从袖中掏出符纸,陆然走到窗前准备加固结界。

从蠕动的阴影中感知到不对的阿影心念一动,喊道:“小心衣柜……”

地板下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一只巨蛇在地板下游走。地板震动起来,桌上陈列的笔墨纸砚掉了一地。

店小二堪堪抓住一个青瓷瓶,抱在怀中不知所措。陆然急速退回,扶起不能行动的阿影,撤至门外。

衣柜底部洞口木板是活动的,结界在此处尤为薄弱。二楼的地板剧烈震颤,名贵的核桃木衣柜上出现一条裂纹。随着砰砰撞击声,衣柜上的裂纹越来越大了。

嘭!

静立在房中几十年沧桑不变得檀木衣柜,倏然破碎。

魔兽从隔壁丁字号房进入床下暗门,沿着暗层进入撕裂结界,冲进了丙号房内!

地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尖锐的东西刺穿了魔兽鳞片,魔兽巨大的身躯疼痛地不住扭动。失明地双目中纠缠着怨毒的黑气。但在愤怒的驱使下,它强忍着暗层内攻击,循着陆然等人的气味袭来。

陆然刚把阿影和袁已推出门外,回头却看见一向溜得比谁都快的店小二,居然还傻站在魔兽面前,手里握着锡杖一动不动,像是吓呆了。

又是一阵地动,陆然踉跄一下稳住身形,冲着店小二大喊:“快出来!”

店小二不为所动。

他不害怕吗?

他怎么可能不害怕。

这是他在和隆客栈的第五个年头。他吃在这里,住在这里,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来自这里。他每月工钱不多,但也勉强够生活。能让他在月底去城中酒馆小酌一杯,在青楼台下看花魁跳舞。

虽然一开始只是无意间听到了关于阿楠财宝的传说,想来碰碰运气。但是五年下来,这里几乎已经成为他第二个家。

他知道自己胆小,懦弱,一无是处。但是当客栈怪事频出,又没法请真正有本事的道士来做法时,他拼着心中仅存的一点勇气,在几个月前做出了一个决定。

每一个幽深的夜晚,他徘徊在城中昏暗的窄巷,双腿不住颤抖。偶尔才会遇上一个善恶不明,看起来伸出两只指头就能掐死他的奇能异士。

他硬着头皮冒着被报复的风险上前搭讪,哄骗他们入住客栈,希冀着其中有人能出手解决作乱的邪祟。

他不害怕吗?

他害怕极了。

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想着自己也许今晚就要被杀了。他只祈祷别遇上那些吓人的鬼故事中,化骨腐肉的邪修。要死,也给他一个痛快点的死法。

太阳升起,劫后余生的他只想放声大哭,心想着就这样吧,客栈又不是自己开,出这么大事,客栈的大老板一次都没来过。老板都不管,自己只是个杂役操这份闲心干什么。他这就收拾包袱走人,躲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然而到了傍晚,他像是中了邪一样,又继续在黑暗的小巷中彷徨等待。

好像这古朴的木楼有什么蛊惑的法力,让他迟迟难行,让他神魂颠倒,让他心迷神往,让他的每一声呼吸都随着楠树的韵律而悠长。

但如今,这家客栈就要完了。妖怪一下比一下的撞击中,几十年的老建筑发出一阵哀鸣,咬合在一起的木结构开始松动。

怪物泛着毒液的獠牙就在眼前。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不害怕吗?

他连城主夫人都敢毒了,他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好啊,店小二心想。

反正我贱命一条,谁都能杀。

但是你要是再敢动客栈一下——

店小二高高举起双手,手中的双股十二轮锡杖上闪耀着金色的流光,十二个纯金的圆环嗡然鸣响。

陆然终于赶到了店小二身边,跟他一起握住了锡杖。陆然双目澄明,周身百穴各个关节中,迸发出滚烫的热意,耳侧中似有庄严的梵音响起。

他无师自通一般,将全身所有法力,都灌注到这件佛门圣宝中。

店小二大喝一声,重重敲击在魔兽头上!

两人身后浮现出高大庄严的佛门法相。一时间,房内金光大闪犹如佛堂,佛门八字箴言轰然灌注到魔兽头顶,洪钟顿响,宏亮不绝。

魔兽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盘踞的巨大身躯骤然委顿,缩回了暗层。地板下传来窸窣声响,很快恢复了宁静。

锡杖上的金光暗了下去,亮闪闪的金屑漫漫洒在空中。紫色的结界完全碎了,鸢尾箭叮当一声倒在地上。透亮的天光柔柔地洒在客栈废墟上。

天亮了。

店小二还保持着手执锡杖的姿势,这次是彻底吓呆了。

后院内,只余楠树根下一大滩凝固的血迹。捕役们奉命留守客栈,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现场前排围观修士跟妖怪打架。在魔兽转为攻击丙号房时,他们就悄悄溜进后院,将张跛子和陈大郎带走抢救了。

窗外,旭日出升,曙光渐明,天边急速驶来一艘飞舟,船上载着两人正摇摇地向陆然挥手。潮生和宋珺终于赶到了。

打完了知道回来了。早干嘛去了。

陆然在心里愤怒地吐槽。耗尽灵力的后遗症发作。他身子一软,倒在了袁已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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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客房完全被毁了,众人来到楼下,将桌子拼在一起,暂做休息。

张跛子被砍了二十几刀,早就死得透透的。陈大郎在捕役的及时抢救下保住一条命,吃下宋珺带的养气补血丹药后已经没有大碍,只是现在还躺在桌子上没醒过来。

阿影坐在一边自己调理内息。店小二梦游一般举着扫把,不时挥动两下。陆然有气无力地躺在袁已怀里,眼前是潮生满含愧疚的脸。

呵呵。

早干嘛去了。

城主府上的软饭香吗?

陆然满肚子怨气,扭过头完全不想看他。

袁已柔声问道:“舒服吗?要不要换个姿势?”

陆然摇摇头。自从在男子的诱哄下,承认自己伤口疼开始,他就发现自己变得愈发娇气了。此时被圈在袁已怀里,像是蜷缩在一只巨鸟温暖的羽翼下,浑身懒洋洋的,完全不想动。

潮生快哭出来了:“宋珺已经不跟我说话了,你别也不理我呀。”

旁边宋珺啪的一声,将鸢尾箭重重拍在桌上,故意发出一声巨响。

潮生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说起他们在城主府上的见闻。

他们两人原想着,女鬼阿楠强行袭击有佛法加持的城主夫人,受到了重创。就算晚上又开始作祟,陆然凭他们留下的法器,也完全能招架过来。

他们一到城主家,夫人就安排了上好的伙食和房间。两人商量了一下,潮生开始拉着夫人畅谈佛经,宋珺趁机在府内四处搜查。但是除了一张和隆客栈的地契,一无所获。

嗯?城主夫人居然是和隆客栈背后的大老板?

陆然稍微坐直了身子,提起了一点兴致。

潮生受到鼓励,继续说道:

“后来宋道友又去跟虚伽套话。他原就是一个胡诌骗钱的神棍,根本半点灵力也无。几年前突然被城主夫人请进府,奉为贵客。每当和隆客栈出事后,就随着夫人前来,假模假样做场法。”

宋珺厌恶地皱了皱眉。

潮生继续说:“后来我们又从府里一个老仆处得知,和隆客栈二十几年前周燕两国大战时,是一座妓院。我猜测,城主夫人种种古怪行为,恐怕跟妓院有关。”

宋珺冷哼一声。

潮生声音越发低了:“宋公子不同意,说难道因为夫人是女人,便联想跟妓院有关。要是如今行为古怪的是城主,难道人们也会联想到当时的南风馆吗。”

陆然:“…………”

好有道理啊!

“然后到了晚上,城主夫人估计是因为白天事变,发烧说起了梦话。梦呓中,说出了最后一句:【凄凄师孤鸿】。

被抛弃的怨妇心中凄然,只好以丧偶的鸿雁为师,学着排遣寂寞。这和之前阿楠吟唱的,是同一支调子。”

宋珺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那个老仆人一辈子都住在堰城,我们问他可曾听过【青青南坡柳】这首歌谣。他说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晚。

被负心人抛弃在城中的阿楠幽怨的歌声,乘着残月凄白的光芒,飘过战乱阴影笼罩之下的堰城。不过她只在人前唱过前两句。后面的恐怕只有当时同在妓院的人才知晓。”

宋珺愤怒地转过头,骂了一句狗男人。潮生瑟缩一下,几乎是用气声说话:

“我们推断,城主夫人原来可能跟阿楠同为风月楼的□□。后来逃出青楼,假扮成名门望族之女,嫁给了现在的城主。

城主调职到堰城,夫人害怕自己曾为□□而非良人的事情暴露,威胁到她的名声,所以买下和隆客栈,又强行压下一切案件……”

客栈内众人了然。如此一来,似乎就都能解释通了。

潮生和宋珺遥遥望见和隆客栈火光冲天,立刻意识到陆然这里出事了。

原本想乘飞舟立刻赶来。结果两个人刚出房间,就被城主夫人带着满府的侍卫团团围住,百般阻挠。

他们不敢对侍卫下重手,打的十分郁闷。最后宋珺挥舞长鞭,烧毁了好几件屋子。城主府的人忙着救火,他们才闯出来——没想到客栈已经打完了。

宋珺在城主府就憋了满腹怒火,如今越想越气,终于忍无可忍,转头问陆然:

“陆公子,你对当今时代,女子权利问题有何见解?”

陆然:“…………”

这话他怎么听的耳熟……

“有人认为,女子大多只会整日谈情说爱,请问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陆然:“我们换个话题,魔兽……”

“你是否赞同,女子也可以具备领袖气质,创造伟业?”

陆然:“还有楼板暗层……”

“你觉得,女子如何才能摆脱世人偏见和束缚,实现自己真正的价值?”

陆然看向旁边可怜巴巴的潮生,也不敢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哭哭状):我好菜呜呜呜仅有的两个收藏还取消了一个呜呜呜我写的东西是不是完全没人看呜呜呜

我基友(和蔼微笑):你写的东西怎么会没人看呢?就在现在,两个盲审专家正一个字一个字看你写的学术论(垃)文(圾)呢。

我(战术后仰):……那倒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