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哎呦陛下您等等……”

眼见侍卫牵马过来了,陈公公忙叫人飞奔进殿重新拿来一件黑色氅衣,赶紧给谢澹披上。谢澹则一把抓过内侍手里的包袱, 随手往陈连江一丢,跨上马走了。

等谢澹策马走远, 陈公公吁了一口气,看看手里的帔风,啧了一声, 也学着皇帝的样子往身旁小内侍怀里一贯:“去,烧了!”

“干爷爷, 真烧啊?”小内侍捧着帔风, 迟疑道, “姑娘这件也不要了?”

“嘿,不烧你还留着,你还敢抗旨不成?没眼色的,你想让陛下嫌晦气呢。”

陈连江提起脚尖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自己惋惜了一声道, “啧啧,司制房刚做好的, 平绒的里子、素锦的面儿, 哎呦,多好的东西。”

陈公公不禁摇头叹气,你说这事儿吧, 白瞎了他一番心思。

他瞪瞪眼睛呵斥道:“小兔崽子们,一个个的, 往后瞧见那位来了可都给我机灵着点儿。”

“公公, 您说这位, 明儿殿选怕是不成了吧?往后怕是不会再来了。”一个内侍凑过来问。

“这可难说。”陈连江扭头骂道,“这也是你们能操心的?一个个的,该干嘛都干嘛去!”

叶宅,谢澹进来时叶初正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四碟开胃凉菜和两副碗筷,一看就是在等他吃饭。谢澹顿时心里有些懊恼,他怎么就不能早点儿回来。

小姑娘整天呆在家里,其实挺孤单的,丫鬟下人虽然多,却难免碍于身份,陪她玩时总会拘束。他每日早点儿回来,还能陪她好好用个晚饭。

府里的晚膳一般在寅时初,谢澹也就形成了习惯,尽量在寅时之前回来。大部分时间他下午都比较从容,丑时中就出宫了,偶尔遇上什么脱不开的政事,回来就会晚一些。

“不是跟你说了吗,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谢澹洗完手走过去,两手搭上她纤细的上臂捏了捏,问道,“丫鬟说你这几天迷上玩射箭了,胳膊就不痛吗?”

“不痛啊,我们本来就是玩儿。我今天还跟叶菱下棋了。”叶初笑嘻嘻挪动肩膀让他捏,舒服又惬意的样子,她笑道:“哥哥,我也没饿,饿了肯定就先吃了。”

她示意春江可以传膳了,丫鬟们很快送上热菜和汤,各自退下,谢澹抬手叫两个侍膳的丫鬟也退下了,屋里便只有两人对坐吃饭。

叶初菜没吃几口,却对那盘方形小馒头喜欢上了。馒头里加了新鲜煮熟的板栗粉,做的只有一寸大小,不像平日吃的馒头那么宣软,这个口感稍微硬实有嚼头,面粉和板栗的香味揉在一起,越嚼越香甜。叶初吃了一个,又伸手去拿。

“怎么光吃馒头,不许挑食。”谢澹给她盛了半碗雪梨银耳汤,多挑了几块雪梨进去。

“吃馒头也算挑食?”叶初反驳道,“你往常都是嫌我不吃主食的。”

谢澹睇了她一眼:“晚上吃多了面食不消化。再说你早晨板栗饼,午膳有一道板栗烧鸡,晚上又吃板栗馒头。”

新采摘的野山栗好吃,可也不能光吃它呀。

有这么个哥哥的坏处大概就是他什么都要管你,管头管脚。叶初撇撇嘴嘀咕道:“又是哪个告我的状!”

谢澹笑,一边哄着她再吃些菜,一边许诺道:“乖。下回休沐,带你去庄子上摘柿子。”

这时节柿子其实还没怎么红,等天气转冷,秋霜一打,那柿子就满树红得惹人喜欢。

不过谢澹盘算着,尽量提早不要推后,越往后天越冷,深秋寒凉,万一再把她冻着。

饭后两人就在院里回廊下走动消食,叶初兴致勃勃要给他表演一下射箭。丫鬟们多点了几盏灯笼,叶初就在院里看她拿出专属的雕花小弓,信心满满拉开弓,羽箭射中十步远的靶子,堪堪扎进最外一圈。

“好!”谢澹鼓掌。

“什么呀,明明射偏了,”叶初蹙着小眉毛无语地看他,抗议道,“哥哥,你还能不能再敷衍一点儿。”

“怎么会呢,你这么小,刚开始学,不脱靶就算很厉害的了。真的。”谢澹笑。

能进这院里的东西都要经他过目,叶初手里那张精致漂亮的小弓他试过,差不多就是小孩子玩儿的东西,箭镞也不锐利,所以箭靶子是草编的,没什么危险也不会太累,他也就随她们玩去了。

“我白天能射中圈里的,有几次还射中了靶心。”叶初认真道。

谢澹表示相信,他走到她身后,把着她的手,一手握着她胳膊给她纠正姿势,箭射到靶上就让她自己去拿回来,故意支使她来回走动。陪她玩了会儿,谢澹就叫她去沐浴休息。

他从叶初院子里出来,刚走到门口,叶茴从院里跑出来,躬身道:“主人,奴婢有件事禀报。”

谢澹脚步没停,示意她去前院说。回到前院,谢澹随意在书案后坐下,问道:“何事?”

叶茴道:“姑娘这几天跟奴婢玩射箭,她还挺喜欢的。其实姑娘十分聪慧,学什么都很快。”

叶茴其实想说,明明姑娘十分聪慧,皇帝怎么就不让她干这、不让她干那的,拿个绣针都怕她累。皇帝似乎一心要养出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小废物妹妹。

谢澹嗯了一声:“她喜欢你就陪她玩,叫她多活动活动也好。”

叶茴说:“主人知道的,她现在用的是一把小孩子玩的小弓,奴婢想着,可不可以给她换一把软弓,正经学一学。”

软弓不同于硬弓,软弓一般是骑兵所用,射程短,射速快,威力小,但也容易学,不必太大的力气。

为表重农也为了演武,天子向来有秋狝、冬狩的习俗,世家贵女也就有了骑马射猎的风气,贵女们用的就都是软弓。叶茴敢来说,便是觉得谢澹肯定会答应。

“不行。”谢澹道,“玩就罢了,伤人的东西一律不准让姑娘碰。”

“主子……”叶茴有些不敢置信,大着胆子争辩道,“所谓艺不压身,姑娘学了总没有坏处,以后您可以带她骑马围猎,关键时候也能防身呀。”

“什么时候需要姑娘自己执箭防身?”谢澹顿了顿,淡漠的声音却冷然说道,“真到那个地步,怕是你们都死绝了,连朕也死透了吧。”

“陛下……”叶茴脸色一白,惶恐地跪下了。

“姑娘的事情,朕比你更清楚。”

谢澹道,“朕今日再跟你说一遍,从送你们到漉州那日起,你和叶菱就是姑娘的人,在这世上唯一要忠心的人是姑娘,不管何时何地,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姑娘。你记住了,姑娘不比旁人,莫说刀剑之类的东西,一滴血、一点腌臜都不能让姑娘见到。”

“是!奴婢记住了!”

谢澹挥手让叶茴退下,自己拿了本书,定定半晌却没有看进去。

他索性起身从西跨院出门,去了旁边一处院子,这里是侍卫们日常训练的地方,谢澹也没叫人陪练,自己练了会儿剑,小半个时辰后,深秋夜色下额角汗湿,剑影中收势立定。

“陛下似乎心绪不佳?”

一名黑甲卫装束的男子走过来,递上一盏温茶笑道:“臣陪您练练?”

谢澹微微一喟:“剑术朕不如你。”

卫沉笑了下,他曾是谢澹的伴读,延始帝篡位后也被迫逃亡,竟促使他弃文从武,练就了一身好武艺。

两人重聚后,这几年卫沉跟随谢澹一路拼杀,谢澹登基后就让他做了铁甲卫指挥使。皇宫严格来说并没有“侍卫统领”这个职位,谢澹哄骗叶初说他是宫里的侍卫统领,冒用的大约就是这位的身份了。

当然,铁甲卫的势力范围可不止是宫里。

卫沉笑道:“您是天子,要的是治国理政之能。臣却是个武夫,靠着剑法武力吃饭的。”

谢澹没搭理这话,接过内侍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汗,把剑放回架上,便打算走人了。

“陛下,明日可是您选秀的大日子,殿选。”卫沉跟上几步,笑道,“可都是五品以上之家的贵女,娇气着呢,您这副脸色,可别把人家给吓着了。”

谢澹不带情绪地瞥了他一眼,负手缓步出了院子,从侧门回叶宅,卫沉默默跟在他身旁。

“您真不打算去?”卫沉笃定问道。

谢澹:“不打算,免得朕吓着人家。”

卫沉偷偷笑了一下,迟疑着问道:“陛下,臣斗胆一句,您打算何时告诉姑娘她的身世?”

谢澹停步,却反问道:“姑娘什么身世?”

卫沉:“……”

他当然不知道宅子里那位金尊玉贵的姑娘到底什么来历,可陛下自己肯定知道啊,再说身边的人谁不心知肚明,陛下哪来的妹妹呀,世宗皇帝就没给他生妹妹,两人压根就不可能是兄妹关系。

皇帝就这么把人藏在这儿,层层保护,处处娇养,吃的用的都要亲自过问,旁的不说,各地送来的贡品,皇帝自己都未必舍得吃的,这姑娘就没缺过。

偏偏人家还一无所知,只当自己有个无所不能的好哥哥。

并且这地方保护的铁桶一般,他一个铁甲卫统领,自从那姑娘住进来,他愣是没见过庐山真面。宅子里有的侍卫倒是有幸瞧见过一眼的,形容的那叫一个倾国倾城、天香国色,卫沉好奇心都憋不住了。

总不可能一辈子养在这儿当妹妹吧。卫沉试探地问道:“恕臣直言,等宫里的事情了了,您把姑娘接宫里去,也省得您整日这样来回奔波不便。”

皇帝不住皇宫里,紫宸殿夜间就是空的,这事情他们铁甲卫也是瞒得够辛苦,若是走漏了风声,朝中京中怕是要掀起轩然大波的,别的不说,御史们又得痛哭流涕地上奏一回什么祖宗规矩、什么江山社稷。

“跟宫里的事情没多大关系。”

谢澹走进西跨院的侧门,转身看看想要跟进来的卫沉,挑眉问道,“你今日关心的还挺多啊,这么关心选秀的事情,是不是想要趁机挑挑,让朕多给你赐几个美人?”

“……”卫沉脚下一顿,立刻捂嘴转身,识趣地赶紧溜了。

月色下谢澹缓步走回主院,万籁俱寂,四周一片安详,他经过后院的时候听着里头似乎有些动静,便索性信步走了进去。两个值夜的丫鬟端着茶水从屋里出来,见他过来连忙行礼。

“怎么了?”谢澹问。

“姑娘做了个梦,醒了。”丫鬟福身答道。

“梦魇了?”

“也不是,姑娘就说做了个有趣的梦,却急的盗汗醒了,一时睡不着,刚换了寝衣,喝了半盏温水。”

有趣的梦?

谢澹略一沉吟,便进了屋,在卧房门口叫道:“安安?”

里边应了一声,谢澹抬步进去,便看见叶初躺靠在枕上,小脸泛着半睡半醒的潮红。床边铺着红线毯的脚踏上一个丫鬟坐着,见他来了忙起身行礼,默默退到一旁。

谢澹便在床沿坐下,伸手摸摸她额头问道:“怎么了,做梦了?”

“嗯。”叶初漾起一个乖软的笑颜,问道,“哥哥,你怎么还没睡?”

“看了会儿书,听见你这边有动静。”谢澹问道,“做什么有趣的梦了,跟我说说?”

“挺有趣的。”叶初笑道,“哥哥,我梦见自己是个男孩子,穿着男孩子的衣裳,脸也黑黑的,丑巴巴的。然后我好像一直在找你,找啊找啊找不到,好像在那个地方一直走不出去,可着急了,急得就醒了。”

谢澹眸光一沉,定了定,不动声色问道:“男孩子?跟你这般大?”

“不是啊。就是一个很小的男孩儿,也就几岁大的样子,还戴个小帽子。明明不是我,不知怎么我就觉得是我。”

她停了停,软软笑道,“我以前好像也梦见过他。哥哥,他是不是你小的时候啊,那么丑?”

“胡说八道,哥哥比你大十岁,你什么时候能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谢澹问,“安安经常做梦吗?经常做梦休息不好,明日让许太医来看看。”

“也不是经常,就是有时候会做梦。”

叶初笑道,“哥哥,做梦不是很寻常的事吗,哪里用许太医来看。许太医和李太医每隔十天来一回,我都好好的呢,你不用老麻烦他们的。”

“嗯,行。”谢澹摸摸她的头,温声笑道,“我听人说,白日里多思,夜间就容易做梦。这阵子天气转冷,你关在院里肯定闷得无聊了,哥哥不在家陪你,你就多听听曲、看看戏,自己给自己找些消遣啊。天气好的时候也可以去园子里走走,菊苑的花开得正好,枫林也都红了。哥哥以后尽早回来陪你,过几天带你出去玩。”

“没事儿,我跟叶茴每天都玩得欢着呢,还有豆沙、枣泥她们年纪小,也很会玩儿。”

“哥哥你别老担心我,我都这么大人了。”叶初推推谢澹,“哥哥,很晚了你回去睡觉吧,明天一早还要进宫当值呢。”

“嗯,你睡吧,哥哥这就去睡觉。”

叶初听话地闭上眼睛,谢澹一手轻轻拍抚着她,守着她睡实了,望着她熟睡的小脸定定半晌,起身出去。

叶菱听到圣驾来了,便立在东厢房门口,见他出来福身行了个礼,平日若没有差遣,她也可以回去睡了。然而谢澹走下回廊,抬手冲她做了个手势,叶菱忙跟了上去。

走出院门,谢澹沉声吩咐道:“去让人把许远志叫来。”

叶茴一惊,忙问道:“姑娘身子不适吗?晚膳时还好好的呢。”

“没有,姑娘好好的。”谢澹道,“你去叫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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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1980年3月16日晚上,小岭生产队的贺大成敲开了隔壁老姜家的门:“叔,婶,我看上你家二丫了呢,二丫也看上我了呢,你们要是同意,我就大锣大鼓娶她过门,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带她私奔了,等给你们生了孙子再回来孝敬你们。”

姜二丫在旁边托腮花痴笑:“对对对,我听大成的。”

第二天一早,姜二丫也敲开了隔壁的门:“叔,婶,我看上你家贺大成了呢,贺大成也看上我了呢,你们要是同意,赶紧收拾房子我好嫁过门,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让他招赘给我,你们老公母俩我可就不管了。”

贺大成在旁边连连点头:“二丫,我都听你的。”

半个月后,这俩人热热闹闹办了喜事,从此开始了没羞没臊整天秀恩爱的小日子。

小岭生产队的广大社员们:……你俩咋这么不要脸!

贺大成or姜二丫:要脸干啥用,忙着种地养娃赚大钱呢。

贺成和姜雅从校服到婚纱,只是这婚纱穿得也不容易,两人毕业后在大城市辛苦打拼多年,买不起房,养不起娃,疲惫不堪地商量着要不回老家吧,一觉醒来穿书了,穿进一本遍地极品的年代文里,最大的极品就是他们两个,专门给男女主垫脚板子用的。

贺成or姜雅:这不就巧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