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准六点二十,嘹亮的军号声响起。雷萧无奈的从暖和的被窝爬了起来,他很想把这播放军号的喇叭给砸掉,睡觉都不能让人安稳的睡个懒觉,净是聒噪。猛然间想起今天早操要跑五公里呢,心里一个激灵,困意全消。他第一个反应是装病,逃过这一劫。可转念一想,这装病的理由有点太过牵强了吧,再说了,总不能因为一个五公里就尥蹶子不干了吧,这可不符合他倔强的性格。拼了,不就是一次五公里吗。毛爷爷说过,美帝国主义就是一只纸老虎,五公里也是。狠心一下,雷萧这小子也没什么顾虑了,麻利的将床铺简单收拾一下,跟着班长走出列队。

“同志们!”总是犹如弥勒佛一般绽放笑脸的大队长在队列前开始开始进行操课内容以及训练注意事项的命令“今天早操训练内容为徒手五公里,各班排队要严密组织,严禁掉队的现象出现,新战士们要发扬我军优良作风,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雷萧心里直接将大队长拉入了最讨厌的人里面。

“一二三四!”

嘹亮的番号声给黑漆漆的黎明蒙上了一层生机,彰显着这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热血的青年,正在磨砺中为了镇守祖国的边疆而进行的别样生活。长长的队伍如一条巨龙般横卧在冰天雪地里,隐约看见呼吸出的白雾,但瞬间便凝聚成冰粒挥洒在刺骨的空气中。

五公里开始了,由于是进行越野,因此地点放在了营地后面不知多少年才培育成功的防护林中。咯吱咯吱的响声不断传来,那是兵们再用有力的脚步踩压地上的积雪。

雷萧刚跑了一千米就已经感觉不行了,汗水很痛快的从他的额头滑落下来,被袖口一次又一次的抹去,胖胖的脸上映出一片潮红,大口呼吸着让他已经来不及去体味冰冷的寒风,灌入肺部的感觉了。

队列在进行,班排长一直在队列的左侧大声教着新兵们跑五公里的方法:呼吸要两步一吸,三步一呼,身体重心前倾,脚底板落地的时候要前脚掌的外侧先着地等等。

慢慢的,两千米已经跑过去了,争强好胜的雷萧已经撑不下去了。整个脸已经泛白了,只知道大口大口的呼吸可亲的空气。腿上如同灌满了铅,往前挪一步都是困难重重。至于班排长在旁边吼着坚持!坚持!纯粹只当是胡扯淡,耳旁风了!

受不了了!雷萧真的承受不住了,由于呼吸不得要领,使他的肺部一阵阵撕裂的疼痛。他穿过队列,窜到路边,一手扶着一棵小树,一手紧紧压迫着胸部,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低垂下来脑袋快耷拉到膝盖了,肩膀不停的起伏着。

他反手摘掉了帽子,一股白雾从头发之间飘荡开,那是汗水遇冷出现的水蒸气。狗日的,这不是人过的日子!雷萧心里可着劲的咒骂着,他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样高强度的运动。这五公里对于烟酒伤身,肥肉满身的任天真的是一种折磨。他还不知道在部队有这样一条定律:跑不动?那只是跑的不够多。总之,这种折磨在以后会一直陪伴他,直到他能跑动为止。

“雷萧!归队!”一生怒吼响在耳畔。

“我,我,我,跑不,动了,别,絮絮,叨叨的。烦!”雷萧听出了那声音是他班长传出来的。尽管对于班长他始终保持着一种敬畏心理,但是此时,照他响马性子,就是天王老子来说都不行。

班长听了这句话,气不打一处来,拉起雷萧就往队列里跟。嘴里喝着:“全班就你一个掉队的,你这是给班级抹黑,知道不?瓜皮!”班长用那纯正的陕西话骂着雷萧。

“靠,滚蛋!”雷萧干脆的坐倒在地上,任由怎么拉都不起。仰头冲班长叫道:“老子就是跑不动,老子还不想当这个兵了,我不干了!爱咋咋地!”雷萧很嚣张的跟班长硬杠上,这一刻,他把从前在家的那份痞气宣泄了出来:娘的,大不了一拍两散,反正爷们我是不成了,惹毛了我,我照样拿着板砖拍你。

班长气的脸色发黑“你,你,你,新兵蛋子想造反?部队是你说不干就不干的吗?”班长没想到竟然被这个新兵蛋子骂上了,这让他感到颜面无光。伸手就要强扭雷萧,打算给他点教训,让这小子知道什么叫‘海底世界’。就在这个时候,班长的胳膊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是新兵连的一个教员。

“张教员,你别拉我,今天我就得好好收拾这个新兵蛋子!”班长火气冲天的对着张教员说道,“这个新兵蛋子太不不服从管理了。”

“没事,让我来,你归队。”声音稍显冷漠,夹杂着不可违逆的威严。

班长狠狠的瞪了雷萧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小子,等回去我再好好的收拾你!转身奔向了队列。班长的服从意识真不是一般的强。

“小子,不行了吗?”张教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缓和一点,但依旧透漏出刺骨的寒意。让雷萧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压力。

“我靠,”靠字只说出一般就被雷萧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抬起头,他看清了这个所谓的张教员,一股难言的心悸传遍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瞬间张开,周围的温度好像又下降了几度,充满了比严寒还要冰冷的感觉。而自己在他的注视下,就觉得自个是那案板上的一块肉,对方就是案板上的那把剔骨刀。

张教员将近180的个头,粗糙黝黑的脸颊,轮廓分明,每一点的的连接都像是刻刀勾勒出来的一般。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中,只穿着薄薄的作训服,朝那一站便像是山岳一般不可逾越。尤其右面脖颈更是有一条长达五厘米的刀疤,在朦胧的光线下泛着暗红。尽管只是随意的站在他的对面,并且脸上在努力的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可是不管怎么看怎么都会有种可怕和心惊肉跳的感觉。

“谁说不行?”雷萧冲冲的口气,将他的倔强展露无疑。

“你,不行!”张教员伸出一根手指在雷萧的面前轻轻晃动,眼睛里努力表露出来的温和眼神瞬间被毫不掩饰的轻蔑所替代。

感受到那一份蔑视,雷萧就跟被点燃尾巴的猫一样:好歹老子也是当过带头大哥的爷们。骨子里那种传承下来的响马血液让他一下蹦起来,眼睛狠狠的盯着张教员那双随时闪耀着深邃冰寒的眸子。只是没有坚持十秒就败下阵了,这双眼睛太可怕了,跟野兽一样,他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慌。这是在他从前大大小小的群架中,从没干出过的。

“你不行!”张教员眼睛里轻蔑的眼神更甚。

“我…”雷萧想分辨,想说自个也曾经是道上混过的。但是一瞧那眼神就不由自主的躲闪开了。

“你不行!”声音再次轻蔑的传来。

三遍“你不行”连接在雷萧的耳畔响过。

雷萧死死死死攥着拳头,骨节泛白,咬着嘴唇,挺起胸膛,眼神的怒火冲淡了精神上遭受的压力。一向骄傲的他,根本受不了这样**裸的藐视。

张教员转过身,似乎已经对面前的这个新兵蛋子提不起半点兴趣了。很有一种猫戏老鼠的感觉,冷冷的扔下一句话:“想证明自己行就跟上。”随即迈起步伐往前跑开。

这句话刺痛了雷萧,难道自己行不行还得向这装13的家伙证明?

“狗日的!”雷萧低低骂了声,将帽子塞进肩膀的未挂肩章的空隙下,冲了过去,与羞辱他的家伙并肩齐行,扬起一双眼睛狠狠瞪了张教员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证明自己,包括当年的自我放逐,他也是在证明自己其实还是很优秀。

雷萧受了刺激,用奔跑来证明自己是强悍的,血性的,是爷们的。

四公里了,雷萧不知道他怎能坚持到现在,一张脸已经惨白惨白的了,摆动的双臂早已麻木堪,腿也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能按照机械的运动一步一步朝前迈,极点已经过去了好几次,感觉想停也停不了了。呼吸也开始变得费劲,肺部抽搐的疼痛。鼻涕、口水在胸前横飞。极点、极限!雷萧已经到达了他体能的终端,脑子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本能,一片空白,只是盯住超自己半身的张教员。他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只是为了想击溃那刺伤他自尊的蔑视。他十二岁以后的生活,由于父母的离异,学校扭曲的事实,自己沦为**天天被别人私下指责,让他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自卑感。因此,他的自尊心有着远超常人的强烈和脆弱。

“噗通!”一声干脆的身体落地声响,雷萧终于在距离终点四百米的时候重重摔倒在地上,体力彻底的耗尽。他只感觉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先行到达终点的兵们赶紧的跑过来想要搀扶雷萧。

张教员板着脸冷冷的道:“走开,让他自己爬起来。”

新兵们望着教员的冷脸没有人敢再向前,但是脸庞的不忍与焦急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义愤填膺的表情落在他们脸上。

“起来!兄弟!起来!兄弟!”新兵间陆续响起了希冀与鼓励的声音。

“起来!兄弟!起来!兄弟!”瞬间周围的兵们都在吼着同样的这一句话,连成一片,震耳欲聋。这是新兵们对张教员的强烈不满和希望雷萧能够爷们般的站起来,用实际行动来取得新兵们自以为的胜利。

“起来!兄弟!起来!兄弟!”声音还在延续,一浪高过一浪。

雷萧缓缓的醒转过来,耳边被聒噪的声音笼盖,听不清周围到底在呼吼着什么。只感觉胸口刀绞一般的疼痛,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体力透支,肺部未经调节过度吸入冷空气所导致的。

慢慢的,自己的身体又取得了控制权。他伸出舌头舔着地面的残雪,冰凉让他的头脑一阵清醒:是了,我这是在五公里呢,那个混蛋呢?我发誓我要削了他!

他试着站起身体,艰难的用肘子撑着地。可惜双肘刚刚撑起一点就跨下了,脸部正正的与大地来了次亲密接触,鼻血直流。雷萧不甘心的再一次试图爬起来,却依旧无法如愿。

算了吧,算了吧,雷萧想着,他也感觉到身体已经无法负荷了。但是脑子始终闪过那混蛋教员轻蔑的眼神,一股无名的火气又烧起来了:狗日的!你不是瞧不起我吗?老子就跟你磕到底,我是谁?我是雷萧!

雷萧心里发着狠,双手摸索着。突然,右手摸到一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咬咬牙,心一横,用最后的力气攥着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脑袋。

“嗷….!!!”野兽一般的叫声从雷萧的口中传出。只见他踉跄的爬起来,额头上的鲜血如瀑布一般流了下来,染红了绿色的作训服,在战友的惊呼声中一步一步晃着往终点跑去。不,现在已经不能用跑了,只是在晃。他在用放血的方法将自己的最后一丝潜能压榨出来。他的视线已经变的红红的,放佛整个世界都在血光中笼罩。四周刹那间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已经被小心翼翼的屏住。兵们都在盯着这个染血的身影,充满了骇然。那虽不高大的身影此时震撼着他们的内心:见过自虐的,没见过这么玩命的。

四百米、三百米、两百米、五十米···

还剩五十米!还剩最后五十米!

“嗵!雷萧又一次摔倒在地。

周围的新兵们,包括班长、军官只看到雷萧右手攥住的石头缓缓的,坚定的再次往头上砸着,只是软绵绵的,失去了本该拥有的力道。看着他,一下又一下无意识的敲着。

“不能让他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他会留下严重后遗症的!”一名排长冲出人群冲着张教员大叫着。这是一名地方大学特招入伍的军官,在他看来,这一切来的太残忍,不是他这么一个文化分子所能接受的。

张教员依旧冷冷的瞧着,阻止了排长试图冲上前将雷萧扛回来的动作。

“他能行!”张教员嘴角迸出三个肯定的字眼,眼中透出一股希望。

而那名排长也在张教员的身份下选择了沉默,把军医找来,焦灼的盯着雷萧,期待奇迹的出现。

终于,雷萧放弃了石头,在一片敬佩焦虑的眼光中,缓缓的将头抬起,扫了一下四周,将眼光定在他心目中狗日的张教员身上,泛出杀人的目光,随即,狠狠的将整个脸撞在了地上,嘴中再次发出一声疯狂的大叫,鼻血汹涌流出。疼痛刺激到眼腺,一阵酸麻,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跟鼻血搅和在一块,整个脸庞显得特别的狰狞。

他慢慢站稳身体,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终点,只是已经保持不了身体的平衡,歪歪斜斜踉跄行进。斑斑点点的血迹在他的足下形成一道长长的曲线,犹如梅花点点盛开,刺着人的眼帘。

最后一步终于迈了过去,周围的兵们蜂拥而至将他搀扶住,犹如拥戴着凯旋的将军一般。

雷萧用昏沉的眼睛找寻到正前方的张教员,缓缓伸出中指,用最后的力气大声嘶喊着:“你妈勒个巴子的,老子告诉你,男人!不能说不行!

“我!雷萧!更不能说不行!”仰头栽倒在新兵们组起的人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