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桃静静地盯着眼前的陆朝瞧。

或许,她希望能从陆朝的口中听到些什么,比如“说笑的”“是提的五姑娘”的亲之类的话,也或许她什么也不想听见。

江以桃不明白,她只是睁着一双泪眼,静静地看着陆朝。

周围的一切仿佛在霎时间静了下来,江以桃的耳边忽然间响起了陆朝的声音。

“阿言,你等我。”

好像,再也等不到了罢?

是不是,再也等不到了呢?

陆朝好像真的要将自己与他自此割裂开一般,将那些两人之间的往事通通当做是一场梦,自此之后他只是盛京城的十三王爷。而自己是,自己是那位江家的五姑娘。

忽然间,陆朝好像也看了一眼江以桃。

江以桃几乎是下意识反应一般,飞快地别过脸去,躲开了陆朝若有似无的视线。

周围之人因这件事而喧腾吵闹的声音在霎时间又涌了上来,江以桃像是置身在那冰冷的湖中心一般,四周是一股又一股朝自己涌上来的水流,她睁不开眼,甚至是难以呼吸。

江以桃像是一叶扁舟,晃晃悠悠地**在水面上。

好半晌,江以桃才垂着眸子落下泪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江以桃的失态,她就这样别着脸,眼泪扑簌簌地落在那铺了柔软地毯的地面上,洇成了一块又一块的深色痕迹。

陆朝好像是豁出了一切,只为了让江以桃相信,这十三王爷是十三王爷,陆朝是陆朝。

他们应当是不一样的两个人。

可江以桃分明是比谁都还要清楚的。

她不会认错陆朝,就算陆朝化成了一缕轻飘飘的烟也好,变成了那荒郊野岭的一摊腐朽白骨也罢,只要是陆朝,她这一生一世便都能将他认出来。

她分明是清楚的。

可……

江以桃捂着抽痛的胸口,紧咬着下唇遏制住哭声,却依旧是有细细碎碎的呜咽从她喉间漏出来。所幸是四周十分吵闹,轻而易举地便掩盖住了她细如蚊呐的声音。

心痛好像真的是一种痛感。

江以桃好像到了这一刻才慢慢回味过来,心痛并不是一个轻飘飘的写在纸上的文字,是有那样真实又难熬的刺痛从心口处蔓延开,又渐渐地传遍她的四肢百骸里去。

痛到她几乎是难以思考,痛到指尖都在发麻。

江以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抬眸去看,陆朝果真是在凝神瞧着自己。

他那双黑夜一般的眼睛让人瞧不出什么情绪来,他好像在与身边之人说着什么话,隔着这段距离江以桃听不清他的声音,却能感受到陆朝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的视线。

他们穿越了来来往往的人群,这样安静无声地对视着。

江以桃明白,眼前这人确实是这盛京城的十三王爷,或者说他的这张脸在属于陆朝的同时,还属于这盛京城的十三王爷。

别人或许与这称病而卧床不出门的十三王爷算不上熟识,便认不出两个十三王爷之间的细微区别,可她是江以桃,她对于陆朝的一举一动都熟得不得了。

在溪山时,江以桃便时常看着这个少当家,看他恣意随性的坐姿,看他笑的时候露出的那颗小小的虎牙,看他说话时总是不自觉上挑的眉尾。

看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也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她知道陆朝的。

江以桃叹了口气,终于是别开了眼,最后一滴泪从她的眼尾滑落,她掏出了一方绫罗的帕子轻轻地拭了拭双颊的湿润。

再重新挂起那一抹温和笑意的时候,她又成了盛京城中那位最守规矩的江五姑娘。

若是陆朝是希望她不知道的,那她便不知道就好了。

若这一切皆是陆朝所愿,她便如他所愿。

江以桃笑得眉眼弯弯,又重新朝陆朝的方向望去。

陆朝还在看着她,那双眼里像是多了一丝后悔。他微微蹙着眉,身边那位与他谈话之人已经离开了,好半晌后陆朝忽然启了唇,唤了一声什么。

江以桃捻着手帕的手指紧了紧,像是什么也没看出来一般,礼貌地朝这十三王爷点了点头,就像是庆贺,又像是疏离的问候。

只有她绯红的眼尾,透露出一点儿不甘来。

在某一刻,江以桃竟生出了几分逃跑的心思来。

可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想起了自己身上一道又一道的枷锁,终于还是歇了那忽然间生出的几分、离经叛道的想法来。

她是江家的五姑娘,是嫡姑娘,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江家各位姑娘的门面。

若是今日她落荒而逃,明日里盛京城怕是便要传满流言了,这江家的姑娘十分不懂规矩,在别人家好好的宴席上,说走便走了,白费了主人家的一番好心思。

流言最是能伤人。

早些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在这盛京城也是自由的。

江以桃轻轻笑了笑,好像是她将自己想得太过于坚强了一些,只不过是陆朝在她身边,才让她生出了几分反抗的心思来罢了。

在陆朝说出“向江家六姑娘提亲”这句话时,江以桃在心中筑起的一座又一座城池好像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她又成了那个一无所有的江以桃。

真是可笑。

江曼安蹙着细细的柳叶眉,十分担心地看了看自家的五妹妹,方才她瞧见了五妹妹的所有反应,也是揪心又难受,可理智告诉她,这种事儿她只当是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若是她真的什么都不曾发觉便好了。

江曼安叹了口气,凑近了些,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不放在自家妹妹通红的眼眶上,看似无意一般出声问道:“五妹妹,我瞧着这天气好像忽然间冷了一些。我记着五妹妹的身子想来不好,这会儿要不先回去罢?”

江以桃不出声,也不去看江曼安,只是自顾自地绞着手中的那一方帕子。

“五妹妹,若是因着今日我邀你出来玩耍,你便染上风寒什么的……那我才是真真成了坏人呢,还要被爹爹狠狠地骂上一顿。”江曼安瞧着江以桃的这副样子,更是难受,轻声细语地又劝道。

江以桃知晓江曼安的心思,终于是抬眸朝她笑了笑,轻声道:“不碍事儿的,大姐姐只管玩自个的便好了,我也不是什么五六岁的小孩子了,我不碍事儿的。”

“可……”江曼安还想说些什么,可瞧着江以桃这副倔强的模样也是说不出口了,只好十分不放心地又说了句,“若是你身子有哪儿不适,只管与我说,我安排人送你回去便好。”

“多谢大姐姐关心。”江以桃挂着笑,十分温和地点了点头。

她瞧起来,好像真的是个十分温和乖顺的姑娘。

江曼安心念一动,忽然间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这个江家五姑娘的头,轻声道:“五妹妹,你大可以不用这般懂事儿,你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见江以桃还是不说什么,江曼安将她头上那支桃花的簪子摆了摆正,笑道:“五妹妹,生在我们这般的家庭中便是这样的,好像什么都是被旁人安排好的一般。好像我们只是包装精美的礼物,随意地便能送给了旁人去。”

说着说着又顿了顿,江曼安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间想到了自己,不免多了几分伤感,“我知道五妹妹自小便是个懂事的姑娘,什么逾距的事儿都不敢做。可今日这宴席本就是我强拉了你来的,我与汪二姑娘的关系比你想的还要好上一些,你走了我也只是与她说上一句便好了,不是什么坏规矩的大事儿。”

江以桃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或许江曼安早便将一切都看到了眼里去。

也是呀,她曾经在陆朝的眼里见到过自己望向陆朝的眼神,那样直白又那样赤|裸|裸,江曼安是那样细心的一个人,早早地便发觉了一切罢?只不过是关心着自个的情绪,便什么都不曾说出口,只好借着这种事儿安慰。

好半晌,江以桃才哑声应道:“大姐姐,我觉着我好像是有几分不适,大姐姐……也不劳烦大姐姐着人送我回去了,我便带着我那两个小丫鬟先回去了罢?”

这事儿好像是江曼安的一片好心,江以桃的心口终于是暖了些。

江曼安也松了口气,笑着道:“五妹妹只管回去罢,这里有大姐姐呢。”

江以桃也不再客套什么了,起身朝着自家的大姐姐福了福,轻手轻脚地闪过三三两两的人群,又朝着来时的路走去了。

江曼安静静地瞧着江以桃的背景,忽然间生出了几分内疚来。左右是她突发奇想,今日这五妹妹才会出现在这场宴席上,才会听见这般令人伤心的话来。

“怎么,你那五妹妹回去了?”汪怜将将从那些奉承与应酬中脱身出来,刚回来便发觉了江家五姑娘的位置上空空如也,笑问道。

与其说汪怜这话是问句,倒不如说是早已知道结果的随口一问。

“唔,她身子自幼时起便十分差,今日吹了风便有些受不住。”江曼安收回视线,朝着汪怜笑着摇了摇头,说的是半胡诌半实话。

汪怜也不在意这些,举着酒杯巡视一番,咦了一声:“十三王爷怎么也不见了?看来今日这宴席办的不是时候,一个两个都有自个的事儿。”

江曼安怔了怔,闻言抬眸去瞧,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那十三王爷的席位上边也是空无一人了。

一时间,江曼安直觉这十三王爷是追自家的妹妹去了,可又想不明白这十三王爷为何要做出这番举动来。

十三王爷不是与自家的六妹妹……

江曼安还瞧见过好几次,这六妹妹是坐着十三王爷的轿子回府的呢。

汪怜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这情之一字……”

最是磨人。

作者有话说:

有人后悔追上去了,我不说是谁。感谢在2022-03-05 03:44:15~2022-03-06 23:4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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