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烟花呼啸升空, 炸在两人脑海中,宛如一顶佛钟震硕出庄严清寂!

洛棠桃腮一红,奋力扭身将人推开,难以置信地扯过被角护在自己身前。

霍光被推得一晃, 差点摔下床, 可一声都未敢吭地僵立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少女又羞又窘迫地提防着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脑袋宛如被大榔头凿中似的一晃一晃。

幸好洛棠很快平静了下来, 闷闷啜了声“算了”。

什么叫算了?

是不与他计较了,还是不想再与他有沾染了?

眼见洛棠绕过自己爬下塌,委屈的眼睫上还沾着泪, 霍光心急无比, 强行忽略了自己身上的异样,叫了她一声。

“我真没想那些!我就是喝多了,不受控制……”

“洛娘知道的, ”她憋着泪,“小将军是做大事的人,是洛娘冒犯在先, 不知轻重扰醒了小将军。”

她蹲下身将撒了的碗拿起来,小声道:“洛娘不会放在心上, 小将军对洛娘是有恩的人, 洛娘什么都不会说的……”

霍光听了心中更不是味道。

什么有恩,他就那日把人劫去将军府的时候说了几句好话,最后都没等到人来纳海楼,就被老子带人提走了……

况且自己上次想揍谢凤池的时候, 还, 还误伤了她。

那会儿他心中其实还有些不悦愤恨, 不明白她为何那么做,如今想来,怕也是因这“有恩”,她怕自己真做了不可挽回的事。

也太傻了,别人随口说两句好的,她就全记着,还这么轻易就原谅自己的这些畜生行径。

霍光抹了把脸,把要走的人一把拽住。

洛棠正拿回托盘,扭头露出双惊惶不安的眼。

“我,我会赔你汤的,还有上次爽了你的约,还有伤了你……我都会赔你的,”

霍光胸口剧烈起伏着,心照不宣地未提他还闯过一次洛棠的闺房,瞧见了她的身子,

“今晚不行,今晚没准备,改日,改日我一定带你逃出去……”

他结结巴巴地喃喃。

“小将军?”洛棠看向他,“你约我在纳海楼那次,我不是托人回过你话了吗?”

霍光一顿:“回过了?”

洛棠迟疑地点头:“是啊,你不是派了小厮来请吗?我同他说过了,谢谢小将军的好意,可我尚无法离开侯府呀。”

霍光差点以为自己醉的记不清事了。

他晃了晃脑袋,努力回忆了下当日情形,脸色越发难看:“不可能,我根本没派人去。”

洛棠也惊住了。

她心中盘算的各条退路,竟有错漏!?

她干巴巴道:“可那小厮确是自称是小将军的人……”

“我出门要什么小厮!”霍光低吼一声,又怕吓到洛棠,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

“我早就怀疑那天是狗日的谢凤池故意给我爹通风报信,害我被抓回府,糊弄你的人肯定也是他派去的!”

“怎可能?”洛棠下意识反驳,“世子不是那样的人。”

“他真是!总端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我都不知吃了他多少亏!”霍光愤愤道,

“要不是这样,老头子被公派离京那日,我也不会刚出府就一头恼火去踹他马车!”

说出了本该掩藏的秘密,霍光一顿,偷偷看了眼洛棠。

洛棠却没甚心思揪着他行刺那晚的事,她心焦口干,不住想,若真是世子遣人装作霍光小厮来询问她,究竟是为何?

莫非她漏出了马脚,是来试探她的?

这副惶惶不安的模样落在霍光眼中,却是瞧出了另一番意味——这可怜见的漂亮娘子被混球谢凤池骗得好惨!

他正要再劝几句,洛棠却已经白着脸冲他施礼:“今日小将军所言,洛棠都会当做没听见,那夜,那夜的事,洛棠也只字不会提,还请小将军好好歇息。”

“……你就不想知道真相?”

洛棠怆然一笑:“真相是怎样又如何?洛棠的卖身契在侯府,身家性命都在世子一念间,小将军的随意消遣是会要了洛棠的命!”

她流下泪来,每个角度都拿捏着最脆弱的美貌,

“小将军是个好人,洛棠祝您长命百岁,身姿强健,觅得良人,岁岁年年。”

她捧着托盘作了个福,无声落泪退出了屋子,唯剩刮进来的风呼呼,还有府外姹紫嫣红的烟花炸在霍光心头。

洛棠管不到今日这番话能起到多少效果了,她匆匆将东西送还给了后厨,又回了院落换了身衣服,撒了不知多少香露才堪堪盖住霍光身上传来的酒味,又将脸上哭红的印子用香粉扑了扑,尽数遮住。

她慌得不行。

不论给自己谋了多少后路,捏着她卖身契的侯府、世子都是最不能得罪的!

她不清楚霍光的猜测有几分真,只担心世子早就看出了她心怀不轨,隔岸观火般看着她这些日子卖力演戏。

刚整理好身上,外面丫鬟来传话,世子出院子来给大家发赏钱了,叫小娘也赶紧去吧。

洛棠深吸了几口气。

不要慌,洛棠,不能慌!

霍光说得也不一定就是真的,都是猜测!

终归已经过去这么些天了,终归也没别的法子,只要世子待她一如既往,她硬着头皮也得演下去!

做好了心理建设,洛棠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推门而去。

府内众人已经欢欣不已。

谢凤池不过休息了两刻钟,神色已然放松缓和了许多。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出来前换了身白色带貂毛的长袍,上面是绣娘们针针郑重描绘的红梅,本该与洛棠原先穿的十分相映衬,没曾想洛棠回去换了身衣服,叫谢凤池看到时反而愣了愣。

他不露痕迹地将垂下的唇角重新提起,好似没有在意这点,从杜管家手中接过红包,一一发到前来祝好的家仆手中。

辞旧迎新,众人无不欢欣。

自父亲去世,府中鲜少如此热闹,他是个宽厚的主子,这种时节便也不吝于准许下人们高高兴兴。

红包发到了洛棠。

少女面庞白若玉兰,颊似桃瓣,盈盈一笑,眼中如有星汉灿烂。

谢凤池突然就原谅了她没有默契地换掉了衣服。

随她高兴就是。

“这是小娘的。”他温和地笑,俊目低垂,恭敬地将红包放到洛棠手中。

该在下人面前给她的倚仗也不会少。

“多谢世子,”洛棠微微作了个福,“恭祝世子吉祥富贵,年年有余。”

倒是有些普通的祝福词,谢凤池想想也罢,她连字都堪堪难写好,左右府中用不着她来撑场面说吉祥话。

他笑了笑,满眼是宽和。

洛棠接过红包便退到一旁,脑海中还回**着刚刚谢凤池的笑,心中却又止不住想起霍光刚刚的话。

她确是早便发现了世子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但蓦然与这些事串联,叫她不由毛如悚然,冷汗浃背,连带着怀疑那俊美的笑脸下都藏了萃毒的箭。

希望,但愿,霍光说的都是假的,是偶然,世子依旧是那个纯情又懵懂的世子,别叫她担惊受怕了。

……否则,这种人她根本没有信心能相与,她定是会吓跑的。

等红包都发完了,也到了要跨岁的时候,主子便不再与下人们同聚一堂了。

洛棠得了杜管家提点,犹豫再三,从人群中退场,去了立雪院。

谢凤池披着白色的貂绒大氅站在劲松下等她,待她进了院子便主动走向她,牵起她的手,又塞了封厚厚的红包。

“在外面不好给你。”他笑得含蓄,可眼中是藏不住的柔情蜜意。

塞了红包,手便自然而然牵在一处,院中的下人们早去了院外,空寂庭院里只有他们二人,远方的烟花还在冉冉绽放。

谢凤池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另一株树下,打开袋子的束口,从里面抽出几根烟花棒来。

“世子?”洛棠诧异了一下。

“因要守孝,府内不得欢庆,也不得光明正大带你出去游赏,又怕你觉得孤单,便让庞荣去外面买了这些回来。”

遵守礼节的世子为她做到这个程度,洛棠惊异之余难免感动,原本紧绷着的心丝丝松动。

她捧起谢凤池手中的烟花棒,笑得又甜又羞:“多谢世子。”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谢凤池每每说起这些稍显露骨的言辞也都好似害羞,挪开了视线浅笑,

“去吧,火折子在此。”

他将火折子递给洛棠,洛棠忙不迭退后几步再打开,小小如星芒似的烟花棒随之绽放。

“世子,真好看!”

洛棠笑起来,忍不住跑回谢凤池身边拉住他的手,让他陪自己一起放。

这种小事,谢凤池自是依着她的。

须臾后,天空飘起小雪,叫洛棠越发惊喜。

“世子,下雪了!”

“小心些,别滑倒。”

烟花与雪花一同浮在掌心,衬着后方的谢凤池如同幻境里才会有的温柔仙人。

洛棠便恍然将原先的那些担心都抛去脑后,只觉得这一刻的谢凤池当真是喜爱自己的,为了自己违背他的伦理教条,与自己在这无人的院落中厮混逍遥。

且再想想霍光说的那些,若是因为世子喜爱自己,用那样的手法排除异己,似乎也……也不觉得多可怕了。

她越发高兴,觉得自己或许已经取得了这个高贵的男子的喜爱,更多的也就在不远,唾手可得!

她忍不住从背后搂住谢凤池的腰,伏贴在对方宽厚的背上。

谢凤池肩上的雪被抖落在她鼻尖,她轻轻吸了口气。

“世子,你对洛娘真好。”

谢凤池握住她的手轻轻笑了声:“洛娘喜欢吗?”

“喜欢!”洛棠下巴轻轻抵着他的肩窝,欲说含羞地仰视他,“世子呢,世子喜欢吗?”

谢凤池侧过头,下半张脸被遮掩在茂密的貂绒领中,只露出一双含着笑的眼。

“喜欢。”

作者有话说:

霍光:谢凤池这个狗比坏事做尽棠棠你别信……

洛棠:世子抱抱!

谢凤池:(脸红抱住)

洛棠:啊他好清纯我好爱!

霍光: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