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随谢凤池一同进府, 稍稍扭头,忽然看到从后面的马车里被抬下来的霍光,顿时脚步一滞。

“别怕,”谢凤池回头轻道, “他醉了酒, 我先带他回府, 不会再惊扰你。”

洛棠眼眸微动,却是又轻又乖地笑应了声:“有世子在, 我什么都不怕。”

谢凤池勾起唇角。

他喜欢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样子。

她孱弱无依,自己是唯一的依靠,便不用担忧是否会因为什么事而失去这份情意, 也不用兢兢业业地付出什么, 来维持这份情意。

左右是她说的,不求他做什么,只想将一切好的都给他。

他便姑且信了, 也甘之如饴。

回到立雪院后,他连那一小桌上摆得是什么菜色都没看清,便静默地将少女拉入怀中, 撷了个绵长细密的亲吻。

侯府的下人们都是两代主子精心挑选的,立雪院的下人更是在老侯爷去世后, 被谢凤池换上了自己的心腹。

此刻遥远的地方烟火飞腾, 立雪院外的府内也人声鼎沸,欢闹着新的一年来临,而立雪院中一片静谧,家仆们守着背后的主屋, 在长夜下巍然不动。

只是这静谧是旁人的, 屋内烛火低声噼啪, 将一对年轻男女的身影投在墙面上,难舍难分。

“唔……”

洛棠红着脸换了口气,便听得一声轻笑,随之而来的手抬起她的下巴,她的唇便又被捉住。

用心专注的翩翩君子一旦食髓知味,便会绞尽脑汁琢磨得更深,更远。

直到洛棠软了腰,无力地瘫坐在谢凤池怀里,饿死鬼才似稍稍收敛。

洛棠的嘴唇火辣辣的,又羞又恼,还怕谢凤池继续,攥着他的衣襟不敢抬头:“世子,饭菜要凉了……”

谢凤池看着她发红的耳尖和颈脖,笑了一下。

“好。”

两人这才松开,洛棠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没关的屋门,有点羞恼谢凤池如今越发把持不住。

若,若是到底没与他攀扯上,自己可不能早早交代了身子!

谢凤池坐回桌旁,看这一小方菜肴,心情不由也变得好起来,在宫中笼罩了一整日的阴霾也尽数被吹散了去。

“我找厨房的人打听了,世子口味清淡,所以挑的这些菜色,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洛棠收整好心情,又变成了那个满怀春情的懵懂少女,用来对付同样纯情的世子想是足够的。

谢凤池自然知道对方又在刻意卖乖,也乐得配合着点点头:“喜欢。”

洛棠笑起来,又听谢凤池轻轻道:“洛娘准备的,什么都喜欢。”

府外的不远处,一簇烟花正升空,在高处绽放出了一朵绯红盛丽的海棠花。

谢凤池用过晚食后却仍是有些疲倦,他揉了把洛棠的发顶,让她先去自己玩乐,他小憩到子时之前便去找她一同跨岁。

洛棠松了口气,差点担心谢凤池饭饱茶足愈战愈勇。

“那世子你好好休息。”

她乖巧看着他,他笑容未变,洛棠心中埋怨两声,凑过去轻轻啄了口他的脸,这才罢休。

出了立雪院,果真瞧见府中的众人还是高兴期盼新年的。

大伙在园子里一群一群地凑着吃点心谈笑话,端在食盒手心里的也都是年节里常见的喜果子,浸着香甜。

虽侯府如今带着孝,却不干扰府内自己人的乐呵,且世子宽厚待人,只要不闹大动静便无人会来问说什么。

洛棠被这般气氛感染,想起往日她还在广陵时,不论遇到什么节日都如寻常,不得出院,不得闹出大动静失了仪态,免得叫竖着耳朵打探的人知晓她们这屋院的娘子不失礼数上不得台面。

说句不好听的,早晚要去卖的,还将她们端得极高,仿佛端高了,就能一飞冲天。

可洛棠只觉得,端高了,如今她的脚不沾着地面,才叫她惶惶不安。

程四郎正同几个弟兄们在花圃边推牌,抬头见洛棠在人群中发呆,便打了个哈哈,悄悄起身穿过人群去找她。

“洛娘,你也来园子里玩儿呀!”

因着府里带孝,所以都不能喝酒,可他的脸颊却是红的,是刚刚玩闹尽兴,更是在府外的烟火映照下见到了比烟火更娇美的洛棠。

洛棠原本还有些怅惘,蓦然见到程四郎,心里的小念头又起来了。

念叨了几句过年话后,洛棠轻声问:“府内可有解酒汤?”

“解酒?”程四郎疑惑了下,“今年府内禁酒,便没准备,洛娘是给谁要的?”

“世子带了霍小将军回来,许是有要事相谈的,可霍小将军醉的厉害,我便想着有解酒汤便给他送点去。”洛棠端得是乖巧温顺。

程四郎想了想:“那好办,我去给你现做一锅,到时候让丫头们给送去客房便好。”

“谢谢四哥哥。”

洛棠展颜一笑,将刚刚随手拿过来的果子塞到程四郎手里。

片刻后,要去送汤的丫鬟却恰好遇到了旁的事,见一旁恰好有人来,满脸惊喜:“哎……”

可当人走近,才发觉竟是府里小娘,当场哑了声。

洛棠却温顺善意地主动问:“出什么事了,可有要我帮忙的?”

丫鬟想着,小娘在府中一贯和善,若非杜管家偶尔提点,她们都当她是境况相似的姐妹来着。

左右自己真的有急事,丫鬟只好低声道:“奴婢要去客房给小将军送醒酒汤,可恰好管事妈妈们那边玩尽情被弄脏了衣裳,要……”

“明白了,”洛棠替她端过醒酒汤,“快去吧,别误了时候。”

丫鬟一怔,洛棠露出个放心的表情,让人好不感动。

听闻小娘也是受过苦的,果真最心疼她们这些下人了,丫鬟感动不已地走了去。

洛棠端着醒酒汤,勾了勾嘴角,心想不枉她盯了大半夜,终于让那些婆子滑了脚。

她便挺直了胸膛,一副事不关己仅仅帮忙的架势,端端正正将醒酒汤送进了客房。

醉酒熟睡的小将军院中静悄悄的,世子不待见这位主,自然也不会安排人来服侍,便宜了洛棠。

她轻轻敲了敲门,用正常人都听不太清的声音小声唤了两句小将军,得不到回应后,才迤迤然推门进了屋。

她可有不少事要与小将军慢慢谈呢。

上次在玉山斋外拒绝了对方,对方竟真的没了下文,让洛棠很是挫败,以为自己计策失效了,

更有对方竟然胆大包天来侯府行刺,虽对着她手下留情了,可那日受到的惊吓足让她做了好几晚噩梦。

虽听闻圣上面子上已经惩罚了所谓的幕后大皇子,可她只盯着霍光,她不能凭白吃亏。

这些可都得一一讨还回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有股酒味熏得人不舒心,洛棠把托盘放到一旁,端着碗缓慢地走向床边。

成年男子的身影在黑暗中隐约仰躺在榻上。

洛棠悄声走近,借着屋外的月色与烟花看清了霍光的面容。

不愧是个风姿勃发的英伟小将军,浓眉深目俊朗非凡,比起世子,他是多了几分刚硬,若能将他哄住,他将自己拉出苦海的动作会更快更干脆。

洛棠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这小将军的脑袋上也给她贴上了个标签,写着“后路”二字。

不曾想,她只笑出了些气声,敏锐的小将军便惊醒了。

本能让霍光睁开眼底的猩红的眸子,漆黑中一跃而起,将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一把按伏在身下。

为免对方咬舌,他甚至还本能地扣住了对方的口。

他喘着粗气一气呵成,刚要问“何妨宵小胆敢伏击本将”,倏然感觉到自己身下一股暖流一泄如注。

霍光:“……”

他哑然,再三确认不是自己的,便下意识将十分帅气的一句话改为了:“我还没打你呢怎么就吓尿了?”

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哪个娘子能忍受?

那是她端来的醒酒汤!

温温暖暖,假装浸着爱意的醒酒汤!

他还想打她,还想打她!!!

洛棠当即呜呜呜哭了出来。

霍光再迟钝也发觉事情不对了,先是这明显为女子的呜咽声,再是身下的身子柔软娇弱,更是,更是月色照进来,凉风也一吹,闻到的是清苦的汤药味,他也看清了身下女子梨花带雨的面容。

他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当真捅娄子了。

“洛棠?哎哎你别哭啊,哎呀我松开你,你别哭,别哭!”

霍光手忙脚乱地松开,连哄带骗将人拉起来,可洛棠若不是怕声音太大引来人,恨不得哭得将屋顶都掀翻!

第一次见面便当街掳她,

第二次给了她一拳,

第三次直接将她压倒在塌,醒酒汤泼了半身,还污她干净!

霍光自己想来也十分尴尬,怎么哄都哄不停这小娘子潺潺不断的泪滴,情急之下拽起洛棠的手,狠狠甩到自己脸上——

“你打我,这么打!打到你消气!”

洛棠的手掌顿时火辣辣一片,她想抽回手,可霍光酒劲儿还未消完,偏执得很,她要逃,他便更要用力。

一来二去,洛棠被他扯进怀里,酒气与他身上的火热一股脑包裹了少女。

而少女冰凉的发丝被冷风吹起几缕,落在霍光耳畔,他才蓦然惊醒。

“你缺不缺德!那明明是我,是我给你端来的醒酒汤……”

洛棠被迫将头埋在他肩窝,哭哑了嗓子,一声一声地控诉他。

“我,我……”

霍光胸膛里的那颗心脏猛地叫嚣起来,他张了张嘴,不知何时竟比洛棠的嗓子还哑:

“那你喜欢……缺德的吗?”

说完他呸了声,暗骂自己说得什么狗屁倒灶,赶忙改口,“我会改的!我不那么缺德,我就,我就不那么……”

他说到后面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终归是喝多了酒,脑子清醒过来,口条也还没恢复,当即懊恼不已,抿紧嘴不说话了。

洛棠在他怀里动了动,缓缓抬起头,又气又无奈地剜了他一眼。

那双眸子被泪光濡湿,周边也绯红一片,似乎什么心意都已经领会到了。

这一眼,也叫霍光径直酥软了骨头。

可旁的地方却硬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霍光:我坏事做尽!(自扇耳光)

谢凤池:用这个吧,真诚点(递上刀)

霍光&洛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