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荒败的小院,董白半跪在徐荣的面前,老迈的徐荣屈坐在一张半废的胡床之上,两只老眼淌着浑浊的眼泪不停的说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刘琮背手站在一旁,打量着这里,破屋之内几乎没有什么可入眼的东西,一张平时坐人的胡床断了两条腿用石头垫着,上面散着一幅发臭的铺盖,应该就是徐荣睡觉的地方了,另外地上胡乱堆着一些杂物,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刘琮不由得皱起眉头,想不明白,徐荣是怎么熬过来的。

董白哭得希拉哗啦,搂着徐荣不放,徐荣长叹一声,轻轻的分开她的双手道:“渭阳君,不要这个样子,你和我说说,你是怎么逃过那一劫的啊?徐宽……还活着吗。”

董白抹了一把眼泪道:“李傕他们的人马攻入长安之后,我本来想去找他们,可是他们的人马四处劫杀,尤其是对你和段煨家人更是不问青红皂白的杀戮,夫人看不是头,就让徐宽和我趁乱逃出了长安,我们两个没地方去,就准备回您的老家幽州,走到半路上的时候被黄巾乱党给裹了,头领管亥看中了徐宽,收了他当义子,我们两个这才得以跟着他们混了两年,后来这只黄巾军攻打北海,管亥被刘备的人马给杀了,我徐宽被冲散了,徐宽和华雄的儿子华昆、李肃的儿子李凯三个带着一部分人马逃往幽州去了,我就剩下一个人向南逃走,正好被张济发现,就留在他的军中了。”

徐荣有些激动的听着,当日新丰一战,胡轸率军投降,让他不战而败,就连一条腿都被砍去了,后来几经周转回到长安,却发现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幼儿都被李、郭叛军给杀了,长子徐宽和自己救下来的董白却不知下落,由于身体残了,害怕李傕、郭汜他们找到他,于是隐姓埋名,找了他以前帮助过的一个董承的家奴秦庆童,在董承家里做了一个马夫,后来几经展转就到了许昌,由于一直没有徐宽的消息,徐荣心灰意懒,消沉酗酒,身体很快就垮了下来,无法再给董承喂马了,好在秦庆童念着故旧之情,把他安置在了这里,每隔一段时间给他一些钱,维执着生计。

徐荣把董白给扶了起来,让她坐在胡床之上,悲凉的道:“渭阳君,我能在临死之前再看到了你,听到徐宽的消息,再无牵挂了。”

董白难过的道:“叔父,你和我走,我来照顾你。”徐荣听了这话看了一眼刘琮,刘琮上前一步,执手为礼道:“徐将军,晚辈刘琮,是荆州刘景升次子,家父曾经几次对我说过将军的英姿,琮深仰望之,而今渭阳君就在我荆州军内,请徐将军也随我一同前往荆州吧。”

徐荣沉思片刻,道:“刘公子,渭阳君身为女儿,既在你的身边,不知道你将如何安置她啊?”

刘琮一怔,目光和董白一撞,董白目光闪烁的避了开来,刘琮心里如同翻江踏浪一般的动荡起来,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事,在他的心里,董白还是以前的董渭,只是他的兄弟、朋友,可是徐荣的话才认识到董白是一个女子,是一个跟着他东西奔走,几度相亲的女子,可是在亲事上,他自己跟本就没有做主的权利,正妻的位置早就被蔡夫人给定下了,就算是他躲了九月端阳的巧遇,他也清楚蔡夫人肯定会给他选一个蔡氏女儿为妻的,难不成还能让董白做妾不成吗。

刘琮怔忡的站在那里,徐荣不由得一声长叹,他很清楚,以刘琮的身份,董白对他毫无助力,是不可能成为他的正妻的,但是他也不希望董白成为刘琮的小妾,不由得摇头不语,董白脸色难看瞪了一眼刘琮,然后声音冷戾的道:“徐叔,你跟着我走,我也不用靠别人,一定能养活你的。”

刘琮苦笑一声,向着徐荣道:“徐将军,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无法给董……渭阳君一个相应的地位,但是只要渭阳君在我身边,我一定让她过得开心喜乐。”

董白看着刘琮双眼如欲喷火,徐荣费力的爬了起来,在胡床的边上被子扯了过来,几下撕下那臭被子的白衬里子,然后翻了过来,向里的一面竟然写满了蝇头大小的字,徐荣看着刘琮,道:“你们荆州兵临江汉,蔡氏一族操练水军不下十年,使得一只水军天下闻名,但是江南之人,控骑之力生疏,骑兵无法和北军相争,我想这应该就是你们不得不来许都向曹操求和的原因吧?”徐荣不关心国家大事,所以并不知道刘琮押张闿北来,至于刘表封王只是今天早朝的事,还没传出来,他就更不晓得了,所以只以为刘琮来许都是刘表为了求和送来的质子。

徐荣平静一会又道:“你是次子,为质子将永无出头之日,这上面是我这些年统带骑兵的心得,你如果拿着它南归,只要手下有几个好用的将领,就能驯练出一只精骑铁甲。”

刘琮的眼睛猛的一亮,看着那块污黄发臭的被单,不亚如一件上古法宝,不由得伸手来接,徐荣猛的一缩手,道:“我以这个为渭阳君的嫁妆,你以为如何?”

刘琮一下怔住了,半响长叹一声,道:“琮实在没有办法做主,还请……。”徐荣面沉如水,缓缓的把布收了回去,董白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叫道:“你滚!”虽说汉末仍有秦风,对女子的束缚远没有那么重,可是当着一个女子的连着两次拒婚,让一个女子无论如何也无法下台了。

刘琮长叹一声,道:“我回去安排人过来接你们。”说完转身离去。

董白心若寒冰的看着刘琮的背影,拳头死死的攥紧,身子就像是立在秋风之中一般的抖着,徐荣轻叹一声,道:“他……不知道你和张绣定有婚约吧?”

董白电打了一般的一哆嗦,随后冷笑一声,道:“张绣已经另娶了南阳大族雷家的大小姐为妻了,他虽然知道我在他的军中,可是避我如虎,那个婚约早就没有人提了。”

原来当年董卓曾经在一次酒宴上见过张绣,那里张绣年轻气盛向吕布挑战,虽然败了,还是让董卓非常欣赏,当着众人的面和张济定下了婚约,要把董白许给张绣,只是那个时候董白还太小,所以只是口头上说说,准备等董白大一点再给他们定婚,没想到还没等办,董卓就被杀了,张绣一来当董白死了,二来也不愿意和声名狼藉的董家再有关系,到了南阳之后,就娶了雷家的长女为正妻,而张泉则是他在西凉时侍妾生的孩子。

徐荣道:“我看得出来,这个刘琮对我的这个骑兵书还是很看重的,应该不是那种甘愿当质子的人,可是就这样他也没有改口,看来他是一个可以倚托的男人,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为你而做出一些努力。”

董白苦笑一声,道:“他不是质子,他今年才十二岁,就能征战四方,在战场上拿住了曹操的杀父仇人张闿,这次来许都是他父亲为他请封豫章太守,他拿着那个张闿来向曹操讲条件的。”

徐荣脸色微变,道:“好个少年!原来这般了得。”他看一眼手中的兵书,道:“渭阳君,你留着这个,他既然是一个少年英杰,就不会不对这个动心的。”

董白想了想把那张臭被单折好收了起来,徐荣神思倦怠,缓缓的倒在胡**,轻声道:“渭阳君,若是还有机会,带着你出长安西门去纵弓骑猎该多好啊。”说完缓缓的闭上双眼。

当刘琮带着人来的时候徐荣已经死了多时了,董白一个人站在那破败的胡床前,显得是那样的孤独,刘琮长叹一声,走过去把她抱住,轻声道:“好了,要哭就哭出来吧。”

董白缓缓的抬头看着刘琮,轻声道:“你说,我要是不曾找来,那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刘琮沉声道:“他的身体都坏了,今天没事也保不了明天,能看到你之后再去,对他来说是幸福的。”

董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狠狠的捶着刘琮叫道:“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不答应他,我父亲早早就去世了,他就像我父亲一样的疼爱我,从小教我武功,带我玩耍,你为什么不能答应他,那怕是骗骗他,让他安心的死也好啊!”

刘琮心疼不己,把董白抱住,喃喃的道:“我可以骗他,但是我不能骗你!”两个人的兄弟情谊在这一刻彻底没了,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化不开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