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五人在掌柜点头哈腰带领下,直直的越过他们,朝着里面的包间走去。

南攻城见他们走远,这才放开握剑的手,轻轻嘘了一口气。

“公子,这些人绝非寻常,我们早些离开才好!”南攻城压低声音,一脸谨慎的说道。

绾意沉思片刻,视线不自觉地朝着那包间望去,透过窗的缝隙,正好对上那带头之人的眼。水波婉转,琉璃清眸,那眸似海,看似一片平静,实际上眼底却是一片波涛汹涌。绾意收回视线,她看的出来,这些人不是一般人,个个深藏不漏,不过从刚刚那一眼她感觉到他们对自己来说,虽非友,但绝非敌人。

而此时天色渐渐西沉,如果此时动身的话,天黑必然得露宿荒野,如果这些人是敌非友的话,他们这一动岂不是正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想到此,绾意方开口道:“不必,是祸躲不过,按照原定计划,今日就在此处打尖。”

南攻城还想说什么,却被绾意坚定的眼神压了下来,只得起身,命人安排厢房。

是夜,绾意一脸平静的和衣躺在**,脸上始终挂着淡漠疏离的笑。

窗外树影摩挲,时有昆虫鸟叫传来,突来一阵阴风,刮开了窗棂,一道暗影闪过,不多时,绾意床前的椅子上便坐着一道颀长的的身影。借着月光,那银光闪闪的水波,好似月洒湖面泛起的盈盈波光。

绾意轻轻的睁开眼,饶有兴味看着黑暗中人的动作。黑夜遮蔽了他的容颜,透过稀疏的银光,看着他执起桌上的水壶,为自己满上一杯,慢条斯理的啜饮起来。

“茶已凉透,公子深夜来访,是萧某招待不周!”绾意心知,以此人的功力定是早已知晓自己的一举一动,她也就不再意图装睡,索性起身,点起烛光。

烛光照在来人的脸上,将他的妆容映衬的更加细致。一根嵌玉白底金边绸带将黑色长发松松的绾起,洁白而宽广的额头下两卷黑亮浓密的的眉,那眉下的眼,看似清亮透彻,实则底蕴十足,一不小心,波涛汹涌,翻江倒海。高挺的鼻梁恰到好处的连接着唇与眼,那如同姑娘家涂了胭脂般的唇正一口一口轻抿着毫无热气的茶,那安逸满足的神态好似正在饮着瑶池仙境的美酒,这样出尘的人物不是今日所见的该投奔佛祖怀抱的人是谁!

那人端坐在那里,手中执着那白底青花的茶盏,丝毫没有夜闯人房间,扰人清梦的尴尬。

见他不语,绾意也不催促,反而坐到桌子的另一边,学着他。给自己倒一杯茶,抿了一口,眉头不适的皱了起来,倒也没显出什么反常,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

“茶凉涩口,且带萧某换壶热茶!”说罢,便要起身。

“公子且慢,在下饮的是品茶的心情,若无品茶的心情,就算公子换一壶绝顶好茶,也不过是白白浪费了一壶好茶!”

“公子高见,萧某自认也是爱茶之人,却不如公子洒脱,如今想来倒是浪费了不少好茶!”

“公子来公子去,着实听着别扭,在下百里凤熙,请教公子大名!”百里凤熙双手抱拳,一双沉静如古井般的眸直直的射向你。

绾意一愣,不由的多看此人几眼,百里凤熙!如果她未记错的话,眼前这人便是她和亲的对象,也就是他未来的夫婿——流云国赫赫有名的少年丞相。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百里公子若是不介意,唤在下萧墨便可!”绾意心知现如今不是坦诚相待的时候,这人真假尚未定论,虽然感觉不到此人的恶意,但是她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萧、墨!”百里凤熙暗自咀嚼着这两个字,神色诡异看着绾意,“如此月色,如此美景,天涯难遇知音人,不知道萧兄弟是否肯赏脸,陪在下游一游这涅城夜景!”

语毕,不带绾意回答,修长结实的手臂毫不怯弱挽住绾意的腰身,足下几个轻点,二人已经在客栈之外。

身体突然悬空飞起,一时之间,绾意有些慌张得搂紧百里凤熙的腰,紧闭着一双眼睛,不敢往下看。

绾意的窘态落在百里凤熙眼中,顿时引来一道欢畅淋漓的大笑。

“萧兄弟,你这腰怎么这么细,胆子也这么小,跟个大姑娘似的!”

戏谑的话语从耳边传来,绾意却无从反驳。绾意在他忽高忽低的飞跃之下,仿佛觉得在做升降机一样,不多时,这折磨人的体验终于结束了。

重新回归地面的绾意怯生生的睁开一双琉璃眸,顿时被四周的景色吓住了。黑压压的一片荒城,到处是残垣断壁,那被大火烧过得痕迹,经过岁月的沉淀,变得更加的深沉,黑的就连白昼也照亮不了。

“这是?”绾意震撼了,难以想象这繁华热闹的涅城居然还有这么一块腐朽黑暗的地方。

“这是前墨国的皇宫!”身边的声音再无前一刻的轻松,那沉重的话语是要经历怎样的淬炼才能以这么平常的姿态叙述而出。

“墨国?是十八年前被灭的国家吗?”绾意问,对于这一段历史虽然一些杂记上面会写,但是毕竟是野史,半真半假。

百里凤熙没出声,只是用一种绾意看不懂的眼神凝望着这一片荒芜。那神情似是在哀悼,似是在愤怒,似是在哭泣,可是他的脸上只是淡淡的,淡得就像西湖清晨一抹青烟。

绾意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安静的待在他的身边,感受着他淡而浓郁的悲伤,浅而深重的悲愤。绾意看着这一片断壁残垣,脑海中不自觉的想象着,那场大火中,最撕心裂肺的呐喊,那是一场火所不能泯灭的,正如荒城中生不出一丝草,因着这被血色浸染的土地早已失去了生命的痕迹。

不知过了好久,绾意瘦削的肩上早已被雾气打湿,和着冷冽的寒风,那寒气钻入身体的每个角落,绾意不自觉的开始瑟瑟发抖。突然一道暖流从肩膀上传来,驱散了那刺骨的寒意。

“多谢!”绾意真心的谢谢他的细心体贴。消耗内力为她驱寒。

“不用,是我该谢谢你才对!”百里凤熙收回绾意肩上的手,望着那漫无边际的黑暗,幽幽说道:“那一年的大火将墨国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谁也不知道那火是怎么起的,只知道在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我在宫里当差的亲人就在这场大火中魂飞魄散,就连尸骸都找不到!”

绾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是一个孤儿,从小便是孤零零的长大,虽然穿越到萧绾意的身体中,但是三年相府生活,冷漠的萧相国,恶毒的相国夫人,奸诈的姐姐,还有一个不知道流落何方的哥哥,前世的亲情对绾意而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这一世的亲情却是绾意唾弃鄙视的。因此她不知道怎样劝慰这个失去亲人的男子。只能安静站在他的身边,当一个最忠实的听众。

他说:“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不该做的就是鼓励我爹前往墨都谋前程,我宁愿还是住在那个湖边小屋,虽然没有大鱼大肉,没有锦衣华服,但是有妹妹的笑,娘亲的温柔,爹爹的怒斥,这些都是我用生命都换不回来的……”

他说:“我一生拼死守护的不过是一个安稳的家,可是到头来,这个家只有孤零零的我一个人……”

他说:“我恨,恨那些总是以一种神的姿态出现在里面的人,他们总是让你衍生出最可怕的欲望,然后为了追逐这种欲望,将会付出血的代价,而他们确实是在怜悯世人一般,发出最无用的叹息……”

他说了好多,多到月亮的光辉逐渐被掩去,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天亮后的墨国旧都少了一份诡异和沉重,却平添了一分苍凉无力。回去的路上,百里凤熙并未带着绾意施展轻功,反而,饶有兴致的闲庭散步。

从最开始的荒无人烟,到渐渐的出现塘前低柳,郁色青葱,那一排排的柳树,甩着柔嫩嫩的长辫子,时而调皮的轻点湖面,溅起一道又一道涟漪,时而安静的看着湖面,感受着鱼儿的崇拜与追捧,或者是伴随的来往的风,鼓动着纯粹自然的音乐,给那些早起的行人致敬……

绾意细细的感受着,烟锁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这涅城真如其名涅槃重生,更甚往日的风采!红墙绿瓦相映衬,亭台楼阁耸立,街头两边越来越热闹的叫卖声,那为着生活勤劳奔走的脚步声,无不让绾意觉得生活是多么的美好。

看了一眼身边人沉重的脸色,绾意心念一起,拉着他便朝前奔去。

静如处子的垂柳舞动着碧绿的发丝,漫天飞舞的柳絮狂热的旋转着,小池中的寒鸦呱呱的叫着,他们十指紧握,好似那千年前的恋人,一同奔向那幸福的彼岸!

些许青丝垂落,有些凌乱的扫过绾意清冷的面颊,浅浅的笑意带着对幸福无比向往的心,那宛若涤荡在碧水中央的清眸,透亮透亮的,映衬着清晨柔和的阳光,将希望洒在百里凤熙的心里。

百里凤熙想,怕是这一生再也看不到如此剔透的玲珑眸,如初升的朝阳,温暖他那颗早已枯竭的心。这一刻,这一景,哪怕连这一瞬间的呼吸都将成为他这一生最大的幸福!脸上的冰寒不自觉的散去,那经过千锤百炼万般磨难早已变得世故虚伪的双眼奇迹似的剥下那一层层的伪装,像个婴儿一般,因为眷恋,所以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