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了那拓拔台,玉清存心神恍惚地往住处行去。时已渐暮,路风甚寒,街头灯火渐明,市人们犹三两成群,沿街店铺又自迎来黄金时段。

玉清存只觉又有些头重脚轻起来。这回去的路竟有些漫长起来。

“是——玉先生?”路旁传来一句疑惑的唤声。玉清存转眼看去,但见一个女子偕了个小鬟,正自站在一家缎铺的门前石阶上。铺内烛火明亮,背光之下,却是看不清面容。

“啊!竟真个是玉先生!”那声音充满了惊喜。女子一阵疾步行到玉清存跟前。但见一身素布衣裳,只简单挽了个发髻,却甚是清丽动人。竟然便是一别两年多的林芷君。

再次见到林芷君,玉清存只觉往事种种,一齐涌上心头。他本就有些心神恍惚,这时震惊之下,气血翻涌,竟自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一句话也未及说得,脚下虚浮,几乎摔倒。

待至林芷君居处,饮下了一碗姜汤,方自略加好转。

林芷君甚是惊疑地问道:“玉先生得了什么病?怎不好生将养一番?衣裳也甚单薄。”

玉清存回看自身,因出门时,并未想到会回得这般晚,身上穿得确实不多。却只淡淡地说了句:“不碍事。”

只疑惑地问道:“芷君如何竟在此地?当日不是回返故乡了么?”

林芷君拾起银剪,略事整理下灯花,微笑着道:“芷君所历,哪里藏得住。回到家乡,不过更添一场伤心罢。由是当日出了京城,便自取道北方,见此地亦甚繁华,杂处其间,或不引人注目,便就此住将下来。”

玉清存听得此言,不胜悲凉。这世上,存身立命,竟致如此艰难。思及自身这两年来,不亦一番辛酸么?但俊彦人物,苟不与俗,便得这般磨折起来。又几人能如沈放一般,优游于世,自得其乐。

念及沈放,想到今日听闻其已弃了住持一职,不觉心中又是一阵大痛。

却难不成,当日竟是自己全然地想错了么?那沈放,原不是如何在意光泰寺的住持一位。当日,他竟真的别有苦衷么?是因此,方才有那晚求恳而绝望的眼神么?

而自己,竟是自绝了幸福,那般地轻易!

想到从此后,人海茫茫,何能重逢,玉清存眼中一片灰败,这生年,实在已了无生趣。

林芷君见他神色有异,只当他是为了自己所言。便含笑安慰道:“先生不必担忧。这两年,芷君但凭着一手女红,与那缎铺言定,每日里拿些绣活,倒也不愁生计,日子过得尚还自在。”

玉清存点头道:“如此便好。”见她这居处,乃一小小庭院。复又有一婢女相伴。室内布置虽是简单,想来她只是崇尚俭朴,日子当是确如她所言,尚还自在。

只想到当日林芷君曾对沈放脉脉怀情,若非他介入,竟遂了她心愿,亦未可知。不禁看着芷君姣好的面容,欲言又止,终于迟疑地问道:“芷君仍只一人么?”

林芷君闻言,一抹淡笑浮起,但微微摇头道:“这世上,便如先生与沈先生的知音,尚未得执手共度,芷君蒲质,于此何敢多加妄想?但盼着这日子便这般安宁,亦无论清寂了……”

复又看着玉清存,轻叹了一声,道:“玉先生离了京城,沈先生亦随即离了京城……芷君实难相信,沈先生不是个重情之人……只怕,其中隐着极大的苦衷。”

玉清存听到,心下痛极,又一阵猛烈的咳意袭来,不禁转垂了头,强自抑住,却止不住地轻咳起来,终于不能忍住,直咳得双目赤红,腮上亦一片病态的红晕。

林芷君一惊,伸手向他额头触去,竟是发起热来。急得唤来小鬟,命去请医抓药。玉清存摇手止住,咳得话语断续,只说道自家已备有药剂,便要还家。

林芷君心知他心中亦是不绝的悔意,但见他情绪低落,怕他思虑郁塞,便含泪劝道:“先生一定善自保重。那沈先生离了京城,必是寻你而去。但养好了身子,不愁再无见面之日。”

玉清存心下黯然,对这相逢之期,已自淡漠。便再见到他,又如何面对那一片深情。当日错肩,全是自己一力造成。其时若能多耽些时日,只怕一切疑惑已然云消。

更何况,这一病久久难愈,却是冥冥之中,自有罚数。

但见这天地景致愈见萧瑟,这人生况味便亦见得索然起来。竟这一去,沉沉心事,只懒怠了治病,静候起去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