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几日,便是铁打的身子亦难支持,这玉清存已是病骨支离,形销骨立。

林芷君劝过多时,只不见效,便要将他迁入自家庭院,就近照料。那玉清存只是不肯,更不允芷君常相探访,只道是惟愿自处。

没奈何之下,林芷君只得暗自担忧,但隔三岔五地探视一二。好在玉清存尚不拒绝服药,但她来时,所奉汤药,尽数饮下。只她每回来时,见那前次走时余下的药包丝毫未减。

北地风寒,此时已入漫长冬季。

半个月后一日,天色尚自沉暗,玉清存却已醒来。听窗外风声轻嘶,屋内越发地清冷寂静。他斜倚枕上,目光黯淡,但觉得再寂寥,亦不过自己内心了。

痴想良久,冷意侵来,不禁又一阵剧烈咳嗽。待一口痰出,满嘴腥味,细看去,痰做淡红,竟是杂了些鲜血。他楞了一下,随即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这性命当真耐得熬煎,竟也捱得半月余了。

却在这时,门外似有些响动。不想那林芷君来得这样早。转念间,玉清存已披衣下得地来,将那口血痰匆匆掩去。

待得开门,却未见到林芷君。玉清存心下疑惑,却转眼之间,见屋外树旁,倚立着一人,披了件赭色的薄皮袍。

见到此人,玉清存一时怔在当地。

铅色的天光中,寒烟枯木,气象衰淡。这身形如此熟悉,这情景却如同梦寐。

听到门响,那人忙站直了转身含笑看来。但见他神情憔悴,却极是俊朗夺人,但站在当地,仿佛天地间只剩了他一人,万物不复存在一般,是那般地震撼,那般地清绝。

玉清存不能置信地看着那人,突地便两行泪水,不绝而下。但依然地扶门而立,竟无声悲咽。当此时他已忘了身在何处,渐觉脑后一轻,摇晃着便要向后摔去。

那人,便是他一别两年的沈放。

沈放未料竟见到这样消瘦的玉清存,一脸的笑容顿时凝固。见玉清存脸色苍白,泪水长流,他心头亦是万种心事缠绕,亦不觉惊痛泪下。正要上前时,忽见玉清存摇摇欲坠,忙自抢上扶住。却见玉清存半合着双眼,目光迷离,气息微微,竟满面泪痕中虚弱不堪。

他赶紧抱起玉清存,合上门,坐到床间,掌抵玉清存后心,默运内功。见玉清存渐渐缓过劲来,方心头略安。他解下身上皮袍,连那棉被一齐裹住玉清存。于起身升起炉火后,复又坐回**,揽过玉清存,静静地拥入怀中。

玉清存半躺在沈放怀中,神情迷茫,犹不能相信。不觉伸过手来,抚向沈放面庞,轻咳着疑道:“子斐?真地是你么?”

沈放抑住心头伤痛,略略歪过脸颊,贴住玉清存的手,却带着欢欣的笑容道:“是我。子斐,终于找到你了……”

玉清存闻言又流下泪来,低声喃道:“真的来了……竟不是梦境?……天意怜我么……”却看向窗外,语意中辨不出是喜是悲。

这半月来,他以为今生已是再无相见之期,但想着种种过往,便止不住地心头疼痛,仿佛心已缺了大块一般。这满心的残破感,这天地莽莽之叹,身似飘鸿,却又何处是故乡?

当日分别,总以为那人便在京城,自己无论漂泊哪里,心却终有个定处。谁曾想,到如今,两处茫茫,即便是如何地期冀重见,却又到哪里觅得人来?

他心里难过,却不想教林芷君看出,但她来时,汤药照旧。只她去后,却哪里还有心思调理自身,惟时时沉浸在伤心绝望之中。亦不敢有些许奢望:或者某日上天垂怜,那沈放真个寻了来。每稍稍虑及此,即转开心思,竟渐渐觉得自己于人于世,再无可留之理。且不说君成如今已有了那云纵。于沈放,待自己去了,他至少还有个林芷君吧。且悄无声息地走吧,这人世,无论功业情爱,终究是一场空。

这一生,于他人,又能有怎样的深重影响?

他如此这般地愈思愈悲,竟再难走出。如今沈放真个来了,却自家身子已然羸弱不堪。竟落得悲喜交加,愈加地惘然神伤起来。

沈放轻轻吻住他的额头,紧紧合了下双眼。他心中明白,玉清存这般光景,只怕甚是凶险……待心头恸意缓缓流过,方复含笑说道:“清存,记得拓拔台么?几日前收到他飞鸽传书,方知清存竟在这崇州。一年前我来过此地,却未寻到清存……”言下不胜感慨。

玉清存淡淡笑道:“一年前清存正在江南山城,那里偏僻闭塞,你,又哪里想得到……”乃又续道:“实不想那拓拔台竟是认得子斐。”想到那拓拔台当日言及净莲时故做不知,不禁微笑起来,说:“那拓拔兄弟倒甚是博学,是个人才。”

沈放笑道:“过两日他便亦会前来。他信中提及清存,很是景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