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的眼角稍稍动了动,漠然问道:“良娣怎么了?”

沛成道:“良娣她……自缢了……”

刚刚坐下的萧珩豁然站起身来,皱眉看了沛成一眼,心知他没有在说笑,二话不说,大步出了南熏殿,直奔着孟馨的院子去了。

殿内传出阵阵轻轻的抽泣声,萧珩面无表情地扫过众人,最终目光落在被救了下来、放在床榻上的那人身上。

“这就是你不让本宫为难的办法?”萧珩上前一步,声音平稳,不闻波澜。

即使现在已经生无可恋,即使现在泪如雨下,即使现在已经浑身没了力气,孟馨还是强忍着用力摇了摇头,“殿下你从来都不信妾身,从来都不……”

“未见得。”萧珩相视想起了什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孟馨,“说,唆使你给傅宁和月妃下毒的人,还有谁?”

孟馨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珩。到了这个时候,他想的不是她的安危,而是跟那个女人有关的事情!

想到此,她忍不住冷笑一声,轻呵道:“殿下,你当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萧珩冷冷道:“本宫很清楚。”

“呵呵……”孟馨不由得轻声笑开,却笑声凄凉,她微微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是谁,可是我不会告诉你。直到现在我才看明白,原来在你的心里,我什么都不是,我比不上一个死人,比不上一个影子,我甚至……甚至连她们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比不上。殿下,是这样吗?”

闻言,萧珩下意识地皱了眉,他没有去想那么多,也不想要想的太多,并非他不知道还有哪些人,他只是想从孟馨口中听到她们的名字。

“在本宫的记忆里,你虽然胡闹了些,但却不是个蠢人。”萧珩冷冷道:“你是不会为了别人而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你错了!”孟馨突然挣扎着坐起身来,用尽最后的力气甩开扶着她的人,将其喝退,而后皱着眉看萧珩,笑得冷冽,“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你以为你说什么,我就要照着做什么,可是你却忘了,人的忍耐是有限的!”

她说得咬牙切齿,听得萧珩疑惑地皱起了俊眉。

孟馨突然仰头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殿下根本就不会懂,因为你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生活,根本体会不了别人那种仰人鼻息、依仗着别人而活的痛苦!”

萧珩冷睇,倾身上前,“你仰人鼻息?你活得痛苦?”

孟馨继续道:“在殿下眼中,世人皆如草芥,唯宛珺为碧玉。而今宛珺不在,我本以为你会垂下目光,看到别人,可是你却又寻了个如她一样的女子,将她当做宛珺,高高捧着、供着、宠着!殿下,在你的眼中,可曾有过别人分毫?”

萧珩没有答她,而是紧紧皱起了眉。

她方才说,他找了个如宛珺一样的女子!

连她都这样觉得,是不是说明,这一切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想象,不是他一个人自欺欺人的想法?在别人眼中,傅宁也一样与宛珺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不是吗?

否则,孟馨又为何要说,自己输给了一个影子?

影子!

他心里明白,傅宁不是什么影子,他始终都很清醒,她是傅宁,不是宛珺。毕竟当初,是他自己亲自下令灭了宛家,是他亲手害死了宛珺!

“你不愿意说出那个人,是吗?”萧珩并不惊讶,只是没想到孟馨也有这么倔强的时候,相识这么久,却是到了现在,她方才让他有一丝另眼相看之意。

然,却也只有这么一次了。

孟馨断然摇了摇头,泪水虽不断,神色却也渐渐变得冷厉,“殿下就死了这条心吧,就算我知道她是谁,也绝对不会说出来!纵使她有意欺瞒我、陷害我,但是至少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跟我一样恨之着傅宁,就算我死了,我也知道,还是一样会有人不会放过她。哈哈……我死也瞑目了!”

“死么?”萧珩骤然一声冷笑,凝眉看着一脸怨恨的孟馨,“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是本宫不会让你死。”

孟馨不由面露愕然,“你……”

萧珩继续道:“本宫知道你现在不怕死,可是本宫要你活着,你要你睁大眼睛看着,就算你不说,本宫一样查得出来她是谁,这些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本宫会让你看到,本宫是如何把那些意图伤害傅宁的人全都揪出来,又是如何保傅宁安妥。孟馨,你可得要睁大眼睛看好了!”

言毕,嘴角拂过一抹冷绝笑意,带着一抹嗜血与挑衅之意,不顾孟馨的惊恐,转身离去。

而孟馨只能瞪着眼睛看着那道不带一丝感情的背影,惊得说不出话来。

恶魔,这个男人绝对是恶魔投生!那样的残冷,那样的嗜血,没有人的感情与温度,亦没有别人传闻中的温润。

半个时辰之后,一道口谕传入孟馨的寝殿——

“太子殿下有令:太子良娣孟氏身体欠安,不可劳累,不可喧哗,需静养无扰,特允其迁居净心轩,安心休养。”

孟馨身边的宫人全都怔住,看了看面前的孟馨,她却是丝毫不惊讶,也不见悲恸之色,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正要动身,却被传旨的沛成拦住。

“太子殿下吩咐了,良娣身体不适,无需起身,只是……”沛成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后面的话该不该说。

孟馨冷冷一笑,道:“直说吧。”

沛成道:“殿下吩咐了,良娣……即刻迁往净心轩,奴才给您领路。”

孟馨点了点头,“好,有劳沛成在外稍后片刻,容我换身衣衫。”

看着她凄冷的神色,沛成心中忍不住轻叹一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顺带着把门掩上,暗自唏嘘。

身为东宫的领事太监,他自然是知道净心轩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在东宫的最北角,僻静偏远,很少有人踏足,在那个角落里,常年不见阳光也是常有之事,至于里面的陈设与布置,就更加简陋清减,冬冷夏热,如此大寒雪天住进去,只怕没病也会折腾出病来了。

说白了,净心轩就是东宫里的冷宫,说是迁居静养,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

这孟良娣虽然脾气不好,嘴也坏了一点,但终究是没有做过大奸大恶之事,怪只怪她没有拿捏好分寸,竟会在如此重要的晚宴上给楚倾和月妃下毒。

这东宫之中,还有谁不知道萧珩对楚倾好得离谱?就连皇后娘娘到后来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做多管,孟良娣又能做得了什么?

如今萧珩留她一命,真不知是好还是坏?

想到这里,沛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暗自嘀咕着:“这天真冷……”

“净心轩吗?”榻上的云皇后兀自轻声呢喃,接过宫人递来的杯盏呷了一小口,又送了回去,“那里可是够冷的。”

玉涵用力点点头道:“可不就是?殿下这一次,下手可真够狠的。”

话音刚落,云皇后一记冷光扫来,吓得玉涵连忙低头道:“奴婢多嘴了。”

云皇后却又摇了摇头,“你说的也没错,依珩儿的脾气来看,这一次下手确实够狠的。珩儿虽然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佛陀,对政事手段凌厉,雷厉风行,然却也很少对女人这么狠心。可惜了馨儿这个丫头,平日里挺机灵的,今日怎的这么糊涂……”

闻言,玉涵欲言又止,四下里看了一眼,小声道:“娘娘,奴婢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说。”云皇后神色了然,“大不了本宫听了,当作你什么都没说。”

玉涵便点点头道:“奴婢听闻,今天晚上设计用毒酒毒害傅姑娘和月妃的,并非良娣一人。”

云皇后拧了眉,听玉涵继续道:“晚宴之前,有人看到良娣和璠王妃以及珏王侧妃在一起,至于那两杯毒酒,娘娘您想,如果真的是良娣让人送去的,良娣会把东宫太子府的令牌拿出来让别人看到吗?这不明摆着是说,害人的是东宫的人?奴婢觉得,良娣可不是那么笨的人。”

“唔……”云皇后应了一声,脸色变得深沉。

玉涵说的在理,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连玉涵都能想得明白,萧珩又怎会想不到?

也许,不是想不到,而是故作不知。

又或者,他这么做,实则是另有目的的。既然想要害傅宁的人不止一个,而且有人会想到借孟馨的手去杀人,可见这个人远比孟馨有头脑。

既如此,那萧珩将孟馨迁居冷宫的举动就是在杀鸡儆猴。敢对傅宁动手,连太子良娣都难逃重责,更勿论其他人了。毕竟,傅宁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否则,依古太后温慈的性子,又怎会不出面说情?

想到此,云皇后不由得淡淡一笑,似乎也并没有要去给孟良娣说情的意思。

这其中还有谁参与了毒酒之事,就算孟馨不说,她也大约猜到了几分,既然萧珩决定了用一个孟馨来警醒别人,她也没有必要再挑起此事,免得到时候孟馨救不下来,还要搭上自己的一个侄女儿。

萧珩是她的儿子,他的脾气她最了解。

“看来珩儿当真对那个傅丫头用心很深。”她轻叹一声,在玉涵的搀扶下缓缓躺下。

玉涵用力点点头道:“娘娘,奴婢倒是觉得那个丫头虽然脾气倔了点,倒不是个不可雕琢的玉器,她聪明伶俐,而且又深得太后娘娘喜爱,若是她真的嫁进东宫,也不是坏事。”

云皇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本宫岂会不明白?本宫担心的正是太后那边,这傅丫头毕竟是跟着珏王回京的。”

玉涵道:“娘娘,不管怎样,太子殿下也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子,而且是嫡长孙,太后娘娘绝不会厚此薄彼了去,这件事若是有娘娘您的支持,又有王和太子殿下的恳求,太后娘娘不会不答应的。”

一言似是提醒了云皇后,恍然大悟地笑了笑,道:“看来,还是玉涵你聪明,本宫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