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师阙听不下去墨今的话,呵斥着:“春芬做过什么,奴才自会负责!今日种种全多亏了娘娘对我二人施以恩德,他日必会报答!”

樊师阙缓了缓口气,又道:“至于怜贤妃,既然娘娘希望她平安,奴才也会如娘娘的希望般去做……春芬,现在如何了?”

墨今打量着樊师阙隐忍的神色,淡笑着:“春芬如今一切安好,不过还需要细心调养几日。樊总管你是想现在接她回去呢……”墨今坐了下来,又道:“还是先把她留在明雪宫几日呢?”说完,墨今便冲着樊师阙笑了下。

樊师阙一愣,这件事确实不好处理。若是接回去,以春芬的身子如此虚弱,旁人一定会看出点端倪的,若是留在明雪宫,这春华宫找不到人又该如何解释?春华宫的宫女好端端的为何会在明雪宫,这日后春芬再回春华宫怕就是难了。

墨今垂着眼摇了摇头:“这人是不能接回去了,不仅如此,樊总管你更要亲自去禀报与怜贤妃知晓,春芬以后便留在明雪宫。至于以何种借口,本宫相信樊总管自有办法。”

墨今说完就要走,却被樊师阙叫住:“敢问娘娘,春芬她……”

墨今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好在年轻,没落下大毛病,以后你们还有机会。不过同样是遭遇此劫,相信最痛苦的还是怜贤妃了。”墨今话里有话,樊师阙又连忙问道:“娘娘所指……”

在樊师阙心中,怜贤妃与春芬都是亲手堕胎,一个是被逼无奈,一个是情势所逼,在程度上是一样的。

只见墨今回过身,冷冷的瞪视樊师阙:“先是胎流,再来便是中毒,你以为怜贤妃的身子可以经得住吗?恐怕日后……”说到这,墨今垂下眼:“是再难有孕了。不仅如此,说不定还会落下病根。”

樊师阙听的呆住了,喃喃的问道:“为何先前并未听院判大人提起。”

“哼,你以为怜贤妃听到这话会受得了吗?墨夷炘也是为了她好,而你呢?你的眼中早已另有她人,别人的话你又是否听得入耳?”墨今甩下话便转身走了。

樊师阙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思绪不仅飘向当初墨今与墨夷炘的劝慰……他跌坐回石凳上想着,其实他们早就或多或少的暗示过他,可是他只是一味的沉浸在被欺骗以及失去亲骨肉的痛苦中,他根本从未想过怜贤妃的痛苦,也从未站在她的角度设想过。

说起来,真正自私的人是他自己才对。

樊师阙不禁自问,春芬下毒害怜贤妃与全术,甚至于自行堕胎,为何他可以原谅?而怜贤妃因为情势所逼而自行胎流,为何他却如此执着,难以接受?

究竟哪一个才是他心中所系?一时间,樊师阙自己也混乱了。

以墨今的盘算,春芬是不能再回春华宫了,怜贤妃虽然可恨去也有可怜之处。

怜贤妃、樊师阙、春芬三人之间的纠葛太深,若是再同处一宫中,难保以后不会有人再出岔子。更何况春芬这丫头行事太狠太毒,小小年纪便有这番心机,若是她仍留在春华宫,对怜贤妃加害……到时候,怜贤妃倒了,墨今不关心,只是却无人再牵制宥淑妃,姐姐恐怕又要操劳。

哎,这女人间吃吃醋本来没什么,但是如春芬这般,又岂会眼睁睁看着樊师阙一天到晚的为怜贤妃效命,而忍气吞声呢?所以,只有隔开他们三人才是最好的办法。不过,春芬此人危险性过高,留在明雪宫也不是长久之计。既然春芬与樊师阙有意离宫,倒不如由她卖个人情,先将春芬送出去,如此樊师阙就可以安心的多了。

墨今懒懒的倚靠在软榻旁,听公伯芸说樊师阙已经回了春华宫,而春芬则暂时被安顿在明雪宫一宫房中养病。墨今想到此二人,叹了口气:“真是麻烦人做麻烦事,偏偏还要麻烦别人。”

公伯芸几人去做自己的事了,只留下琉玥一人,琉玥淡淡的说道:“这宫里本就是汇集了麻烦的是非地,‘热闹‘之度又岂是民间可以比的?”

墨今咯咯的笑了:“是啊,民间的市集、庙会,本宫虽然从未踏足,但也听下人们说起过如何热闹,心里也曾向往过,不过要说起‘热闹’啊,还真要算这里呢。”

“个人嘴脸本就不相同,越是‘热闹’之处,越是机会最多之处。”

“说得对。”墨今轻巧的起身,看向琉玥:“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接你出来,你可后悔?”

琉玥眨了眨眼,笑道:“若是后悔,也该是后悔为何曾经痴心错付,而不是后悔如今可以得见天日。说到后悔,怎么也该轮到其他人了。”

墨今也笑了,说道:“以后的风波相信会比你我所能想象到的,更烈更猛。你要有准备。”

“是,主子。”琉玥躬身。

正在这时,芒月在门口回话:“主子,相府来人了,说是来探望的,恭贺主子得以回宫。”

墨今想着八成是帮着父亲带话的,懒懒的靠回去,就随口应道:“谁啊,带进来吧。”

地“这……”芒月语气迟疑的:“听来人自称是,三姨太。”

“三姨太”这三个字正如一道响雷劈中了墨今,她猛地坐起身,惊道:“快请!”随即又看了眼琉玥,琉玥会意便退了出去。

蛊惑儿与琉玥擦身而过,前者看了后者一眼,便笑脸相迎的向墨今行礼,脆声说道:“妾身叩见修媛娘娘。”她说着就要跪,墨今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有些不好意思:“嫂嫂这是作何,都是一家人,这里又没外人,嫂嫂不必多礼了。”

蛊惑儿巧笑着,笑容煞是好看,就连墨今见过各色美女者,也不禁被蛊惑了。

墨今想着蛊惑儿这名字真是没起错,她的一颦一笑当真有蛊惑人心的作用。此人并非妖媚者,举手投足也不见半点做作,倒是一身的灵气。或许这是因为蛊家寨地灵人杰吧,蛊惑儿不但样貌生的灵秀可人,双眸顾盼间更是平添了几分俏丽与慧黠,微微弯起的嘴角漾着笑意,到让墨今感觉甚为可亲。

墨今就这样拉着蛊惑儿的手,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就见对方眨了眨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调侃着:“好在我不是男子,要不然被小姑子如此美貌佳人这么盯着,岂不是要被迷得‘以身相许’了?”

墨今听后大窘,连忙放手,脸红的低着头:“嫂嫂请坐。”

两人坐下后,墨今清了清嗓子才问道:“墨今万没想到会是嫂子前来,虽然你我素未蒙面,但是墨今却有种心心相惜之感。”

蛊惑儿娇笑着:“之前烽昀送来的册子……可看过了?”

墨今又窘,小声应着:“看了。”

“看来是用上了?”蛊惑儿见墨今羞得快要烧起来的样子,便猜到几分了。

墨今不语,端着茶喝了几口,换了个话题:“不知今日嫂嫂前来是?”

“这一来呢是我也想见见你,二来呢也是为了求证几件事。”

墨今挑着眉示意她继续说,就见蛊惑儿为难的蹙了蹙眉,才道:“其实我这次会跟烽昀回来,全是因为追查寨子里的两个叛徒。”

“哦?”

“本来我是没有怀疑到皇宫里来的,还在民间探访。后来途经一个村子,听村子里的人说几年前那里曾有个大夫,专门治体寒症的。后来大夫被人接走了,便断了联系。直到最近这几个月,听烽昀说墨今的体寒症却有明显的好转……这,不会是巧合吧?”蛊惑儿一口气说完后,便停下来等墨今答复。

墨今笑笑:“这太医院的院判大人妙手回春,人人都赞他医术了得。”

“敢问此人可是姓墨夷?”蛊惑儿追问着。

墨今又笑:“是啊,哥哥跟嫂嫂提起过吗?”

蛊惑儿眨眨眼,说道:“你哥哥倒是对此人只字未提,要不然我也不会查了这么久才查到。”

墨今不解了,这件事哥哥又有何可隐瞒的?

又听蛊惑儿再问:“那他身旁可有人是雎鸠这个姓氏的?”

“这,宫里的宥淑妃正是姓雎鸠。”

“这就没错了。”蛊惑儿突然笑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才说完,却见到墨今微怔的样子,蛊惑儿笑着解释:“这是我家乡的一句话。”

“嫂嫂的家乡不是陆囿国吗?”

“现在是,以前不是。”

墨今又困惑了,听说这位蛊惑儿是蛊家寨寨主的女儿,应该是从小到大一直没离开过陆囿国的,听她说话也是古怪得很,倒是习惯了称呼“你”、“我”,想来之前她也是有段故事的人。

不过,蛊惑儿特别问起了墨夷炘与雎鸠宥,这其中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墨夷炘与雎鸠宥都是陆囿国人,这一点墨今是知道的,但是他们二人居然会是蛊家寨的叛徒,这可令人称奇了。

“敢问嫂嫂,先前哥哥在陆囿国经受大劫、险些丧命一事,可是与此二人有关?”墨今联想到那段往事,又想起花海中毒蝎的事,深觉得以墨夷炘的手段确实是可以做到的。

蛊惑儿看着墨今良久,才缓缓说道:“墨夷炘此人万万不可小觑,不过我相信现在的他也应该遭受到报应了,害人者终害己。”

说完,蛊惑儿便从身边掏出一瓶药交予墨今,嘱咐道:“这瓶药定要等在关键时刻才用,如若墨今发现此人图谋不轨,再度出手伤人,那么这瓶药就会是对付他最好的武器。”

墨今接过来,突然有种以后一定会用上它的感觉……

还未等墨今回神,蛊惑儿又问:“方才我进来遇到的那人,可是上官琉玥?”

“正是。”

蛊惑儿点点头,说道:“父亲叫我带话给你,说是如今户部尚书甚为感激其侄女得以出宫,还望你好好利用此人。”

墨今笑着:“父亲的意思,墨今明白,既然户部与兵部之间的不和已经加重,日后就只需找到适宜的火种,便可一触即发……这兵部侍郎也该换换人做了。”

蛊惑儿又与墨今聊了一会儿便告辞了,她走后墨今再度陷入沉思,想起之前与琉玥之间的一番对话。那日,她临出偏宫之前曾找过琉玥,并将她叔父在外更加受兵部挤压的实情告知,琉玥听后甚是悲愤,又叹着自己不能出手相帮,也无力阻止。

墨今遂指了条明路与她……

琉玥虽然不可再以才人的身份出宫,但是宇文綦却恩准了墨今的请求,准许琉玥以女官的身份在后宫效力。以琉玥尚为闺女的身份,转而降为女官,明里上是对其贬位,特念在她在偏宫安分守己予以特赦的。

但是暗中,女官的身份却是更有利于琉玥的。本来她便无心做一名宫妃,如今的情形她又不能眼看着叔父为难而袖手旁观,而女官正是最适合她行事的身份了。

先前户部亏空的事,好在刑部尚书机灵,懂得再问瑜昭仪。其实,究竟户部亏空与否,还要看宇文綦是否有意要查。若是没有,上面若是要按个罪名也不是难事,若是有,上面要保全就更是好办。

所以,宰相对户部尚书的这点恩惠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恰恰属了宇文綦的意,做了个顺水人情。而墨今就趁此机会请旨,以琉玥素来在偏宫中安分守己为由,借机将琉玥带出宫。

在这个节骨眼上,宇文綦暗里的意思既然是不动户部分毫,又岂会驳回这个请求呢?随即,宇文綦便以“上官琉玥既诚有悔过之心,而病情也已康复,其叔父更是为国效力、恪守己任,念此特准许上官琉玥回宫效命,故降为女官,以观后效。”

琉玥得以出宫,首先要做的便是将叔父以往因她所受之委屈一一讨回。但是墨今心知她之急切,特劝慰道:“凡事还要讲究长远一些,现如今时机不对,若是贸贸然行事不仅讨不到半点便宜,说不定还会引火上身。倒不如先等等看。既然你已出来,何不与敌人慢慢周旋。”

琉玥听后才慢慢按耐住心中的焦虑,深觉这件事是宜慢不宜快,宜稳不宜乱的。

在墨今看来,先前宝婕妤仍旧被拘禁在阡歆宫,这本就是宇文綦对兵部尚书的一番警告,免得他立了功便有舍我其谁的得意劲,也是宇文綦这盆冷水浇的及时,兵部尚书经过这么一收一放,倒是服帖多了。

可是这兵部侍郎也不知是脑子坏了,还是想事情过于偏颇。自那以后,兵部侍郎行事起来倒大有赶过尚书的意味,好似兵部尚书被贬已成定局,而他则要取而代之一般。

不过,宇文綦看在眼里却并未斥责,这下子兵部侍郎就更来了劲儿了。后来才会有他与户部尚书之间的一番争闹,显然此人还未坐上兵部尚书一职,便已有了尚书的派头了。

因此,在墨今看来,比起这兵部尚书立功后便嚣张自傲来看,兵部侍郎的目光短浅才是更要不得的。且不说宇文綦毫有无试探的意思,就算有,这其中的道理但凡是有点眼力劲儿的,便会明白一二。而兵部侍郎经过这一连串的事,倒是被试探出此人并不适合占据侍郎一位了。

所以事后,墨今又对琉玥说道:“兵部侍郎究竟会不会获罪,如今言之尚早。但是此人的行事作风过于张扬,相信也得罪了不少人,早晚必会使其自食恶果的。你我何不静静观看,等到时机适宜,再推波助澜一把?”

琉玥听后突然间想通了,心境豁然开朗,心里庆幸着跟墨今回来是对的,虽然被贬为女官,但是却也比整日呆在露绻宫发愁的好。如今的她,到更是盼望着毓才人失势的那一天了。

可是回宫后的这些时日,琉玥又见墨今时常念及着该如何培养宇文鑫,反而对自己的子嗣一事不做多谈,只是叫她适时的准备避孕药汤。琉玥心里不免也有些忧心。

这药汤,琉玥听宫里的老宫女们说过,女子长期服用对身子是有害无益的,更有甚者还会导致难以有孕的后果,但是琉玥回报后,墨今却又说“不忙,过一阵子再说”便给搪塞过去了。

墨今对她好,叔父又被宰相及时挽回劣势,琉玥心中当然是感恩戴德的,也因此便对墨今的身子上了心,只是她纵使是再担忧,墨今自己总是无所谓的态度,琉玥也毫无办法。

这几日,琉玥突然想起,墨今曾提起墨夷炘对她承诺过,嫔妃胎流的招数他以后是断不会用在明雪宫的……这一下,琉玥心中便有了主意,于是悄悄的约见了墨夷炘,将自己的一番意思告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