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歌舒梵便将春芬与樊师阙之间如何珠胎暗结,以及今日春芬求药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墨今。

墨今听后只是静静的坐着,不言不语,表情并未有半点惊讶,仿佛胸有成竹一般。倒是让跪着的歌舒梵,与在场的各位心里没了底儿。

几人都在猜测墨今会否会将此事上报内侍监,借机对付春华宫。

墨今坐了良久,一手轻抚着膝上的茶盏,叹了口气,说道:“茶凉了。”

公伯芸愣了下,连忙端下去换上热茶,墨今又轻抚了下,说道:“这会儿火候才正合适。不过,若是春茶便更好了。”

听到这话,文权连忙会意过来,便躬身行了个礼:“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办!”

不多会儿,春芬便被秘密带到明雪宫偏殿,只见她脸色惨白的冒着薄汗,双唇抖着连连打着颤,双腿紧闭的跪在地上瑟缩着,背脊更是颤悠悠的仿若支撑不住,快要摔倒一般。

墨今冷冷的盯着地上我见犹怜的春芬,语气更是冰寒彻骨:“你可知宫女有孕是欺君大罪,你自己固然是死罪难逃,就连你的家人也难逃祸连!”

春芬长的是很可人,只可惜内心的毒买的太深。若非是墨今经历过这后宫的诸多暗算,恐怕也会忽略了此事。

春芬慌的扑倒在地上,哀求着:“娘娘饶命!春芬罪该万死,死不足惜!还请娘娘对我家人网开一面!”

墨今冷笑着:“别的不说,本宫只问你,樊总管可知你今日此举?”

“这……”春芬明白墨今已然知晓真相,也不敢再多隐瞒,她咬了咬唇才道:“樊总管对此一无所知,是春芬一人的主意,樊……樊总管,他只是被奴婢迷惑了,也请娘娘饶过他吧!”说完,春芬便睁大着泪眼,巴巴的看着墨今,倒真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墨今想着,也难怪樊师阙会心动,春芬此态倒有些像怜贤妃。

“哦?”墨今端起茶抿了口,突然转了话题:“附子这味药,你可曾听说过?”

“未……未……未曾。”春芬大抖了一下,“附子”二字只插进她的死穴。

“本宫要听的是实话!”墨今猛地放下茶盏,茶盏微微一震,杯盖被震掉在地摔碎了。

公伯芸忙要上前收拾,却被墨今手一挥打住了:“春芬,你可看好了。纵然本宫想保你,你也要给本宫一个怜恤你的理由!若是你口不应心,对本宫有半点隐瞒,就是茶杯不碎,经过一番劫难之后,上面的盖子也一样会‘粉身碎骨’!本宫给你指了明路,走与不走全在你一念!”

春芬顺着墨今的指向,呆呆的看着地上的碎片,突然大哭道:“修媛娘娘,奴婢全招了,全招了!”

过了一个半时辰后,墨今仍坐在偏殿里,公伯芸则在一旁回报着春芬在偏僻的宫房中催胎的结果。墨今听后问道:“这么说一切都顺利了?樊师阙那里是否有人透露消息出去?”

“有的,听回报说樊总管正往这边赶来。”

“你去拦住他,别叫他明目张胆的闯进来。”墨今淡淡的吩咐,心里有些烦躁,樊师阙心一乱就急了,难道他就没想过如此公然会惹来多少猜忌?还是他根本不打算再顾及了?

“是,奴婢这就去。”

当樊师阙被带到竹林里见墨今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的沉不住气了。

墨今只是屏退身边的所有人,独自面对他:“樊总管请坐。”

樊师阙左脚一跨,便利落的坐在石凳上,正对着一脸讥诮的墨今:“娘娘有何吩咐不妨直言,如此身份又何必与小宫女过不去呢。”

墨今好笑的玩味着樊师阙的表情,见他虽然力持镇定,但是双眼中却仍按耐不住心焦。

墨今笑了:“樊总管倒真是‘痴情种子’,先是贤妃姐姐,再来又是春芬,不知道是你的胃口大呢,还是你的标准太宽呢?”`

樊师阙听闻后脸色一变,瞬间明白过来必是春芬道出了一切。他也懒得再做挣扎:“一人做事一人当,奴才既是做错了便会一力承担!”

墨今轻抚着袖边,好整以暇的:“大丈夫果然是大丈夫,只可惜……事到如今已然不是你一句话就可以解决得了的。樊总管应该知道,未净身便混入皇宫,是死、罪。与宫女苟且,也是死、罪。混乱皇室血脉,就更是死、罪!只是不知你担得起哪一样?你身边的人又担得起哪一样啊?”墨今字字直落在樊师阙胸口,戳中他的要害。

是啊,这以上几条别说樊师阙自己扛不起,就是身边的人也会被牵连,一个个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樊师阙冷哼着,心里突然冒出火气,却不怒反笑扭曲着脸:“在奴才家乡有句话,‘难得糊涂’。娘娘,有时候一个人知道的太多,不是一件好事。若是知而不宣,却也未必是件坏事。”

“‘难得糊涂’?有意思!”墨今咯咯乐了,笑的樊师阙一阵冷汗,又听她道:“本宫倒不是不想装糊涂,而是总要有个理由,使本宫觉得装糊涂是值得的,对吗?”

“娘娘的意思是要与奴才交换条件?”樊师阙就知道,以墨今的为人是绝不会平白无故的做一件事,这其中若是没有她所图,她根本懒得理会。

“交换?樊总管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事到如今,就如当初本宫假意摔倒,进而摆了你与墨夷炘一道,是一样的道理。这件事根本就容不得你同意与否,就算是‘交换’好了,你也没有任何立场拒绝。”

墨今将一杯茶推向樊师阙,继续说道:“喝口茶,再等上片刻,听本宫把话说完,樊总管自然会明白这是件你绝对不会吃亏的买卖。”

樊师阙拿起茶盏,打开一看,正是春茶。他心里一震,又看向墨今……

墨今颇有意味的笑了笑,随即站起身,绕着石桌款款走着,边走边说道:“其实,本宫早就暗示过了。怜贤妃胎流一事也是她情非得已,不过樊总管总咽不下这口气,难以体谅,说起来也是太过好面子了。要不然也不会出了春芬这丫头的一场好戏。

今儿个,春芬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好在本宫身边有个懂点医术的奴才,要不然……恐怕樊总管就只会见到一具尸体了……到时候事情便会闹大。春华宫的宫女意外有孕,便会直接影响到怜贤妃的声誉。而樊总管就更是难逃干系。”

“呵呵。”樊师阙虚笑的看着墨今,挑着眉问道:“这不正合了娘娘您的心意吗?”

墨今淡雅的一笑,并不介意他的挑衅,又说道:“樊总管,你不懂女人的心思。而本宫的心意你也从未看透过。莫非你忘记了宥淑妃已然出宫吗?我明雪宫并不想一人做大,更不想被人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看待。所以,怜贤妃不能倒,她对明雪宫是一副最有力的盾牌。最起码现如今,她要平平安安的!”

“娘娘的意思,奴才明白!今日娘娘卖了奴才这么大的人情,并保全了春华宫一干人等的性命,奴才在此谢过!”樊师阙说着就要行礼,却被墨今先一步扶起。

“樊总管又何须客气呢?你我也算得上是有缘,其实今日并非是为了这一件事而已。”墨今声音突然变得轻柔起来,状似无意的问着:“这件事既然已息事宁人了,不知樊总管以后打算如何?”

“奴才就是奴才,还有什么打算呢?”樊师阙自嘲的回道:“不过他日出宫,奴才便会带着春芬远离是非,一起过着幽居山水的日子,娘娘大可放心,今日的事既然关乎我二人的性命,我二人断不会泄露半句!而贤妃娘娘那边,娘娘您是想斗、还是想‘保全’,奴才也不会碍事的。”

墨今扯着嘴角,眼中透着怜悯,樊师阙不解的问:“娘娘?”

“幽居山水又有谁不想呢?还记得那一次在芳沁亭,樊总管一首《清晨》使本宫深感疑惑,究竟樊总管因何郁郁寡欢呢?如今,本宫终于得知你与怜贤妃之间的纠葛,自然是明白了你因何惆怅,为何伤怀了。所以,本宫也不忍心看着你再、错、一、次。”墨今淡淡的说着,语透着玄机。

樊师阙的曲中总是兼并着希望与绝望两种矛盾的情感,这一点墨今始终不甚明了,全当是因为他自认为怀才不遇,做了太监所致。

如今一回想,怜贤妃每逢侍寝,樊师阙便会惆怅一番,想来是这个缘故了。但是这阵子怜贤妃侍寝之日,倒是未再听闻萧曲,原来是因为此人早已觅得其他佳人,走出了先前的情困。

要说到情变之快,当属樊师阙了。

“娘娘何出此言?究竟是何事?”樊师阙不解,墨今所谓的他“再错一次”是指……先前怜贤妃那件事,他是错了一次,错在感情用事、过于冲动。如今他与春芬之间,又何来再错之说呢?

“一个人聪明是好的,最起码可以防得住笨人的暗算。但是聪明过头就会自视甚高,站得高,看得远了,却未必会看的透彻!”墨今噙着笑意看着樊师阙,缓缓道出:“怎么怜贤妃中毒一事,樊总管就这么肯定是她自己所为吗?”

樊师阙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又听墨今说道:“一个聪明人又岂会用同样的手法再做一次傻事?本宫早说过了,前一次怜贤妃只是情势所逼,相信她自己心中也是郁郁不乐的、被逼无奈的,樊总管为何不知体谅?

而这一次,怜贤妃又岂会再伤害一次自己?她又有何所图?难不成樊总管就因为她一次的无奈,进而将她以后的行为都就此定罪吗?”

樊师阙蹙着眉,不甚了解的看着墨今:“照娘娘所说,是有他人为之?”

“本宫方才说了。”墨今背过身,淡淡的声音飘了过来:“本宫是不想看着你再错一次。这话是对怜贤妃所说,也是对春芬……”

听到“春芬”两字,樊师阙惊得茶盏都没拿住,摔在了石桌上,磕掉了茶盖上的一块瓷片,而瓷片上,迎春花正绽放着。

墨今听到响动回身一看,若有所思的笑了:“到底还是碎了。”

樊师阙直直的盯着墨今,站起身有些激动的问道:“这件事与春芬有关?”

墨今瞅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樊总管一直坚持这么久的感情与信念,就因为春芬一人便放弃。你可想过你因她而放弃,可此人背后究竟是否真如表面一般的纯真无邪,亦或是包藏祸心呢?”

墨今又再次背过身去:“本宫也是女人,本宫了解一个女人在明晓心爱之人心中另有所属之后,那种极为嫉妒的感受,所以春芬若是做了什么错事,也是人之常情。”

樊师阙听到此处,再也听不下去了,大声嚷道:“够了!闻人墨今!”

他语气一转,冷冷的道:“在奴才家乡还有一句话,‘酒不醉人人自醉’!娘娘你又何必一头冷水浇醒奴才!”

墨今转过身,冷冷的回视过去,语速突快的回道:“本宫也说过了,怜贤妃不能有事,起码现在不能!如今她身边孤立无援,樊总管这么大的本事又岂能说走便走?与其在民间过着苦日子,何不发挥你尔虞我诈、谋算他人的本领,继续帮着怜贤妃斗下去!”

樊师阙大惊:“你!说是不想看我再错一次,其实还不是为了明雪宫的利益!说到自私,奴才自愧不如!”

到了此时,樊师阙才算真正听懂了墨今的话,诚如墨今所说“聪明过头就会自视甚高,站得高看得远了,却未必会看的透彻”,樊师阙突然意识到自己便是那个自以为聪明,却从来没有看透彻的人。或者说,他不是没本事看得透,而是一直以来,他都是逃避的不想去看透。

墨今并未因樊师阙的态度与语气而生气,只是淡淡的笑着,淡笑中嘲弄着对方,也嘲弄着自己:“就如方才樊总管所言,‘有时候一个人知道的太多,不是一件好事’。反之亦是同样的道理,有时候,一个人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亦或是不愿知道,就一定不会是件好事!”

说完,墨今轻轻叹了口气,轻到只有自己听得到……

她幽幽的看着樊师阙,说心里话,墨今是同情这个人的。

樊师阙与墨夷炘一样,虽然两人可怜的地方有所不同,但是说到底,却都是为了一个“情”字。

若说墨夷炘是名“战士”,越战越勇,甘愿为了宥淑妃而先一步面临刀锋剑影。那么,樊师阙便是一位心中脆弱恐惧的“师爷”,他或许会为了心中所爱牺牲一切,但是当伤害来来自所爱之时,他便犹如乌龟一般缩进他自以为刚硬无比的龟壳中……

墨今看在眼里,心中也不由得感到悲哀,谁说在后宫里只有女人是无奈的、痛苦的?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凉,春芬为了嫉妒可以用附子一点一点的对怜贤妃制造出慢性毒,进而又以同样的手法将全术灭口。

而歌舒梵本以为从小看到大的妹妹是天真无邪的,却不知这座吃人的皇宫早已将她改变。歌舒梵才会毫无防范的将写有毒药用法的医书交给春芬阅读。在歌舒梵心中不是没有怀疑过春芬借这本书的本意的,只是他情愿自欺欺人的以为春芬只是对医术好奇,而并非是有意加害旁人。毕竟在歌舒梵心中,春芬始终还是那个可爱的邻家妹妹……直到怜贤妃中毒、全术无缘无故的投井之后,歌舒梵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再说公伯芸与琉玥,前者与歌舒梵是有默契的,看在眼里是想帮他隐瞒的,但是事情越闹越大,大到公伯芸唯恐会威胁到明雪宫的时候,不得已才将此事告知了墨今。这并非是说公伯芸的忠心就比歌舒梵大些,而是公伯芸看得更远些。而歌舒梵毕竟是当事人,身在局中自然是看不到本应该看到的利害关系。春华宫一倒,明雪宫未必能讨到便宜,这便是公伯芸多想到的一点。

而在墨今回宫那日,琉玥早就看出他们二人之间有些事隐瞒着,才会先一步提醒墨今,墨今才会联想到樊师阙身上必有秘密,而这件事八成就是与怜贤妃有关的。

这几人之间看似各有心思,各有顾忌,但是若不是这连续下来的选择,亦或是有人走错一步……那么,今日的局面恐怕就要改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