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心慈来到榻边,看着苏昱紧闭的双眸,那么安静,在静寂冰冷的冷宫里独自沉睡,又想起陇上老人的话,心头又是自责又是心疼。在陇上老人提议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是真的动了那想法。

“是谁伤了他?“

“没有人伤他,是他自己要伤自己。”九幽无声叹息。

沐心慈惊了一惊。

“自己?难不成,还有人会自己害自己?“

九幽没有回答。苏昱的心思若他都看不穿,那世上恐怕就没有人敢说了解。他不回答,只是不想把苏昱隐藏的那份心思说出来。他能明白苏昱的竭力隐藏,所以尊重他的选择,替他瞒着沐心慈。那药是苏昱自己给自己开的,专门克制自身毒性,天天坚持喝便能逐渐减轻自身的毒,但对本体伤害很大。

苏昱是想接近沐心慈,却不伤害她,九幽知道。

九幽上榻替苏昱运功疗伤,沐心慈过去帮忙将苏昱扶坐起来。苏昱吐出一口浓黑的血后,面上稍微恢复些血色。九幽从寝殿角落里的柜子找出只锦囊,打开来果然里面放着些药丸。拿出两颗,喂到苏昱口中。

沐心慈本在疑惑,九幽为何知道苏昱的药放在哪里,但一想,他们本有一段同样的经历,一些东西相通也不奇怪。

疗完伤、喂了药,已经夜半。

沐心慈小心的擦去苏昱嘴边留着的几丝毒血,让他平躺下。九幽见沐心慈视线在苏昱身上停留,关切不言而喻,道:

“他已经无碍了。 ”

“你不是说若无高人相救就……”九幽刚刚说得很严重啊,沐心慈本已经盘算着如何找神医了。

九幽一笑,捏住沐心慈下巴。

“在你心里,我难道不属于‘高人’吗?”

沐心慈拍开九幽的手。原来故意拐着弯诓她。

九幽让沐心慈先走了,自己留下说是要护苏昱度过这下半夜,若无危险便没事,还对沐心慈说了句“你且放心,将他交与我。”

沐心慈点头,明日她还有事要处理,确实也不能熬夜太久,就回了瑶华宫休息。路上,沐心慈猛地想起九幽说得那句“你且放心,将他交与我”,总觉得……似乎九幽说这话的味道有些别样的意思,岂不是他认为她挂心苏昱、不放心苏昱、更不放心将苏昱交给他?

明日,还是与他说个明白吧。

回到瑶华宫,正见金钗在大殿正中的庭院里,望着她、等着她回来。上回江州遇险,金钗失踪,后没两月,金钗竟是自动回来了。沐心慈一方面高兴,一方面也有些疑虑。金钗将两月遭遇说了一通,说是给位郎中给救了,还治好了她的疫症,之后便回来了。沐心慈直觉,她没说实话。

金钗跟着沐心慈身后往殿里走。

“娘娘。”金钗欲言又止。

“何事。”

金钗噗通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双手呈给沐心慈。“娘娘,若你信不过我,便一刀杀了我吧。”她跟过太多的“主子”,而她最大的主子又是东周太后,沐心慈不信她也是理所当然。

沐心慈接过匕首,看了看锋利的刀刃,犹豫了片刻,伸手扶起金钗。“今夜去青莲宫没有叫你,是考虑到你大病出愈,不便熬夜奔波,你这要死要活的,是怪本宫不信你么?”

金钗不料沐心慈是处于这个原因,惊讶的抬起眼睛,露出笑容,牵动脸颊上浅浅的一道疤痕。“金钗不敢,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金钗笑颜如花。沐心慈伸手摸了摸那疤痕。

“起来吧。”

金钗满心欢喜的起来,随着沐心慈进寝殿去。

金钗确实没有说实话,她被那青年西凉男人给捉了去,受尽折磨逼问,但她一个字没说。最后那男人竟是找了大夫替她治了病、治了伤,放了她走。

金钗服侍完沐心慈,回到自己的**。偷偷摸出一块红玉,是那个男人给她的。金钗心头乱乱一跳,使劲甩了甩头,把那杂念甩开。不可以、不可以!他是西凉人,他们是敌人,总有一天会兵戎相见,绝对不能有别样的心思!再者,说不定那男人是想用男色打动她?想着,金钗脸颊又染上一些绯红。那些心思,她从不曾动过。

金钗最后还是把玉扔了。不该有的念头,不可有。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能从东周太后秘密培训的杀手队里脱颖而出,金钗的心性比一般人都强都难改变。但这样一颗心,若真的爱上谁,那怕也是同样的难以改变……

当夜沐心慈走后,青莲宫里只剩九幽和苏昱。苏昱悠悠转醒,睁开眼来,正好看见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张面孔。“是你!”

“是我。”

苏昱运了运气,惊住了!他身上竟多出了一倍功力!

“你在我身上动了手脚!”

九幽鼻间哼出冷冷一笑。“只是暂时寄放了些功力在你身上。你服了那些与自身体质相冲的药,简直是找死,我给你这些功力你才能活一命。”

苏昱喘了口气,同样冷眼看着九幽。

“你不会无缘无故帮我,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果然还是‘自己’了解‘自己’。”九幽走进一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说。”

九幽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我要你发誓,若我不在了,你要做我的替身,呆在她身旁,爱她一生一世,永不变心。”

苏昱气息不稳,怒了,一掌朝九幽拍去。由于苏昱功力大增,九幽也是堪堪躲过。

“你要我永远做你的替身!”

“你我本是同一人,你便把我那些经历假装经历过,又能有什么损失。”

“你要死了。”苏昱虽是问,确实肯定。

九幽透过窗棂看向深黑无光的苍穹。“老天怎么可能允许同一个人变成两个,还共同存在一个地方……”

有悖天理,便不可能长存。他一直都有心理准备,却从不曾告诉沐心慈。她会难过,一定会难过。

沐心慈说过,若他不在了,会立刻忘了他。九幽每次想起来沐心慈这句话,心头就阵阵的疼。不要,他不要她忘记他。他要她一生一世都爱他九幽。

若为一个人,你付出了全部,终于得到了她,便没办法让自己再松手放弃,哪怕是死了,也不想她变心跟随了别人。是的,九幽也发现自己越发自私霸道了,或许,这本也是他的本性吧。

九幽与苏昱的交易,沐心慈并不知晓……

……

苏昱在一个月后身体大好,青莲宫的众侍女直觉她们主子似乎比从前更厉害了,一晃眼便飞身没了影子,一片柔弱的花瓣在他手里都能化作最要命的暗器,是既崇拜又难过,难过的是苏昱不可能是她们的,连多看她们一眼,都足够她们高兴好一阵了。

苏昱情况大好,九幽却不如从前了,不光九幽,连最坐不住的拢上老人都已二十多天没有出住的屋子。

他们二人定有问题,沐心慈暗自揣度,可她怎么问九幽,九幽都不说,问陇上那老儿,那老儿又想说不敢说,忌惮着被谁骂似的。陇上老儿是不爱动了,可是还愈加自觉、勤快!天天争分夺秒的研究摄魂咒的解法,真让人匪夷所思!

昨夜里,九幽又着了凉,发了高烧。沐心慈匆匆从昭阳宫赶去浣剑邬。

“怎的又受寒了。”沐心慈摸摸九幽的额头。上一世的记忆中,九幽从没有这样经常的生病过,除了那次他被当斗于澶胸一剑差点丧命,其余的时候他仿佛从不曾让人担忧过。

九幽轻轻抱住沐心慈,头靠在她肩上。

“我好想你。”

最近九幽越来越粘人了。

沐心慈忍不住幸福的笑。“不是昨日才见过,怎的又想。从前竟都没发现你这么花言巧语。”

“若从前我就这么花言巧语,只怕有再多的脑袋,都不够皇后娘娘砍的。”

“倒也在理。”沐心慈笑。

九幽与沐心慈在荷塘边的青石头上坐了坐,夏末的时节,阳光温柔许多,洒在两人的身上。宫人们早就有眼色的退下了。几支盛夏没来得及绽放的瘦荷花,纤弱的开着。

沐心慈侧过头才发现,九幽竟靠着她睡着了。这个角度看下去,正好看见他挺挺的鼻尖。沐心慈忽然想起四个字,“静若处子”,想想不禁莞尔。

安静的女子是美的,男子安静、深沉的时候更让人难以抗拒啊……

沐心慈抚摸着九幽的脸,又拿过他的大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她前阵子才发现了,原来每次亲热完,九幽都会喂她吃药。这个男人啊,看似对她万般听从,实际上心头很有原则,该做的事一点不会落下,他认为不该做的事,绝对不会让它发生。

可她也不傻。呵。所以这几次她都偷偷吐了。

明日,她便要去冷宫中瞧瞧李睿。

有了这几月的缓冲、准备,变更朝代也能比当初急急的草率变更来得妥当。如今大燕朝野之中,异已已排,时机已到,若再拖下去,就不利,毕竟她并不是打的真正“暂代朝政”的算盘。废除大燕国号势在必行!

陈国蠢蠢欲动想要夺回失去的城池,天蝉国又深不可测,观望伺机出手。大燕现在土地广袤,却频繁政权交替、动荡,最是容易出乱子的时候,是以做事都得小心。

第二日,沐心慈去冷宫中见了被他软禁的李睿。李睿如今已经恢复,只是一身武功是没有了,双手顶多只能提笔写字。

沐心慈来的时候李睿正在书案上写着。身旁的公公高求正欲通报,沐心慈连忙示意让高求噤声,别惊扰李睿。

满桌案都是宣纸,一张一张的写着,白纸黑墨,很分明。沐心慈拿起一张写好的。纸上写着--昨夜东风来,庭院百花残。雕栏处,旧时碎玉不识新来人。不望红尘归处,不见来时路。却问人生几何,只道是,一叶花,朝开暮落。何须执着昨日,何须执着今日,何须执着明日。一朝成败何如,待到春秋败,一缕尘烟、一捧黄土,万事成空……

李睿写得,是她曾念给他的词句。郑国史册上,亡国的郑皇被囚宫中数年,被赐毒酒赐死前一夜写下的这几句绝笔。看透世事,不求生亦不求死。怎知写郑黄写得这几句冲撞了新皇,被毒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