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沐心慈刚看完东朝武帝留下的一卷亲笔书卷,记载的是用兵、用人之道,便听殿外一阵喧哗,似是高求与哪个宫女发生了争执。

“奴婢要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宫女竟喊上了。

高求见宫女喊上了,猜想定已惊扰了皇后,吓得急忙进来告罪求恕。“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是青莲宫陈国王子的婢女要见娘娘,老奴怎么拦都拦不住,惊扰了娘娘,老奴罪该万死。”

高求吓得手心冒冷汗,跪下。沐心慈最不喜在看书卷的时候有人来吵闹。

外头红缨还在嘤嘤哭着求见皇后。

“让她进来。”沐心慈发话。

高求擦了满头冷汗,赶紧出殿去,对红缨低哼了声说道“进去吧。”那个“进”字还是种颇不满的口吻。

红缨一股脑进去殿里,朝沐心慈一曲双腿跪下,眼泪啪啪的掉,磕头。“娘娘、我们王子受了伤,呕了好几口血,求娘娘救救他吧、救救他吧!”额头着地,磕得两声闷响。

沐心慈正提笔写字,听见“呕了好几口血”手一抖,墨汁脏了宣纸。

“是生了什么病?”

红缨磕头撞得头晕,只顾着流眼泪,说得不清不楚。“奴婢也不知道,殿下近来精神就有些恹恹,刚刚突然吐了好多血,衣裳都浸透了。”

沐心慈见红缨已经急傻了,急忙下令招了御医去青莲宫,自己带着张真、金钗等宫女太监们匆匆往青莲宫赶。

张真一路上都低着头。沐心慈瞥了他一眼。尽管张真在尽力掩饰内心,可沐心慈还是看出了他眉目间的急色。猜想他大约在担心,若苏昱死了,那可就不好办了,另外,恐怕也在怀疑是不是她沐心慈做的。

没错,张真此刻内心有些焦躁。莫不是沐心慈这次想除去苏昱,然后让那个“九幽”取而代之?若真是如此,就难办了。上回九幽才差点要了他的命!这个男人是定不会任他摆布带回天蝉国!与内心已经非常成熟、沉稳的九幽相比,苏昱明显更容易掌握。

质子的待遇总归是不好的,沐心慈很明白,所以才会亲自来看他,以免下头人得令不好好办事。他是二十年前的九幽,想到这一点,沐心慈就不能任他受苦受罪。

沐心慈到青莲宫的时候,苏昱已经昏迷在榻。十来个随侍宫女个个六神无主,跪在榻前哭,见沐心慈来个个都亮了眼睛,似看见了救星,急忙退到一边让沐心慈到榻边看她们殿下。

“苏昱王子。”沐心慈轻轻唤了一声。

苏昱紧闭着眼睛,白皙的皮肤,淡色的唇,沾染上鲜红的血。沐心慈本想用手帕擦去他唇边的血迹,但想起他的血液有毒,不能随意碰,便就没擦。

想起前世,九幽身体带毒的秘密最开始也是隐藏着的,他还是苏昱的时候,这个秘密藏得很好,没有人知道。若是被人发现,不光风言风语不好,更会被人当做怪物一样远离、甚至被当做祸害除掉……

沐心慈看着苏昱和九幽一模一样的脸,孤寂的躺在异国他乡的冷宫榻上,心里有淡淡的疼。

御医若是来诊治,必是会发现他身体的不同……

沐心慈思量着。

“娘娘,刘御医来了。”高求轻声在沐心慈耳边禀告。

沐心慈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宣他进来吧。”

高求摇着公公式的步子,去宣了刘御医进殿来。

“臣,参见皇后娘娘。”刘御医拜了礼。

沐心慈让他起身,赶快给苏昱看看,见刘御医就要伸手去碰苏昱,沐心慈赶紧开口。“刘御医不必看了,就用悬丝诊脉,瞧瞧便是了。”

刘御医愣了愣,不知道沐心慈是什么意思,揣度着,大约是看的是陈国王子,所以不用这么精确的诊治,随意看看便可?

刘御医将红线缠在苏昱手腕上,把了红线诊脉,又问询了青莲宫服侍苏昱的陈国宫女,对沐心慈禀告。“陈王子其它并无大碍,只是心有郁结,伤了心肺,所以才会呕血。老臣开上三幅药,煎了服下便可。”

“有劳刘御医。”

就缠了红线把了个脉,其它的也没细瞧,刘御医其实也是连猜带蒙,说了个万能病症,开的,也是“万能药”,都是些个强身健体、促进睡眠脾胃的药,多吃少吃都只有益处无害处。至于能否治好这个陈王子的病,他到不十分担心。瞧着皇后的意思,怕也没有想要用心治这陈王子。刘御医把沐心慈心思揣摩得细,提了药箱子下去了。

“你们好生照顾好你们殿下,若是有需要的东西,找张真置办便可。”沐心慈对红缨说完,转头吩咐张真,“青莲宫的用度以后便交给你来管理吧。”

张真自是巴不得,一脸平静的跪下答了是。沐心慈已经知道了张真与苏昱的干系。交给别的人管,还不如交给他吧。

沐心慈说着走了。红缨见沐心慈突然对苏昱不上心了,本还在着急,但又听,说把青莲宫的事交给张真,一下子又放心不少。红缨红肿的眼睛望向张真。张真对她淡淡一笑,露出一线白牙。红缨红着脸低下头去。

沐心慈没有回瑶华宫,而是去了“浣剑邬”。九幽如今已经住到宫里,以沐心慈师傅的身份。沐心慈把洗芜宫改名“浣剑邬”,给了九幽。九幽也叫青漱,如今宫里都晓得,跟着沐心慈的说法,叫“九幽公子”,明着里是叫公子、是沐心慈的师父,但实际上他是沐心慈的谁,宫人们都知道,不敢声张、胡说八道。

九幽正在练剑。沐心慈不让他久带人皮面具,说是带多了对皮肤不好。九幽一向不会与沐心慈计较这些琐碎,于是便没再带人皮面具,改用面纱遮面。宫里的人都道是他脸上受伤了伤破了相,有了缺陷,所以才遮着面纱,时有些猜测、惋惜。

沐心慈刚刚走进浣剑邬,便闻到风中有淡淡的麒麟草味道,不仔细是一点闻不出来。她与九幽相伴多年,对他身上味道自然是熟悉得很。果然,穿过前院,走到后园中,远远便看见九幽在荷塘边练飞虹剑。荷塘莲叶已展开了鲜嫩的荷叶,时有红蜻蜓上下追逐。

九幽穿着淡色的衣裳,从天而落,淡色身影从荷塘上掠过,轻点了荷叶尖尖的小角,直直飞过来一下子就落在沐心慈面前。

“好灵巧!”沐心慈由衷感叹。个子这么高大,长手长脚的,在空中飞来舞去,衣袂飘飘的,竟如此清秀脱俗。

九幽蒙着面纱,看不清他表情。

九幽右手握成拳,伸到沐心慈面前。沐心慈盯着他手疑惑,低头凑近仔细看着他的手上有什么猫腻。

“怎么?”

九幽猛地松开松握的拳头,飞出一只惊慌失措的红蜻蜓,正好撞了沐心慈的额头,吓了她一跳!

“哎呀、你讨厌!”

沐心慈生气的凝了眉,见九幽面纱半遮着脸,一双星眸笑意星星点点,望着她,像是一束阳光流淌进她心头,温暖的,温柔的。本来就没多少的气立刻化成甜甜的甘泉,在五脏六腑里温柔的穿梭。沐心慈将他的大手双手握住,看了看他刺绣了暗纹的衣袖。“你穿淡色的衣裳比穿黑衣裳好看。”

九幽轻笑了声。

“怎的不说话?”沐心慈问。

身后立刻有宫女殷勤替九幽禀告:“皇后娘娘,公子昨日着了风寒,伤了嗓子。”

金钗一巴掌掴在那宫女脸上。“娘娘没问话,谁让你多嘴的!没个规矩!”

那宫女本因着九幽对她颇为和善,也常有人说她长得像皇后娘娘,在浣剑邬众宫女里一向有着些优越感,总觉着九幽对她是不同的,怎知一时嘴惹了祸,挨了训。宫女捂着脸泪眼汪汪的瞥了一眼九幽公子,可平日和善的九幽公子竟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为她说话,伤心的低下头去。

“金钗,不必如此严肃,本宫说过,浣剑邬的人不必受宫规约束。”不必受宫规约束,为的是不让九幽见了别人叩拜。九幽这样的男子,让他对别人俯首,沐心慈觉得是对他的一种辱没。虽然与九幽已经相伴许多年,但沐心慈觉得,真正的了解他,确实在重生之后,他的内心、他的个性、他的喜怒哀乐,她才真正的了解了。

沐心慈与九幽在浣剑邬里粘了一下午,九幽教她练剑、制毒、解毒,九幽弹了首琴曲,沐心慈大为赞叹,她是从来不晓得九幽竟弹得一手好琴。过去的二十年,他隐藏了所有,名字、容颜、他的琴、他的身份,甘心在她身边只做个杀手,甘心做她的工具任她利用,何其难得,她又何其的有幸。

沐心慈早屏退了下人,伸手摘取九幽的面纱。高挺的鼻子,不薄不厚的唇,见她对着他发痴,微微勾了唇角,笑了。沐心慈摸着他的脸,眼里有些湿润,轻轻埋在他怀里。“如果你没有遇到我,没有爱上我,或许你会活得很好,有妻子,有子女,幸福的生活。我给了你很多的痛苦,是不是?”

九幽声音有些嘶哑,却仿佛因着这嘶哑多了分浑厚男子嗓音的性感。

“嗯……”

沐心慈眼睛一黯。

“但这痛苦,我甘之如饴。再何况世上没有如果,遇见你了,我便没了别的路可选,只能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沐心慈嗤之以鼻,“你是布了几十年的局,只看我步步落入你的圈套吧。”

九幽轻笑一声,点了点沐心慈鼻子。“竟被你看穿了。”

沐心慈又与九幽静静呆了一会儿,眼看已月上柳梢头,沐心慈这些日子都是繁忙得紧,又是水患治水、救灾开仓,又是镇压乱党,虽有朝中大臣出主意,但也都需她点头,琐碎得紧。今日看起来竟是出奇的闲。

其实不然,沐心慈一直缠着九幽没走,是因为心里藏着事,一直寻思机会、话述,却一直没能说出口。是关于苏昱的。白日里为了不让苏昱体质的秘密扩散开,为他招来祸端,便只让刘御医随意诊治诊治,想着的,便是让九幽帮着去看看。九幽会医术,而且和苏昱又是几乎一样的体质,定能看得准确,可来了浣剑邬,想着又怕说出口伤害了九幽,让他以为她对苏昱有着别样的心思,是以一直说不出口让他去瞧苏昱。

眼看就要就寝了,沐心慈有些着急。若再拖下去,苏昱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歇息吧,明日一早你可又得和朝上的老匹夫们周旋了。”九幽拉着沐心慈坐到榻上。

沐心慈欲言又止。

“心慈可是有事?”

“我……我想请你去看看苏昱,他似乎身体不大对。”

“你连着两日没来见我,今日一来,却不是因为想我……“

九幽笑,沐心慈觉着他眼睛有些晦涩黯然,连忙解释。“你可不要误会,我对他没有其它意思,只是……只是他也算是你的一部分,所以才……不想让他受难。”

九幽看着地面,不答话。

“真的,你相信我。”

九幽面色淡得冷漠疏离,起身背对沐心慈。

沐心慈急了,拉住九幽的胳膊。“我的心你还不知道吗?我……”虽然已有夫妻之实,可要说那个“爱”字,还真是说不出口,一狠心,厚着脸皮道:“只爱你,这世上,我只爱你……“

九幽忽然转身将沐心慈紧紧揉进怀里,声音低哑,竟有笑意。

“等了二十多年,你终于说了这句话。“

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故意,沐心慈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不过这当上得也算甜蜜。

“骗子……“

九幽抱着沐心慈,在她耳畔低诉道:“你关心他可以,但……不要把他当成我,可好?“

“那是自然。“沐心慈说得肯定,但脑子混混沌沌的时候,也有些迷糊。苏昱的身上,太多九幽的影子。

“不要爱他,就算有一日我不在了,也不要爱他……“

“嗯……我晓得的……“沐心慈在他怀里点头。

九幽低头吻住她的唇,手不规矩的在她腰上游走。沐心慈觉着九幽像是*散,尝一口便会让人失了心智,变得脑子不清楚,正在迷糊间,听九幽说--

“我已经‘读’到你的真心的,我信你。走吧,再不去青莲宫,那小子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九幽与沐心慈来了青莲宫,让苏昱的宫女都退了下去。

九幽翻看了苏昱的眼睛,把了脉,仔细的诊断。沐心慈看着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好似孪生子一样,心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心想着:就把他们当孪生子好了,不要当做同一人!

这样一想,倒也好接受许多。

九幽查看那桌上还没来得及收的药碗,是平日里苏昱喝得健身强体的药。九幽放下碗,视线停在榻上的苏昱脸上。苏昱已经昏迷不醒,脸色如霜,真个人好似已经与世隔绝。

“他已心肺俱损,若无高人来相救,活不了半年。”

沐心慈惊讶的睁大眼睛。也没见他受什么伤,怎地伤得这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