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冥率军绕道北疆,海路直扑黄石河口,闪击河口要以为据点,列兵耀武,大军直压南方三百里兕宁皇城。

消息飞传入京,东炎举国震动。上至鸿逵帝下到满朝文武廷臣,无人不为战局的倏然改变惊骇失色乃至倒抽冷气:鹰山防线两端,城与鹫儿池战事正激,贺蓝.考斯尔和轩辕皓在鹫儿池城下的大战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谁能想这两国投入了近百万大军的战场竟不是风司冥布置的第一线?变生肘腋措不及防,一夜之间敌军已从四道防线六七百里开外到了遥遥可见的国都正北。黄石河谷到京师两百里一马平川无险可据,而考斯尔引大军在外,前线纠缠势难调兵回援…风司冥这番计算调度,若以旁观者评论用兵手段,自然可以称为高妙,然而此刻自身被逼到这般程度,却是谁也欣赏赞叹不起来的了。

面对突变,鸿逵帝铁青了脸镇得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不敢轻言更不敢妄动,下达的军令却是简明迅捷:急速从南方各族各部抽调兵卒,与镇守京畿的禁军精兵合到一处,于京城北面六十里、五十里、三十里构筑起三条临时防线;原本分别往城、鹫儿池增援的军队暂停派遣,除新一轮粮草押送队伍继续向西,国都附近所有尚在集结中的人马一律转向京城,以兕宁为中心构成拱卫阵型;飞马向城、鹫儿池前线通报京城情势、决议,授予两地主将军事总掌的特权。必定击溃西面之敌以支援国都。最后,旨令禁卫首领、赤金将军北门适引三千骑军速到鹫儿池,支援并替换贺蓝.考斯尔立即返回京城,主持一触即发地北方战场战事。

但在御华焰旨令到达鹫儿池之前两天夜里,贺蓝.考斯尔就已经离开了城池。跟随他的只有一百二十亲卫,一行人轻骑快马连夜北上,不到一天时间就赶至兕宁城北。贺蓝也不进城拜见君主,径直到城北禁军大营接管军务——等他交接完毕。大概军务安排妥贴。一身便服的鸿逵帝也带了两名心腹侍卫走进中军大帐来。

并不惊讶亲兵急火火通报的内容。贺蓝.考斯尔只是从容吩咐一声“接驾”就从帅案后起身。但目光对上已快步进入大帐的御华焰,这位东炎第一将军却是骤然变了脸色:“陛下怎么连软甲都不着,就这样出城来了?”

见贺蓝毫不掩饰神情慌张,御华焰只笑一笑,伸手扶起跪拜行礼的柱国爱将,一双鹰眸露出难得的宽容柔和:“有贺蓝在,朕又担心什么?就算他风司冥打到眼前。你也不会容朕有一丝损伤不是?”

“话不是如此,皇上。”跟着鸿逵帝动作转身,考斯尔脸上由紧张转成明显的不满,“北洛冥王固然是世所难得地名将,风司冥属下却不都是光明磊落、手底下见真章地英雄男儿。陛下万金之躯,若有一丝半点意外差池,可是置祖宗基业、江山社稷于何地?臣自然知道皇上关切战局,因此匆忙间赶来。可基本地护驾、防卫还是要做到的。不然。臣如何向草原百姓交代,如何向列祖列宗、向凯苿朵丝交代?”

“罢罢罢,朕是怕了你…这般匆匆忙忙出城赶来。是朕有考虑不周。”御华焰苦笑一下,挥一挥手向逼问的主帅大将退却。但随即正座敛容,一张端严面孔罩上深沉忧色:“但是贺蓝,这一次的情况你现在也看到了,风司冥居然走出这一手…朕很震惊,很担忧。”顿一顿,又重复一遍,“朕非常惊讶,非常担忧。”

考斯尔军令甚严,纵使战时中军大帐也绝不许任何人乱走乱闯。此刻军中集御军与各部族士兵于一处,他号令传下所有部族兵将首领各各谨遵,而跟随他时日长久的御军将领也不敢以亲近故随意地停留相处。而皇帝驾到消息一到,原本守护帐周的亲卫更加紧了警戒,大帐中只留下一名亲兵与两名御前侍卫一齐守在门角伺候听令。因而此刻连同门边三人也一共只有五人在场,御华焰一语落地,贺蓝默然,帐中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震惊——注意到鸿逵帝的用词,贺蓝.考斯尔心中不由地点头感叹。再没有什么词语比“震惊”两个字更能说明听到黄石河口被攻占消息时候自己地心情,这不仅仅出于国土沦丧的耻辱羞愤,更在于风司冥这一场“闪击战”绝出意料的路线和行动的异常迅捷。

水战,或者说海战,在大陆的历史上虽然不多,但利用河川湖泊天然水道的攻防战例兵书战策也不在少数。东炎国土,北、东两面有相当一段临海,西北方向海域更是延续了陆上国境直接与北洛相接。当年胤轩帝即位之初,曾在国境北方大力开疆拓土,收服北方沿海少数民族统归北洛治下。北洛将势力拓展伸及海上,这一过程当中与临近东炎或者原本就属东炎治下的沿海部族自然少不了冲突摩擦,东炎也不能说从来没有临海以及海上作战的经验。只是,自古以来大陆诸国都是以陆上争霸为主,极少将目光放到遥远地海上——固然,西云大陆中央高山四面环海,拥有强大海上力量地国家数目也不少,如在东炎北洛之间、国土彼此接壤的离、、惠等。不过相比起左右的东炎北洛两大强国,这些国家实在是太小也太弱,纵然有相对强大地水军,几乎不可能由它首先挑衅开战。而西陵西北除却高山峻岭,到边界临海处全是上下千仞的峭壁悬崖,既无良港也不适宜人群生存,而与北洛接壤处都是陆地,地理情势如此,也没有建立海上力量的必要。大陆三强,除有第一大河沧澜江贯流东西。于水上势力彼此并无多少冲突。当初风胥然拓土开疆统一北方海域,动作虽大,对东炎西陵实利其实不曾有半点真正损伤;而既没有明显利益威胁,因此也不曾引来两国实在地重视乃至干涉。东炎在北洛布下暗哨间谍不少,监督动静刺探国情,面面皆到,却独独忽略轻视了北洛早已利用这番开拓建立起一支大陆难敌的海军的事实。而这一次风司冥以轩辕皓、慕容子归在陆上

强攻,掩饰取道北方海上的真实图谋和行动。奇兵才真正显露出北洛对北方海疆多年着意经营的深远用心…

震惊——二十五万大军。就算有半数以上其实是沿海岸线陆上防御薄弱处前进而非全军乘船东进,但一次运送甲兵将近十万,北洛水军实力强大可见一斑。须知海路虽然无兵卒把守,但海上气候、风向水流变化万端,暗潮激流、潮汐涨落,更无一不是行动的阻碍天然的陷阱。北洛以大军循海路东进,其中固然有奇兵冒险。但若非本身对海洋水战熟悉自信非常,当此两国相争关系存亡之际,绝没有用举国精兵只作一场豪赌地道理。联系胤轩帝即位以后对北方海疆地种种举措和风司冥这一着用兵,北洛就算不是蓄谋已久,内中也早有布置安排,每一招每一式都L地少数部族,铁血手段震慑立威。最终却是埋藏下布满不安的种子。若仅仅以此一点比较两国治政的眼光计虑。东炎…在二十年前已经输了一大步。

但对敌手图谋之长远的震惊终究只在一时,有更多现实的紧迫危机令人担忧。风司冥以奇兵十万,从海上突然现身黄石河口。祭鱼浦虽称要塞,但数百年从未真正有大敌当前,将士惊惶失措间几乎可以说是将要塞拱手相让。而飞羽将军多马率领其余约十五万人马沿海岸线急行,沿途虽有阻挡,实在不比国内腹地严整坚决,且多仓皇应对不如北洛早有计算,两军交锋胜败立判,一路行来速度与风司冥取道海路竟无甚差别。风司冥刚刚取下河口,多马也率领着所部赶到,会合一处二十五万兵力几乎无损,而兵锋南指,直逼河谷上游三百里兕宁京畿。黄石河谷到京城一线皆是平原,没有绝地险关,但更重要的是从未有敌军从此方向攻击进犯的前例,兵力部署在一国之中属于最弱。因此风司冥所率兵马虽只堪堪与京畿周围御军总数相当,威胁却不下于两倍甚至三倍兵力同时从东西南三面包围京城。而在两军士气方面,风司冥此一举下北洛更是占据了极大优势:动若闪电霹雳地赫赫军威鼓舞本身士卒更震慑敌对兵将,加上一个月前降落在黄石河口、人们记忆犹新的那场可惊可怖的“红雨”,士气民心的浮躁转移,根本不以东炎君臣的意志而呈现出丝毫利于家国的动向。偏偏黄石河谷到京师一线,又是国中除班都尔渚南城、东南温斯特草场之外最富庶繁荣的区域,人口稠密城邑连绵。此刻为北洛军威一慑,人心骤然慌乱下谣传四起顿时影响到整个战场的情势,东炎全军士气无不为之低迷。鹰山防线两端城、鹫儿池战场抵御北洛急攻原本便已十分吃力,此时更加上国都或者被围地强烈忧虑和紧张,顿时加深了防线上东炎军地危机。

——不过一夜时间,两军相持不分高下的局面便骤然打破。战局激变如此,竟也由不得素来心高气傲、恃强好武的鸿逵帝平白直接,不加任何掩饰地说出“震惊”、“担忧”这样不顾人君主帅身份,当面示弱意味地话来。

默然抬眼,贺蓝.考斯尔静静看向身前帅座上御华焰:这位年纪三十九岁的东炎皇帝、自己从记事起就相伴相追随的主君,一张坚毅果决、好胜无畏的威严面孔上终于也显露出少有的疲惫和茫然。记忆中多少或暴怒或狂喜,或焦躁或迟疑,种种脱离帝王君主常规的失态,鸿逵帝总是愿意在自己面前展露最真实无碍的一面,然而这样没有任何防备的软弱,却连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明白这种软弱迷茫从何由来。贺蓝又沉默半晌,方才轻咳一声开口:“皇上。”

“如何?”

对上御华焰骤然闪出光芒的双眼,贺蓝.考斯尔下意识地转开视线,但旋即转回笔直相对:“皇上,眼下局势,似对我大不利,但仔细考查,事实未必便是眼见如此。”

“真地?你怎么说——快快说来!”

“风司冥利用城慕容子归、鹫儿池轩辕皓的强攻作为掩饰。制造出一副强行突破国中防线的架势派头。为的是吸引我军的目光。模糊他取道北方海路、绕行袭击京师的真实意图。这一番计划,显然是从他攻下高城,继而进军班都尔渚南城时就已做下;之后所有的用兵,都是配合着整个整体的行动布局来。城和鹫儿池分在鹰山防线南北,他以‘双头蛇’地阵型,不在乎消耗地同时连续强攻,确实做到了让我们以为这就是他全部地计划。尤其轩辕皓在鹫儿池的作战。态度的强硬、用兵的坚决都是数十年战场所未见。而他的身份、勇武、指挥作风,完全表现出作为战场攻击主力的强劲,虽然兵力相对单薄,造成两军对垒的形势却是对我方相当地不利。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判断防线北端城比利斯特暂时能够抵挡住风司冥与慕容子归攻势的情况下,臣亲自率军南下赶往鹫儿池支援。”

贺蓝.考斯尔的声音是一贯的稳定平缓,恭敬的语声语调和单膝跪地、一手按放心口的诚恳姿态,都让他的语言增加进一种难以形容的安定人心、冷静情绪地强大力量。听到这里。御华焰点一点头:“朕接到了前线地军报。如果不是你援救及时,不但城池被攻破,赵坚和他的八万人大概都要埋骨在叠川以南。鹫儿池城下你斩杀六名北洛上将、重伤轩辕皓。直到韩临渊率领两万人马增援,战场才重新变回两军对峙、彼此不分优劣的局势。”

“皇上谬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笑意,贺蓝.考斯尔随即继续自己方才地陈述,“正如陛下所说,北洛在鹫儿池打得坚决、凶狠,臣在那里确实感受到它的压力。但是同时臣也感觉到一些异常,一些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任何奇特、出离常规的现象。只是没有更多事实佐证,所有的怀疑和不安都只能放在心里。直到北方的讯息传来,才验证了这些异常现象之间彼此的关联。”

“你是说,在风司冥从城抽

道攻击黄石河口之前,你就已经感觉到有不对了?”

听出鸿逵帝语气当中明显的危险意味,考斯尔却是连头也不抬一抬:“确切说不是感觉到有不对,而是有什么事情在发生而自己不知晓。风司冥善用奇兵,冥王军擅长奔走奇袭,在两军运动中击败敌手。但比利斯特凭借地利坚守城,北洛近四十万大军竟是被硬生生阻隔在防线以外再不能前进半步。虽说自两年前城被风司冥轻易夺取,对城池守军、布防都作了很大调整,将士也都谨记前耻效死用命,以北洛军队之强、士气之盛、攻打意图之坚决、求胜心之迫切,绝不可能整整一个月而无建尺寸之功。风司冥不是普通的统帅,慕容子归不是普通的上将,柳青梵更不是普通的军师,面对战局僵持,怎么会坐任整一个月死战消耗无数而不做一点计谋应变?这是最大的异常,就算鹫儿池方向轩辕皓攻得再勤再急也不能掩盖的事实。可惜臣愚昧,虽然有所感应…终究没有看破北洛阴谋。”

说到最后一句,贺蓝语声变得极低,大帐之中气氛也随之越发凝滞低沉。两人沉默片刻,御华焰伸手扶上他肩膀:“你是人,不是神。一次两次看不到敌人阴谋正常不过,你没有错,不要苛责自己。”

“陛下宽宏。”低低回应一句,贺蓝.考斯尔深吸一口气然后才接下去说道,“风司冥袭取黄石河口,沿河逆流而上,将直接威胁京师。慕容子归攻击城,十二万大军围城打援,比利斯特情况危急。鹫儿池方面,轩辕皓坐镇、韩临渊主战,赵坚在人员和粮草的消耗都非常厉害。国中有三处战事吃紧,国都也在敌军威胁之内——东炎建国到今七百年。情势不利至此,也是历史上未见。”

话到此处,指向已经不能再分明。鸿逵帝凝视神情深沉肃然的大将心腹,脸上却一点点露出笑容:“情势不利至此…贺蓝地意思是,虽然看起来糟糕至极,但事实上其实有对我军有利的地方?”顿一顿,微微仰起头,“三处同时吃紧。纠缠僵持悬如一线。但这一线始终没有绷断。也是就是说两军的兵力到现在为止还是持平的?风司冥连续分兵,为掩饰海路意图而让轩辕皓、慕容子归两地制造强攻猛打、誓在必得的表象,虽然确实达到了他所期望的目标,但是也暴露了根本兵力不足的弱点?”

“陛下英明!”霍然起身,贺蓝从案上随手拿过一卷地图,快步到铸铁架子上铺展挂好。“皇上请看,这是我国全境图。风司冥在城、鹫儿池、黄石河口的兵力分布。三点之间,两两连线距离几乎相等。而从双方兵力对比上看,慕容子归对比利斯特似乎较轻松一些,但城有地利之险而鹫儿池则无,因此三处兵马人数总体平衡,且我军还略占一些优势。目前地局面僵持,我军看似因为风司冥地海上奇袭士气、实战都受到不小影响,但根本地城池国土。除祭鱼浦要塞之外并没有更多失守。风司冥奇兵抰锐气而来。闪击祭鱼浦之后没有直接进一步南下攻击,而是以要塞为依据整顿人力兵马…如此种种,都可以说明一个事实。即以北洛军现有实力现有分布,想要从战事激烈的三处任一个打开缺口,实际上现在风司冥并不能做到。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之前为造成眼前表象上的优势而进行的两次分兵——如果不分兵,将其中两支人马合在一起全力攻打某一处,有十天时间,怕必定攻破城或鹫儿池一处。”

“不错,不错,正是如此!风司冥啊风司冥,到底是少年气盛,到底是贪心了!”凝目地图,鸿逵帝终于朗声大笑起来,“鹫儿池不说,如果他老老实实和慕容子归在一处,围住了城不论代价地强攻,比利斯特就是再勇猛能战也抗不住十天半个月。然后在一点点往我腹地深处,凭他上一次的记性资本,真该轮到朕为他狠狠头痛。偏他要出奇制胜,分兵从北方海路上兜转过来,虽说看起来局面是他占到了优势,可结果呢?三处分兵彼此间距离相等,哪一处要突破都不容易,而哪一处要一个不小心败退了就立刻毁掉了之前布局的全部苦心——韩临渊地两万人是风胥然从av了这样声势,他风司冥总不会有第二个万人骑军而且从我东炎的中心凭空冒出来吧?”

“陛下明鉴,事实正当是如此。风司冥虽然以分兵造成局面上的优势,但在根本兵力对比上是有不足的。如果我军能够在三个方向同时顶住压力,不但可以渡过这个危机,还可以在北洛吃紧退却的时候发起反攻。到那时,把握战场走势的人就是我们了!”贺蓝.考斯尔笑一笑,向御华焰躬身行过一礼,“皇上,请放心,臣必定拼命效死,为我皇阻截风司冥于京师北向。”

“朕自然全心信你。”

扶住贺蓝笑着说过这一句,御华焰随即整一整袍服叫过侍卫向大帐外走去。贺蓝.考斯尔一直跟随到营门前,看着隐藏在四下草木山石间的三十六骑御前侍卫一齐献身簇拥鸿逵帝向京城疾驰而去,这才稍稍放下心。负了手,一步步慢慢踱回大帐,一边慢慢开口:“赵全生,有什么问题就快问——军营里面探头探脑,没地败坏了定北侯府头等亲兵侍卫地名声!”

“将军…”

被他似笑非笑、半玩闹半认真地一喝,先前鸿逵帝到大帐时唯一留在近前,后又一路跟随考斯尔送御华焰出营的亲兵侍卫急忙扯出一张大大的求饶似地笑脸。见主上随意瞥一眼后嘴角微微上扬,赵全生这才定下心来,整理一整理思绪:“将军方才与皇上说,风司冥分兵的举动看似有优势,其实兵力不够不足以四面开花然后三路威逼京城,所以只要三处同时守住就没有问题…”说到这里放慢了语速。听贺蓝.考斯尔不置可否地“嗯”一声,赵全生微微皱起眉头,“可是昨夜赶来的路上,将军明明说过一定要抢在风司冥逼近皇都,而鹫

城任何一处被北洛军队攻破前赶回到京城。虽然夜地时间,属下所见到的局势也没发生特别大的变化,可是将军为什么…为什么要对皇上说…”

话不曾说完,贺蓝.考斯尔停住脚步冷冷一眼扫过来。赵全生剩下的半截句子当时就噎在了嗓子眼里。浑身僵硬了半晌。直到他慢慢移开视线。才猛然回神一般拼命大口呼吸。但内心的疑问终究是无法打消,话头在嘴里转了好些转,“贺蓝将军…”

“全生,你也是我与赵坚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人——问话做事情前都好好想想,别对不起你‘全生’那两个字的名字!”默默快步走了一段,贺蓝.考斯尔沉沉开口,“不是第一天跟在我身边。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皇帝,你看不出来这种时候皇帝的心思是一点半分都不允许动摇地?风司冥地动作太快太出奇,京城里地几乎还都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情北洛大军就已经到了眼皮子底下,这个时候再危言耸听说什么紧急关头死生存亡有意思么?这一路过来各处的情景你也都看到了。直接指挥作战的最高统帅,当着眼下这般形势口里如果吐出一个不确定的字,本来就已经动摇到极点的军心民心除了溃散哪里还有第二条路走?再说,轩辕皓那边元气被我伤了不少,慕容子归也到底不是冥王。他们能够把风司冥的意图贯彻执行到哪个程度现在还说不准。如果我军知耻而勇。上下一心拼死效命,同时抵挡住北洛三处攻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赵全生凝视贺蓝侧脸,但见他脸上表情如夜幕降落层层深浓。内心一时越发不安忐忑:“是…将军把人马都留在了鹫儿池,赵坚将军有足够兵力在手,大概…应该是守得住地。”

“赵、全、生!”重重叹一口气,回过头来正面这个同样跟随了多年的侍卫亲兵,贺蓝.考斯尔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嗜血好杀的强烈冲动。“我才教训过你说话做事一定要想清楚,什么‘大概’、‘应该’,拿不准的话你就不能不说出来吗?”

见赵全生被自己一声低吼唬得顿时缩紧了身子,却又因身为亲卫不敢远离,抖抖索索立在一边,全然辨不出几分真心几分夸饰,贺蓝.考斯尔只觉一股无力直袭上心来。“算了…全生,你过来,你想全部知道我就说给你听。”

从鹫儿池接到风司冥袭取黄石河口的消息,到现在已经是第四天。国中战局骤变,身为东炎第一将军本该在接到军报的第一时间赶回兕宁护驾,但贺蓝.考斯尔却在鹫儿池又待了三天才趁夜色出城。并非是他不想立时返回京城阻截住风司冥亲率的大军,而是轩辕皓的缠斗让鹫儿池地情势异常地多变而危急——祭鱼浦被袭,若鹫儿池再有失,那两军的形势东炎劣弱顿成定局,再不能轻易扭转过来。轩辕皓一代名将,配合着冥王的攻谋在战场上一一落实,勇猛而有智,可谓棘手之极。或许是同样获得了风司冥取道北海闪击成功地消息,猜测到自己行动的轩辕皓越发加紧了对鹫儿池的攻势。虽然几番攻防北洛损失不小,但轩辕皓纵使身负重伤也坚持站在战场最前线的举动鼓舞了将士,更令自己看清了想要从他面前轻松脱身绝无可能。他与赵坚连夜谋划商议,设定了六七种用兵应对,最后还是拜身边的赵全生混战中一箭射中风亦璋手臂引起北洛军小幅混乱,阵型漏出缺口这才得以脱身赶回京城。

而这一路的返回,则是一路听到国土沦丧的更多详情。北洛飞羽将军多马在沿海的快速袭占推进,和从海路进军袭取祭鱼浦的风司冥呼应会合,新的消息不出半日便得到明确验证。慕容子归指挥大军包围城,八万人死守,五万人四散奔袭周边,围城打援的局势将据守的比利斯特一点点逼往绝境。北洛从两路变成三路,但是每一路都保持了原本的作战优势。而风司冥更是借着北方海路地一支奇兵,直直插到了致命的胸口——

黄石河口,风司冥选择的海上切入点不是其他,而是月前那场“红雨”威势尚在,民心惶惑浮动不稳的河谷防线北首。这一次战争,从一开始北洛对神道教宗的利用便可谓无所不至其极。尤其在鹰山防线以西的连胜连克,克城之后必降下及时甘霖,种种“巧合”被大肆宣扬传说。一些愚夫愚妇竟当真将之奉为“神迹”。心甘情愿投拜到敌军属下。而无双公主之死。又被引导说成是感应神明的巫女对“神意”、对“天命”的奔投顺服,使原本就对北洛好感亲近,而对无双叛国之说心怀失落地部族轻易地放下手中武器。北洛刻意放出地言论流走东炎国中,鸿逵帝、大祭司和自己绞尽了脑汁也只能阻止其在京师朝臣贵族间流传。草原原本对神明一道信奉仰赖,这一年天降苦旱百姓已到达承受地极限,如何禁得起这番一说再说且“实证”凿凿?天命或许微茫难测,可近在眼前的事实谁也无力拒绝。更何况北洛在神道信仰之外,又以真真正正粮食的实利狠狠诱惑?

不错,粮食,眼睛可见的最实在的利益,正是这场战事背后北洛使出的最犀利的武器。贺蓝.考斯尔缓缓闭上眼,原本平静地语声控制不住微微的颤抖。从都进入东炎国境开始,风司冥的大军便不以尽快地推进为目标,而是扎扎实实一城一地的争夺。每攻克城池。必定首先安抚民生。粮食用度,尽力满足。鹰山以西,是仅次于叠川草原旱情最重之处。灾民固然使攻城为易,却极大地增加了攻克之后守住城池的艰难。正是考虑至此,自己才与鸿逵帝议定先放弃鹰山以西国土,原是打着利用大批灾民饥民大量消耗北洛钱粮,拖累大军,更在其身后埋下无数不安定因素。可是,超出所有人预料,对战事的准备北洛这一次竟是充足到根本无法想象。畅通的后勤补给线上各种物资无数的粮食源源不断接续上来,有效地稳定住攻占地区百姓地民心,更为风司冥进一步前进开道先行——这种难以想象

后援,这种难以想象的强大富庶,不可能是北洛一国果。贺蓝.考斯尔很清楚北洛连续六年地丰产大熟,同时也很清楚以北洛的国力即使连续丰产的年数再翻一倍,锐利精明的胤轩帝也绝对不肯以自家的米粮周济尚属“他国”的“子民”。这样的财大气粗,只能猜想是西陵的力量——与其父成治帝上方朔离爱好旁观广交、伺机取利不同,念安帝上方未神自登基起便明显地向北洛表示出偏重亲近,而对当初挑唆合作两面夹击,使西陵遭致四年连绵战事最终惨败蝴蝶谷的东炎不做任何延续两国友好的表示。西陵、北洛两国的“太宁会盟”本来就使大陆三强并立的局面在列国盟约的层面上被打破,而这一次,则应该是盟约的两国真正首度合作对外——只不过,念安帝所采取的手段周到而隐密,直到效果显露的最后一刻,根本不让自己察觉罢了。

无论何种样的战争,后勤粮草总是第一位的。东炎大旱,牲畜饿毙,百姓饥馁,流民成灾。而国中长年养兵,草原游牧为生,所产粮食仅够日常消耗,百万之众几乎已罄尽国库全部积蓄,又到哪里去生出足以养活整个东炎草原的粮食?兵法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俗话也有“手中有粮,心里不慌”,有强大国力为倚仗,更有富足盟友为外援,大灾之下风司冥正是凭借手中粮食充足这一条,在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他国领土上稳稳站住脚跟。至于神殿教宗说风论雨传得神乎其神,也只是锦上添花,在他“及时雨”的外袍再加一幅华丽的披纱罢了。

“…念安帝,西陵…这一场战事,竟然连西陵也牵扯进来了吗?”

看到赵全生惊恐失色的面孔,贺蓝.考斯尔淡淡笑一笑:“全生呀,你到底要我说几遍?幸好已经到了大帐里左右无人,不然单凭你扯着嗓门这一叫,将军我就不得不把你用胡言妄语扰乱军心的罪名拉出去按军法办了。”

赵全生脸上顿时白了两白:“是,将军。”顿一顿,“可是,军中的存粮总数一直都是够的呀。而且这一次在叠川向各部征兵集粮的时候,也没有遇到特别的推搪阻碍。”

“军中的存粮,还有叠川各部…不错,全生,你说得不错,这一次确实顺利。若在平常年景也没什么,放在旱灾最重的草原也能如此,只能说,是她为东炎尽的最后一次职责,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贺蓝放轻了嗓音,神情间一股淡淡痛楚流露。赵全生急忙忙低头,“无双公主,绯荧殿下”八个极轻极淡的字还是溜出口来,飘进第一将军耳里。

“是的,无双公主,御华绯荧…”

那个明艳而锐利的少女,早早预料不可逆转的灾祸的到来,竟趁着战前议事、部族首领聚集京师的机会,在劝服各部族长赞成休战的同时,各自写下清点私有财物粮帛、随时听候国家调用的密令家书。

那双流动着暗红色光芒的眼,像是早已透过千里江山草原阻隔看到两军对垒彼此仇的景象,所以一边极力阻止着战争,一边则为无可避免的对阵做最周详的准备。

无双叛国——无双公主为私情叛国,所以去无双公主号、去赐姓御华、废部族继承权力,黛.黎尔特尼丝贬为庶人斥为国仇…然而这承载着少女满满心意与恩情的一桩桩一件件,叫自己如何不肝肠寸、心胜刀割?

身为一国上将、草原享有最高声誉的“军神”,他从来不置疑主君的一切决定。从战火燃起、北洛激烈回应那一天开始,属国的背弃、国土的沦丧、将士的死伤、部族的抱怨、百姓的哀鸣…或许一切都在指向无力应对天灾、不知收敛反而主动挑起战争的不智,身为君主守护黎民的职责有失,贺蓝.考斯尔却绝不能轻易赞同这样的观点。当风司冥借重“神意”,满朝文武廷臣纷纷指责百姓不爱家国见利忘义、北洛做法卑鄙无所不用,而回过头来又痛斥各部首领治政未能用心、救灾不曾尽力时,贺蓝.考斯尔却只用沉默表达心中的悲哀和凄凉:建立在部族联盟上的东炎,草原民族面对灾荒劫掠度日早成自然,并非一个见机明理的皇帝就可以扭转草原千百年的习俗。各部首领习惯了有事朝廷拨给钱粮,除去御华绯荧竟无一人用心应灾,更是逼迫鸿逵帝不得不在最不适当的时机、以最不光彩体面的方式开启这一场大战。而朝廷以部族和廷臣两派纷纷嚷嚷,各人注目私利,竟无一人见到国事艰难的根源…在鸿逵帝的考量当中,只要撑过这一场战事,无论结果胜败,都可以借机彻底扫荡尽部族势力,以统一的朝廷励精图治重振国力,二十年时间足够东炎再次与西陵、北洛相抗衡。却不想,那个二十年来时刻完美履行着部族执掌、帝国公主职责的少女,那个草原部族之中唯一同样见到了各部自私于国家积弊的戴黎尔,拒绝了御华焰那个最简单、最平稳也最顺理成章的度过难关的决定。

冷酷无情的旨意掷下,没有看得到失去幼妹的鸿逵帝真实的伤心,更不会有人去关心君王由惊怒到无奈心绪波澜的真正原因。纵然有“天命者”的不凡身份,身为君主又如何要自降身份向一介外臣宣战?只有自己清楚地知道,最强硬的态度、最冷酷的措辞、最无情的判决下,有怎样的痛苦不甘。

正如内心明知这一刻情势的危难,却依旧要朗声大笑,嘲讽敌手气盛贪心的矛盾和无奈。

“一切都是注定…”

注定为敌,注定对战,注定每一次都在不公平的战场上,分出为将者的是非荣辱、高低成败。无论如何,十年,终于能够与风司冥——这位大陆唯一实力、名望足以同自己对等的敌手的对战,必将成为一生永不磨灭的最大荣光。

至于结果…青山处处埋忠骨,不必马革裹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