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箭见到了阿史那室点密,突厥汗国最伟大的缔造者之一。

室点密身躯伟岸,漫长的戎马岁月在他紫红色的脸膛上留下了道道沧桑,浓密的发辫桀骜不羁,灰白色的长髯潇洒飘逸,炯炯有神的眼睛不怒而威,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凛冽的王者霸气。

断箭大礼参拜。

室点密笑容满面,微微点头,“我的大帐内有很多汉人,他们的学识非常渊博,他们帮我打天下,帮我建下盖世功业。西海在他们的谆谆教导下长大,她喜欢汉人的儒学,喜欢汉人的礼乐,喜欢汉人的一切,很小的时候,她就梦想去中土,梦想嫁给一个汉人,生活在那个遥远的美丽仙境。”

面对大漠上真正的神,断箭十分紧张,心跳剧烈,不敢抬头正视,先前想好的一番说词也不翼而飞了,此刻听到室点密的這句开场白,听到室点密低沉而温和的嗓音,他忽然觉得有些亲切,心跳渐趋平缓。

“五个月前,她告诉我,说她梦到一个汉人正从敦煌西来,说那个汉人就是她命里注定的男人……”室点密笑了起来,“西海的梦从小就很灵验,但這个梦未免太过荒唐,我一直以为她在骗我,恨我把她远嫁到西方,谁知还真有這么回事……”

断箭大感奇妙,抬头望向西海。西海也正看着他,含情脉脉,玉脸含羞,一副温柔可人的乖巧模样。五月,五月我还在定阳城血战,她就梦到我了?這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对我這么好,就是因为那场梦?

“我把她给你。”室点密笑道,“她是天上的神灵,很小的时候就成了萨满圣母,她失去了很多,她唯一的梦想就是嫁个汉人,到中土去,在美丽的仙境里快快乐乐地活着。我曾答应过她,任何时候,只要她找到了自己喜欢的汉人,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满足她的愿望。”

“谢谢可汗……”断箭感动万分。

“西海是我的宝贝,是突厥人的无价之宝,是大漠上的神,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她永远都不是任何盟约中的任何条件。”

断箭羞愧不已,致礼赔罪。

“孩子,告诉我,你拿什么迎娶西海?”

“我向可汗发誓,我将用自己的生命回报可汗的恩宠,满足可汗所有的心愿。”断箭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室点密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对断箭的回答显然很满意,“我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你知道,请你告诉我,你如何才能满足我的心愿?”

断箭抬头望着室点密,郑重说道:“杀了宇文护。”

屋内霎时静寂。

室点密浓眉微皱,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他虽然希望大周即刻重开丝路,但并不希望大周陷入内乱,给大齐造成一统中土北方的机会,所以他还是希望保住宇文护,和宇文护缓解矛盾,重订盟约。杀了宇文护,等于和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昭武江南黛眉轻凝,迷人的脸庞上露出不满之色。我刚才已经把可汗的目的说清楚了,你为什么不听话,要违背他的意思?

西海诧异地看着断箭,脱口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背叛宇文护?你是担心独孤氏吗?你是宇文护的人,你很难取得独孤氏的信任,更不要说和他们结盟了。独孤氏的目标是国祚,而不仅仅是宇文护,你這样做只能让大周形势迅速恶化,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接着她瞪了断箭一眼,恨恨地说道,“你怎么和你哥哥一样自以为是,骨子里都那么自负?你如果抱着這样的念头回长安,我只能给你收尸了。”

“理由呢?你的理由是什么?”昭武江南打断了西海的责斥,柔声问道。

“大可汗燕都的死讯,能瞒到什么时候?”断箭说道,“大雪来临,道路堵塞,這个消息有隐瞒的条件,但一旦春暖花开,這个消息估计就很难瞒住了,以宇文护的才智和胆识,他还会继续满足可汗的要求吗?”断箭看看室点密,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汗彻底解决王位继承、稳定大漠诸部、维持大漠统一需要多长时间?能在整个冬天里把這些问题全部解决了?”

“明年三月之前,我希望大周答应我的条件,重开丝路。”室点密缓慢而坚定地说道。

“明年三月之前?”断箭愣然。自己回长安需要两个多月,日夜兼程的话,可以抢在过年之前到达京师,然后正月十五之前朝廷有很多庆典和祭祀,基本上做不了什么事,這样算下来,室点密等于只给自己一个半月的时间解决问题,這根本不可能。

“可汗……”断箭冒汗了,想请求室点密宽限时日,但随即想到室点密的处境,他又不敢说了。室点密也知道大周的事难办,但他只给自己一个半月的时间,肯定也是无奈之举,也就是说,凭他目前的能力,他只能把燕都的死讯瞒到那个时候,接下来他就控制不住了,而给室点密造成這种困境的,除了佗钵、摄图、大逻便等东突厥的几个特勤外,最主要的还是他的儿子小叶护玷厥。

這位翅膀长硬了的儿子已经对室点密的策略严重不满了,他要室点密修改继承制,为他自己将来坐上突厥汗国的大可汗之位铺平道路,但這样一来突厥汗国就要分裂,中土就有可能统一,然后中土的大军为了消除来自大漠的威胁,就会出兵攻击,突厥人将重蹈柔然败亡的覆辙,所以室点密急于西征,西突厥大军西征了,在乌浒水(阿姆河)一带和波斯交战,那玷厥的实力将被削弱,他只好暂时放弃争夺王位,如此室点密才能集中西突厥全部力量镇制东突厥,迫使东突厥人平息纷争,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

大可汗燕都没死之前,室点密的西征大计挑起了东西两部突厥的矛盾,把突厥汗国推向了分裂危机。如今燕都死后,突厥汗国真的要分裂了,室点密的西征大计又成了挽救突厥汗国统一的唯一办法。世事无常,风云变幻,转眼又是一番境遇。

突厥汗国维持统一格局,对中土保持震慑,中土就会维持分裂,這时宇文护继续执掌大周权柄,显然对突厥人非常有利,但這一切都是基于室点密的自信,基于他对于突厥汗国强大实力的自信。

“可汗,燕都死了,东部突厥事实上已经分裂,佗钵、摄图和大逻便等人明争暗斗,中土人可以乘机利用,进一步削弱突厥人对中土的威胁,所以燕都的死讯一旦传到中土,中土三国肯定会战火纷飞。”断箭想了一下,委婉说道,“宇文护背盟一事完全可以预见,他和独孤氏之间的决战也已经迫在眉睫,可汗要想实现心愿,最好的办法就是诛杀宇文护,重创独孤氏,让大周国主主掌权柄。那时朝堂上有我,后宫有阿史那皇后,可以确保大周和突厥的盟约,更能确保丝路的畅通和中土形势的稳定。”

“大周国主?”

室点密、昭武江南和西海目视断箭,神情错愣。显然,他们都没有想到断箭诛杀宇文护的目的,是让大周国主重掌权柄。大周国自宇文护受遗命辅政以来,总揆六府、都督中外诸军事,独揽大周权柄,历任大周国主都是摆设。当今国主宇文邕十八岁登基,十年了,庸庸碌碌,毫无作为,整天就是读书念经,根本不问国事,不过琴棋书画倒是样样精通。

三个人沉思不语。

断箭看到室点密不说话,犹豫了片刻,解释道:“可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尤其這个渔翁是大周国主,可以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随着大可汗燕都的死去,大漠形势变了,中土形势也随之而变,宇文护认为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独孤氏何尝不這样想?双方矛盾一旦激化,必定有一番血战,這时候,大周国主如果能乘势而起,以他的身份必定能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這样就能迅速稳定大周局势。大周国的皇后是燕都的女儿,两家的姻亲关系非常密切,大周国主借助這层关系,又能加固和突厥人联盟,如此一来,则中土大势可定。可汗的心愿不但全部得到满足,而且还无后顾之忧,一劳永逸啊。”

“宇文邕稳得住大周局势?宇文护倒了,宇文氏还能守得住国祚?”昭武江南面露疑色。三年多前,她出使中土,曾见过宇文邕,对他的昏庸无能有很深的印象。

“事在人为。”断箭说道,“以我看,宇文氏的国祚还很长久。”

“你怎么知道?”西海问道,“你过去是梁山公的侍卫,虽然也算是他的亲信,但知道的机密非常有限,你凭什么判断宇文氏的国祚还很长久?”

“我知道一个秘密,和弘德夫人李娥姿有关。”断箭沉吟半晌,慢慢说道,“梁山公有一位佛门至交好友,就是菩提达摩禅师的弟子慧可法师,他在江陵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有一天他看到梁山公的女儿李娥姿,很是惊异,对梁山公说,此女容貌端庄,福泽深厚,将来必为王者之后,余荫可泽被子孙,叫梁山公小心收藏,免得惹下祸事,机缘到时自会风云化龙。”

“十七年前,宇文泰的大军攻陷江陵,掳掠十万户北上长安,梁山公全家也被迁移到关中。”断箭想起亡国之恨,心里悲楚,神色黯然,“那一年我们过得很惨,姿儿姐姐常常到寺庙拜佛祈福,有一次偶遇昭玄三藏僧实**师。**师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亲自派人把她送回了府邸。第二天,宇文泰登门拜访梁山公,给宇文邕订下了這门亲事。当时姿儿姐姐二十岁,宇文邕十二岁,两人整整差了八岁,而且梁山公不过是梁国的二等士族,亡国之民,宇文泰却是大魏国(西魏)的大丞相,两家门第悬殊惊人,這门亲事当即震动了长安。”

“姿儿姐姐?”西海诧异地看着断箭,“你和弘德夫人的关系很亲密?”

断箭点点头。

“亲密到什么程度?为什么這么亲密?”西海追问道。

断箭很尴尬,摸摸唇上的短髭,苦笑不语。西海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冲着断箭戏谑窃笑,“怪不得你要杀宇文护,扶持宇文邕,原来你有私心啊。這样一来,你帮助宇文邕夺取了权柄,成了他的亲信大臣,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很有心计嘛,我还以为你是个白痴呢。”

“僧实**师,慧可法师……”昭武江南看看室点密,低声说道,“這两位法师都是名扬中土的高僧,他们法眼通灵,不会有错。”

“這个秘密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室点密淡淡地说道,“最多增强一点信心而已。”

“可汗,如今独孤氏就在高昌,燕都死亡的消息他们肯定知道。”断箭本想说独孤氏的支持者是长乐公主和玷厥,但觉得当着室点密這么说太失礼,所以含糊其辞带过去了,“他们回到大周,故意把這个消息泄露给宇文护,宇文护还会答应可汗的条件吗?而我为了取得宇文护的信任,也不敢隐瞒事实,這样一来宇文护会找各种理由推托,拒绝重开丝路。”

“可汗只给了我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我能干什么?宇文护在静待大漠局势恶化的过程中,肯定要保持朝堂的稳定,他不会听从我的怂恿,出手打击独孤氏,将来他有足够的时间处理长安危机。”断箭躬身请求,“请可汗三思。”

室点密略略思索了一下,笑着问道,“那么,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

“和独孤氏结盟,取得他们的信任。”断箭说道,“這一点非常重要。独孤氏的很多权贵同时也是关陇汉族门阀,這两股力量合二为一,才能和宇文护对抗。另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取得大周国主的信任。宇文护的实力太强悍,宇文邕如果没有十分把握,绝对不会出手,他两个哥哥都被宇文护弑杀了,有前车之鉴,在局势没有完全控制之前,他只会躲在背后,不会露面。如果我能取得宇文邕的信任,把大周国主的力量和独孤氏、关陇汉族门阀的力量集结到一起,那么,宇文护就死定了。”

“這太难了……”昭武江南看着断箭,轻轻摇头,脸上忧色重重,“這不是下棋,大周各方势力也不是没有生命的棋子,宇文护的才智在中土更是罕见,太难了,不可能实现……”她转头望向室点密,郑重说道,“可汗,他没有在朝堂上待过,也不是在高门长大,他不知道這里的凶险,他的想法太天真了,还是放弃吧,另谋他策……”

断箭脸色一僵,感觉自己被人打了一巴掌,怒火霎时上涌。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长得漂亮,有钱有势嘛,你怎能当着室点密的面,说我什么都不懂,太天真?你知道我這十几年是怎么过的吗?我为了报仇什么事没干过?你怎能這么骄横跋扈,自以为是,非要剥夺我报仇的机会?

西海也觉得断箭像个白痴,刚开始说到大周国主的时候,觉得他还有些头脑,再往后,越说越天真,异想天开了。他要在大周几股势力中周旋,要取得他们的完全信任,怎么可能?难道他们都是白痴?如果回到长安像他這么干,估计没玩几天,就被宇文护剁成肉酱了。她也想劝室点密不要接受断箭的建议,无意中却看到断箭眼里的怒火,立时乖巧地闭上了嘴,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他的好,免得事后遭殃。

室点密沉吟不语。

断箭想了想,张口准备再详细解释一下。昭武江南转目望来,那双幽怨的眼睛,脸上的担忧之色,顿时让他的怒气不翼而飞。自己误解了昭武江南,她不是看不起自己,而是担心自己的安全。断箭很惭愧,冲着她抱歉一笑,不再说话了。室点密如果不答应,那就算了,反正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在两个月的时间内让宇文护重开丝路,根本不可能,将来自己没有做到,他也无法抱怨。回长安后,我和西海买地做屋生孩子去,不管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室点密突然说道。

“可汗……不行,他会死的……”昭武江南骇然惊呼。

“阿爸,你不是开玩笑吧?”西海哭丧着脸问道,“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断箭又惊又喜,“可汗,两个月,两个月内我一定让大周重开丝路。”

“可汗……”昭武江南哀求道,“请你三思啊……”

“当年,我和土门率军走出贪汗山的时候,只有三千人马。”室点密笑道,“土门说,我们要击败铁勒人,击败柔然人,雄霸大漠,开拓万里疆土,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建立一个强大的突厥汗国。那真是一个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土门那句话也非常天真,不,不是天真,而是一个白痴说的白痴话,然而,我们做到了,土门不再是白痴,而是传唱千古的大英雄,突厥人也不再是金山锻奴,而是纵横天下的无敌勇士。”

“所以……”室点密望着断箭,微微一笑,眼里露出些许欣赏之色,“我相信他,他能成功,能成为中土的英雄,也许有一天,他还会成为中土的霸主,中土的王。”

断箭激动不已,俯身拜倒。

昭武江南和西海将信将疑地望着断箭,实在看不出来他哪一点像个英雄霸主,相反,倒更像一个死人。

室点密站在窗前,负手而立。

远处,断箭和西海走在一起,激烈争吵着什么,西海好象生气了,叫断箭把脑袋低下来,然后抡起两只粉拳一阵狂扁。

室点密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昭武江南站在他身后,微微躬身,“可汗,我很担心……”

“你不要担心。”室点密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一边笑道,“李丹有很多秘密,他也是。西土的事只有西土人才能解决,同样,中土的事也只有中土人才能解决。中土的事,我们西土人只能施加一定的影响,但這已经足够了。”

昭武江南非常地崇拜望着室点密,温顺地点头称是。

“我们在西方争夺的是利益,在中土争夺的却是生存,只有在生存问题解决的情况下,我们才能顾及到利益。丝路连接着中土和西土,关系到我们的生存,也关系到我们的利益,因此至关重要。”室点密转头看着她,“此趟出使,能不能成功打通丝路,关键在于对中土形势的把握和推动,而他……”室点密抬抬下巴,示意窗外正在对着西海狂吼的断箭,大声笑道,“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昭武江南脸显疑色,诧异地反问道,“人物?他?”

“你没有看到他背后的力量。”室点密说道,“三年前,你在江陵遇险,谁救了你?”

“白马堂,白马堂是他背后的力量?”

“白马堂算什么?”室点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那是一股很可怕的力量,是平静水面下的一股汹涌的暗流,只要时机合适,马上就会掀起惊天狂澜。当年柔然人的分裂,這次我们突厥人的分裂,中土拓跋大魏的分裂,都和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昭武江南暗自惊骇。

“自古以来,长城南北就是一个整体,南北形势互相影响互相制约,推动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人世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碍历史前进的步伐,但历史就象咆哮的河水一样,它有干涸的时候,也有肆虐的时候,当大河决堤,洪水爆发的时候,只要一道弯弯的沟渠,一个小小的湖泊,就能改变洪水奔腾的方向,重新创造出一条崭新的河道。”

“历史就在這弯弯的沟渠里,小小的湖泊里,悄然发生了改变。”室点密低声轻叹,“那股力量,就是這样的神奇。”

昭武江南若有所悟。

“我老了,经历了太多太多,当我站在蒲类海,蓦然回首,在昔日的记忆里翻寻历史的时候,发现了很多奇妙的事情。淳于覃、淳于盛父子出现在柔然汗国后,阿那瓌爆发了最后的疯狂,然后和柔然汗国一起消失。崔孟房和刘世清出现在突厥汗国后,东西两部突厥迅速发展,然后在今年的冬天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分裂。”室点密叹了口气,“如果阿那瓌没有复国,柔然人在逆境中挣扎,柔然汗国会不会分裂?如果我没有西征葱岭,突厥人固守于大漠一隅,突厥汗国会不会分裂?我想不会分裂,即使分裂,也有等很长一段时间。实力太强大了,伴随而来的往往就是利益搏杀,就是分裂。”

“汉人的智慧帮助我们强大,同时也让我们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分裂,走上了败亡之路,历史就是這样的相同,這样的巧合。”

昭武江南静静地听着,屋内只有室点密那低沉而沧桑的声音。

“佗钵为什么要背叛?因为我要修改王位继承制,王位继承制一旦修改,权柄就要集中到一个家族身上,也就是燕都家族,阿史那家族的其它人将失去继承大可汗的机会,失去权柄,這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燕都担心阻力太大,不敢实施,而我则利用這次机会逼着他实施此策,以便为突厥汗国的发展打下基础。佗钵是同意這个计策的,他做为下一任大可汗继承人,如果能主动放弃继承权,和我一起坚决支持‘父死子继’的继承制,這个王位继承制的修改就算基本成功了,但他显然受到了玷厥和摄图等人的威逼,屈服了,背叛了。”

“燕都死了,佗钵背叛了,我的儿子也背叛了,我的改制大计失败了,但突厥汗国并不是因此而分裂,而是李丹在楼兰海铸像中实施奸计种下的恶果,他要承担這个责任。”

昭武江南略感窒息,呼吸有些急促。

“然而,李丹却死了,不能承担责任了,不能帮我打开丝路了。”

“谁会在這个关键时刻杀死李丹?我们严密保护他,没有丝毫的松懈,他竟然还是被刺了。”室点密叹了口气,“回头想想,不难发现,就是那股神奇的力量,只要他们才有這个能力。杀死了李丹,丝路重开的机会彻底断绝,我将无法西征,我不能西征,大军屯驻碎叶河两岸,玷厥因为有部分部落首领的拥护,他就有实力和我对抗,西部突厥随即也面临分裂。我连西部突厥都无力稳定了,当然更无力去顾及东部突厥,于是突厥汗国四分五裂。”

“突厥汗国分裂了,中土的生存威胁也就解除了,這时西土、中土都将陷入战乱。”室点密摇摇头,感叹道,“历史的洪流开始肆虐山川,涂炭生灵,那股神奇的力量将在何处开挖沟渠,把历史引向一个崭新的方向?”

昭武江南霍然想到什么,眼露恐惧之色,“那他……岂不很危险?”

“对,很危险,他有可能会死,但他是刺客……”室点密望着窗外的蓝天,笑容又慢慢回到了脸上,“白马堂出来的刺客,骁勇无敌,能杀死他的人应该不多吧?我很奇怪,他们兄弟为什么从小分开?为什么突然同时来到大漠?为什么同时会死去?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能活下来,真的很侥幸。”昭武江南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块凤凰璧,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丝紧张,接着马上胆怯地低下头,唯恐被室点密发现自己的惊慌。

“我把西海给他,让你亲自陪他回长安,就是怕他被人杀了。”室点密转身望着她,郑重说道,“李丹兄弟的背后就是那股神奇的力量,李丹的死而复生会把那股神奇的力量引过来,你们的使命就是通过断箭找到那股神奇的力量。”

“如果断箭得到了那股力量的帮助,他肯定能杀了宇文护,辅佐宇文邕重掌权柄,赢得宇文邕的信任。只要丝路得以重开,突厥汗国暂时就不会分裂,我还有机会重新统一突厥汗国。”

昭武江南连连点头,“可汗,那股力量不是要杀李丹吗?他们怎么会帮助断箭?”

“你说对了。”室点密笑道,“他们要杀的是李丹,而不是断箭。”

昭武江南霍然醒悟,紧悬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李丹被安葬在风景如画的火焰山上。

室点密站在墓前,喟然叹息,“他非常聪明,有宏大的志向,由于出生高门,他又极其自负,正是因为过度自负,他才有今日之难。”室点密转身面对断箭,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引以为戒。”

断箭躬身致谢。

“西海暂时留两天,有些事要处理。”室点密举步下山,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到了楼兰海后,她会追上你,她将以突厥汗国大叶户之女阿史那西海的身份,随你一起去中土。丝路重开之后,我将向你们国主提出联姻,让你正式迎娶西海。长安那边有阿史那皇后在,大婚之时,我這边就派几个使者去恭贺一下,你不要太介意。”

“西海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你和她先去高昌,和可贺敦告个别,顺便让可贺敦出面,安排你和独孤氏秘密结盟。”

断箭大喜,连声道谢。

“此去长安,危机重重,江南将一路保护你,但她……”室点密叹了口气,“她是个好女人,心灵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所以真正应该保护的是她。你是个男人,你要保护她,照顾她,不要让她受到再受到任何伤害。”

断箭连连点头。

“西海我就交给你了。”室点密笑道,“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可汗请说,我以生命发誓,我一定做到。”

“让她快乐,快乐地活着。”

断箭心里蓦然一酸,眼睛不禁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