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乾和雨纷纷(2)

“你担心的是又纯御皇后?”

我合上眼欲使自己平静下来,口气平淡道:“舒姐姐知道,皇上曾不止一次说过我像极了他的捷儿,就连我们第一次单独相处时他也错把我认作姐姐。而姐姐她就是在封后大典上被刺身亡,柔儿真的害怕,怕自己若做了皇后,在皇上心中会彻底变成姐姐的影子。”

殿内寂寂,望舒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任凭时间随着太阳的光影在空气中一寸一寸地一动、消逝。终究是婉葩开口打破了沉寂:“如果皇上想把柔姐姐当作纯御皇后娘娘的影子,他早就做了,又何非要必等到姐姐做了皇后以后?”

疑惑地抬头看她,之间婉葩没有一丝的迟疑,连珠炮一般接着道:“虽说姐姐与纯御皇后娘娘是为琴声姐妹,相貌也有几分相似,可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纯御皇后娘娘完全是大家闺秀的姿态,一举一动除了温柔和蔼之外很难再有其他的什么东西,对皇上只是恭顺再恭顺。而柔姐姐虽然同样出身名门,性格却不是一味的温和,更兼凌厉与柔媚,至于对皇上的态度则是坚决而肯定的——他只属于姐姐一个人。皇上绝不会把这样两个人当作一样,除非他是老眼昏花!”

“怎么可以这样出言不逊?!”望舒连忙将她的话喝断。

我却正听得入神,拦住望舒向婉葩道:“你继续说。”

“是!”婉葩爽利地点头:“奴婢是说,姐姐完全不必担心。皇上若不是真心爱姐姐,他绝不会将一个影子宠到这般境地。更何况,姐姐与皇上的恩情未必抵不上先皇后。”

望舒接下去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在柔儿与先皇后之间,皇上最先见到的柔儿,并且一见倾心,而后在会选了纯御在身边且爱幸无极。就算他想把一个人当作另一个人的影子,也不该是要柔儿去代替纯御皇后。”

“是么?”我犹是不信:“可是他后来在秀女中没有找到我后,对姐姐她是那样好,他们之间也继而产生了无与伦比的爱恋。这难道表明不了,最开始的影子也会逐渐变成真正的挚爱?”

望舒忽然拊掌大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心头骤然大亮,我不由瞪大了眼:“真的是这样!”

望舒亲和地笑:“为什么不是这样?”她抚住我的肩膀:“其实呢,就算皇上和先皇后感情身后,毕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年多,也不过是一段镜花水月的爱恋罢了。而时至今日你与皇上相伴已有近两年的光景,皇上是圣明之君,他完全能够处理好两段感情,之将对纯御皇后的思念搁在心底。柔儿你完全可以相信他。”

我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舒姐姐,如果没有你,柔儿也许要一生痛苦了。”

她笑盈盈道:“该谢的人不是我!要不是有婉葩在一旁,我早就无话可说了,更别提劝你。”

婉葩忙忙摆手:“婉儿不敢居功呢!”

我唤她上前,拉了她的手道:“为何不敢?婉儿,你是我的妹妹呵,姐姐真的为有这样一位妹妹而由衷地高兴。也要谢谢你,谢谢你直言不讳地劝我。”

她柔顺地垂下头去,忽又抬首,一双大眼睛闪动着如夜空繁星般璀璨的光芒:“那么姐姐肯作皇后了?”

我仍是踟蹰,面向望舒道:“柔儿是觉得,舒姐姐比我更适合作一国之母。我终究不能……”

望舒轻轻一哂:“你素知我的性子,没什么好说的。柔儿,你要知道,只有做了天下人都离不开的皇后,你才能够永葆隆宠不衰。”

不免也动了几分心思,我道:“这是是在话,何况做了皇后才可以真正震慑住那些心思不正的人。只不过,皇后哪里是说当就当的呢。”说着向东南方向努了努嘴。

望舒亦是忧心:“这便是你我最需留心之处,那一位可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尤其是新一批秀女不久就会入宫,这可是她下手的最好时机!”

我点头:“是啊,她现下病着,即便我这厢出了意外,也赖不到她的头上去。”思绪触及前事,我又道:“就似上回,姐姐还记不记得,恰恰就在她生产的时候我出了事。后来追查起来说是珺福雅使人害我,当时我整个人都几乎要疯魔了,自然不能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再到后来才明白,依珺福雅的性子,顶了天也不敢做那样的事情,必是有人从旁挑唆了的,她不过是个替罪羊而已。而那幕后主使除了晨贤妃还会有谁!”

一丝冷笑漫上望舒妆点精致的唇:“论起聪明来,你我都比不上那一位。如此善于伪装,她还不如直接去作个戏子!”

我亦笑,脑中忽似电光火石:“前阵子每在人前,她总要找机会与我争吵,莫不是也为了撇清自己?”

望舒凝神思索须臾,凛声道:“后宫诸人尤其是皇上一向知道贤妃聪明,她一定很清楚若与你翻了脸,到时你出了事她定然首当其冲逃脱不得,因此任谁都不会相信贤妃回去害你。”她朗声大笑:“好个洛云祥,真是厉害得不得了!竟会用这样高深的计谋,不亏是大将军的女儿!”

我冷冷一笑:“她肯为我如此费心,不是不辛苦的。”

望舒语调中弥漫着深蓝色的恐怖:“她已处处安排妥当,只怕动手之期不会很远了。”

我含一口清凉花茶在口中,待它的凉意完全消失方缓缓道:“是啊,最晚也就是在立后前夕,只有除掉我,她才有可能登上后位呵!”

望舒郑重点头:“你一定要处处小心。”

我“嗯”了一声道:“我固然能够珍重自身,但是我们最大的不足之处便是不知晨贤妃那边的动静,不知何时她才会下手,兵家常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绝对是行不通的。”

望舒长长叹息:“若有薰谕人相助就好了。”

我亦无奈摇头:“只可惜她无论如何宁死也不肯作宫嫔。前阵子我去瞧她,她身子弱到那个程度却还是不肯答应我,还说请我念在她救过我的份儿上放过她。姐姐是知道的,如果那日没有她为我挡住那粗壮的树枝,可就真的什么都晚了。我总不能逼自己的恩人去死吧。”

婉葩忍不住插话道:“这么说姐姐只好在此次新晋的小主们身上动心思了?”

我仍是摇头:“不可,新晋宫嫔根基浅,我们在短时间内也难以摸清她们的虚实。何况培养心腹须要时日,就算我们等得了,晨贤妃可是万万等不得的。”

婉葩蹙了眉不再言语,望舒幽幽道:“如此说来,我们只有一个法子了。”

禁不住好奇,我忙问:“什么法子?”

望舒调一调呼吸,命婉葩带一应宫人尽皆推出,方才压低声音道:“所谓‘兵行险招’,如今已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必须要行险招方可了。”说着俯在我耳边轻语半晌:“你觉得如何?”

我蹙眉听完,忧虑道:“这招数好是好,我也信得过她,只是怕她也像薰谕人一样不愿意啊!”

望舒不屑地撇了撇嘴:“她怎么能和薰谕人相比?又有什么好不乐意的,咱们皇上哪一点不是须要她仰望的?柔儿,你要尽早下决心才好。”

“我自是不会争一夕长短,何况是要他去亲近咱们要他亲近的女人。”我悠悠道:“这法子很好,姐姐放心,柔儿会尽一切办法让它得以实行的。”

“我当然信得过你。”她停了一下忽而面满疑惑:“说道秀女,我听说皇上不愿选秀?真有此事么?”

我耸耸肩道:“确有此事,皇上说这次选秀他原是不愿举行的,只是祖宗家法不可废,他也没有办法,只好能少选就尽量少选。因着这个,本来额定的六百秀女也被裁到了三百。”

望舒“噗”地一笑:“说老实话,柔儿,皇上是不是为了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不由也笑了,推着她道:“姐姐真会开玩笑!柔儿哪有那么大的魔力呀!这不过是皇上自己的意思罢了,他觉得宫中嫔妃已经很多,无需再选。再说了,官家小姐们背井离乡永别父母入宫伺候本就苦,皇上又是那种不喜欢有太多女子在身边的任,自然给不起他们宠爱关怀,她们就更是难以度日了。皇上是仁人君子,最是看不惯别人受苦。”

望舒满不在意道:“选不选、选多少是他自己的事儿,咱们管不着,只要他不干什么出格的事,类似一个也不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所要顾及的是选进来的都是些什么女子,柔儿,你清楚该怎么做。”

我淡淡一笑,撂下茶盏道:“当然明白。这次选秀我身为皇贵妃是要陪着皇上一起去瞧的,到时候我自会晓得该让皇上选谁、不该让皇上选谁。”

望舒微微颔首:“正是这个话。”

十日的晚上我正晚装,霖漓已然进来,自身后环住我笑:“润儿妆饰得这样美,把那天上的仙子都给比得羞于见人了,你这是要给谁看呢?”

我抚着唇上鲜红的胭脂,望着镜中他的一脸坏笑:“不给谁看!话说回来,明儿个就是选秀之日了,三郎没有兴奋得焦头烂额、忙活得不可开交,还有心思来看润儿梳妆么?”

他拍一拍我的头:“我听出来了,你吃醋了!”

我“噷”地一声扬起头,髻上金簪的流苏一下下打在他脸上:“润儿吃醋?三郎这说的是哪门子的话?就好像润儿在为昨天晚上三郎去看子真妹妹而生气了,润儿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吗?”

“好了好了你不是小心眼!”他忙来赔礼:“都是我的错还不成么?”

而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去拉他,因着心中凄迷,我依依垂首默然不语。只听得他轻声劝道:“吃醋也罢了,只是润儿万万不可太过伤神,若因我而伤神伤身,三郎可不是要万劫不复了吗!”

抑制不住泪水簌簌而落:“三郎!润儿实在是担心,担心三郎今后有了新人在侧便不在意润儿了,三郎,我好怕失去你!”

他连忙将我搂在怀里,和言道:“不会的不会的!三郎怎么会不在意润儿?!”

我已哭得哽咽:“三郎你可知道,你在润儿心里有多么重要吗?润儿不能没有你!”

霖漓轻拍着我的背:“知道,我全都知道。三郎不会离开润儿,我们要‘世世为夫妇’,你忘了吗?何况三郎对你许下过那么那么多的诺言,我若是违背了它们、抛下润儿不管,不知道怎么样被天打五雷轰呢!”

我忙捂住他的嘴:“我不要你讲这样的话!”

他只一脸无辜地瞪着眼看我,含糊不清地道:“这么说你信我了?”

我抽回手来慢慢拢在袖中,笑道:“即便是为了不叫三郎天打五雷轰,润儿也要相信三郎啊。你说是不是呢。”

他禁不住又拍着我的脑袋:“这个促狭妮子!刚不许我讲这种话,这会子你自己又说起来了!”

我柔顺俯在他身上:“只要三郎心里有润儿,润儿以后就再也不说了!”

霖漓“呵呵”一笑:“那你还是别说了,我舍不得心里没有你。”

殿底清凉的池水被烨烨红烛染上了迷醉而温馨的热度,亦被满殿的柔情熏得泛出娇嫩的红,似谁人的面颊,透着娇羞而欣喜的柔光。

表面上的一切,都是这样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