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回到了幽兰殿, 又陆陆续续整理了一些草药,就已经到了暮色时分。

这是她在谷中多年养出来的习惯,如今虽然身在宫中, 一天不弄药,心里也不安稳。

到了傍晚, 有清一色的宫女流水似的来到了幽兰殿, 一个个腰肢纤细,玲珑曼妙, “参加长殿下殿下。”

堇色便想起来了养心殿那一事。

“陛下竟然让殿下跳舞?可我们殿下完全不会啊。”

茱萸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担忧道,“万一到时候在宴会上,殿下跳的不好, 那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李嬷嬷面色亦凝重了几分, “恐怕陛下的意图远没有这么简单。”

堇色点点头,“正如我所想。”

跳的不好, 便有理由发落, 如若跳好了,不知又会是什么安排。跳的好跳不好,都会授人以柄。

可是为今之计只能遵从, 自己初入宫, 根基全无,难道还要抗旨不成?

“可是学舞并非一日之功,哪有那么容易练成的?”茱萸道,“不过殿下冰雪聪明,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通, 这跳舞应该也是不在话下的吧。”

事实证明,恰恰相反。

大殿之上, 堇色扭捏着腰肢,僵硬的像个摆弄四肢的木偶。

“殿下,学舞最忌的便是端庄自持,”宫女柔声道,“您要放开您的身段,这腰啊,要再弯一弯,眼神,要再柔一些,还有这里。”

她状若调戏般拍拍她的臀,轻笑道,“这里,也要再翘一点。”

堇色木在当场,脸上瞬间生出两道绯红艳霞。

宫女将折扇递到她手中,循循善诱道,“介于殿下没有根基,奴婢特意为您选了团扇舞,这团扇舞难度不高,但却胜在韵味,一定要怎么柔怎么来,以殿下这般绝色姿容,若再有柔情似水的风韵,保准到时候让人挪不开眼呢。”

堇色僵硬的拿着团扇,练下来几个时辰,只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直到夜幕降临,她如蒙大赦,忙遣散了一众宫女,“天色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是。”宫女纷纷垂首退去。

她呼出一口气,沐浴之后便匆匆上了床榻,也许实在是累极,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寝殿内,长柄香斗里燃着一线沉香,因为无人而沉淀出蜿蜒的灰线,烟雾恍惚中出现一个人影。

是个高挑的男人,皮肤透着终年不见天日的惨白,完美的面孔下看不出年龄,冰冷的目光慢悠悠地打量着她,仿佛一道一道薄刃凌迟在身上。

“你果然和容妃很像。”

那声音幽冷更甚,像是贴在肌肤上粘腻的蛇,堇色瑟缩了瞳孔,已经一动不能动。

“你是谁?”

男人温柔地抚摸她的脖颈,低笑一声,“好孩子,你的命,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那只手透着毫无温度的凉,触摸在肌肤上,她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去陪你的母妃吧,她在下面,一定很寂寞……”

一阵刺痛传来,堇色倏然睁开眼睛,从榻上一个惊醒坐起。

寝殿空无一人,没有任何人来过的样子,但是肩上的疼痛,却是真实的。

她拂过右肩,那里正滚烫的厉害,一抹诡异的图案,仿佛一枚艳治的妖纹,在暗夜中散发着熠熠的光芒。

天参蛊……

无萧曾经对她说过,天参蛊的另一半解药,在宫里。

梦中的那个人,是谁?

昨夜无萧没有过来。

不料早膳过后,他竟白天来了幽兰殿。

他不知在殿外立了多久,盯着堇色歪歪扭扭的舞蹈看了一阵,又看了看旁边几个眼生的宫女,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啊?”

堇色一个大惊,团扇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无萧走过去,将团扇捡起来递给她,皱眉上下打量她一阵。

“你的脖子没事吧?”感觉很不舒服的样子。

旁边的宫女一听,捂嘴噗嗤一笑,“这位小侍卫,殿下这是在…”

堇色轻轻咳了一声,“你们先下去。”

等到殿内无人,她复又开口,手捏了捏团扇,有些微不可察的窘迫,“你来找我何事?”

“哦,我要出任务了。”

堇色抬起头,“你要出宫了?”

无萧点点头。

堇色凝着他,半晌轻轻道,“那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嗯,放心。”

“还有,”她看着他,目光澄静,“不要滥杀无辜,答应我,可以吗?”

无萧挑了挑眉,“我还没那么坏。”

堇色低下头,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善良或邪恶,他才不在意呢,“下次见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只关心这个,亲昵地拍拍她的肩膀,“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你可要乖乖等着我啊。”

其实,他很不放心她。

这次任务的酬劳,便是他让堇容多派人手在幽兰殿保护她,可是就算如此他还是很不放心,总感觉这几天会出什么事情一样。

“你会乖乖的吧?”

这么想着,他又不放心问一句,仿佛只要她答应了,他便真的能够安下心来。

堇色看着他,温柔一笑,“我会等你回来。”

这几天,无萧离去了之后,堇色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他一走,她又变得冷清了起来,总是感觉少了一些什么,只白天练舞,练一天,然后到了晚上休息。

本来这些宫女都瞧不上这位幽兰殿的长公主,并不想来触霉头,但陛下突然下了旨,想来这位不受宠的公主借此重获荣宠也说不定,于是她们又都纷纷铆足了劲,只盼着殿下能够真的学出个样子来,她们也好分得一杯羹。

又见她学的认真,一日日不曾懈怠,比起刚开始的抵触现在已经有了进步,宫女们嘴上奉承不止。

“只短短几日殿下便能进步神速,果然是有当年容妃之姿啊。”

堇色停下舞步,好奇问,“母妃当年如何?”

“容妃当年的红袖舞,艳压群芳,如同惊鸿照影,当年大宴时一舞惊四座,奴婢曾经有幸一睹,到现在还记得容妃当年的风采。”

这个活在别人嘴里的母妃,美丽、温柔、善良又坚强,自己怕是只能望其项背吧,堇色听着听着,不禁也神往起来。

如果母妃不死的话,这后宫,又当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去陪你的母妃吧,她在下面,一定很寂寞……”

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梦,脊背一僵,打了个寒噤。

微澜宫。

国师从帷帐中缓缓坐起身,锦妃灵蛇一般的胳膊缠上他,声音透着仍不餍足的慵懒。

“国师,几日未见,可是又要急着走?”

国师慢悠悠套上衣服,不经意问一句,“铭王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锦妃伏在他宽阔的后背,懒洋洋道,“凌儿最近还算是安分,也未生出什么事,倒是堇容,近来也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从他带堇色回宫后,我就愈发看不透他了。”

她又想起那个安插在幽兰殿的宫女,这么多天突然断了通信,莫不是死了?这么一想,她实在想不通一个毫无根基的失宠公主,为何能让堇容这般重视?她有什么利用价值?

国师也饶有所思起来,“看来这位长公主,也并不简单呢。”

“琳儿去一趟,如何?”

他搂住锦妃,悠悠道,“长公主最近在练舞,是陛下的安排,不妨琳儿借此机会,去幽兰殿走一趟。”

“练舞?这老东西在想什么?”锦妃拨弄着一缕头发,绕在指间转,“莫不是感怀故人,想要重现容妃之景?蠢。”

她冷笑,“看清楚了,她是堇色,可不是容妃。”

国师摇摇头,“怕是不止于此。”

“哦?”

“琳儿可知,这次大宴,不光邀请了王公侯爵,翰天的二皇子也会来。”

“你是说……”

“好吧,”锦妃叹息一声,染上一丝兴奋,“那我就去幽兰殿看一看吧,不过一看到那张脸,我就恨不能再杀她一遍。”

“容妃吗?”国师慢悠悠吐出这两个字,道,“那确实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女人,抱令守律,视败类为圭臬,万死难赎其罪。”

“是啊。”锦妃勾起他的脖子,慢慢贴向他胸膛,“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这深宫里,你该明白,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一个,容妃,她何德何能……”

“你是最乖的,所以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国师揉她的头,一双眼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兀自幽暗。

“太蠢的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身处泥淖,还心存高洁,只能成为一个死人。”

那个不明所以的梦没有困扰堇色太久,只偷偷藏在了心里,她白天继续练舞,没有对任何人讲起。

八公主堇言也早就被她抛诸脑后,没想到上次风波过去不久,她便又上门来了。

堇色不紧不慢遣散了宫女,维持着一贯平和的姿态,朝堇言行了一礼,“八公主,别来无恙。”

堇言看了看宫女,又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倒是一反跋扈的态度,道。

“长公主殿下,上次算我对不住你,此次特来赔罪。”

有宫女托着黑漆金边妆奁盒垂首立在一旁,这显然是她带来的赔礼。过了几天之后,她身上那层嚣张生厌的气焰便没有了,此时的礼貌谦卑倒是令堇色无所适从。

堇色暗暗吃惊,自然也温和了态度,“上次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八公主别往心里去。”

堇言看着她,欲言又止,“长公主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堇色回过神来,“对,八公主请。”

两人端坐蒲团上,在茶几相对而坐,茱萸上前添好了茶,暗暗瞧了堇言好几眼。

堇言始终温和,丝毫不见了那日的狠厉与跋扈。堇色拂袖,示意茶盏,“请。”

堇言掩袖啜了一口,复又缓缓放下青瓷茶盏,开口道,“长公主,有时间可否去我殿中一坐?”

“哥哥,你……你竟然看上了堇色!”

“可是、可是她可是我们的姐姐啊。”她难以置信,喃喃道,“这怎么能……”

“血脉这种东西,本就至亲至疏,一个十七年没见的人,她说是就是啊,”堇凌冷笑一声,道,“再说,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就算我幸了她,她又能如何?”

“你放心,你只需挑个合适的时候,让我与她见面即可,之后的我会解决。”

堇言知道自己哥哥对待女子的一贯手段,此刻看到堇色犹在浑然不觉的样子,心里不知是替她可怜还是可叹。

堇色抬起头,轻轻应了一声,“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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