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于清晨悠悠醒来, 无萧早已经离去,她拥了拥身上的金丝被褥,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少年淡淡的气息。

他果然说到做到, 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乖乖地拥着她睡了一夜。

他每当强横时, 她便想要躲避, 如今突然改变态度,竟让她开始回味起了他的温暖。

恍惚间依稀忆起少年临走时, 印在她脸颊上轻轻的一个吻。

她摸了摸脸颊,内心泛起一丝苦涩的甜蜜。

另一边的东宫。堇容坐在廊下,正吹着习习微风,慢条斯理地翻开皇后昨日为他递来的画册, 画册上都是一些风姿绰约的名门贵女。

他略略翻开几个, 长指指向其中一卷,“这个如何?”

无萧凑过去, 见上面写着几个字:

宁文昌将军之妹, 宁舒玉。

是一个小家碧玉的女郎,眉眼间不胜娇弱,又隐隐可见文**华。

堇容赞了一句, “宁家世代武将, 倒是出了这么个书香气的美人。”

无萧摇摇头,“不够漂亮。”

挽丰立在一旁,狠狠瞪了他一眼。堇容却不在意地笑了笑,又慢悠悠翻开另一幅画卷,上面写着:

候国公之嫡女, 候秀芝。

美人顾盼生辉,巧笑倩兮, 一双眼睛又黑又大,画的尤为传神。

无萧看了一眼,又道,“太俗。”

挽丰终于忍不住呵斥,“放肆,名门贵女,岂容你这般随意置喙!”

堇容不置可否,语气似有些惆怅,“确实,这万花渐欲迷人眼,本宫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挑选。”

他长眸轻轻挑向无萧。

“若是卿的话,该当如何?”

无萧哼了一声,道,“何必自扰,这些,我都不会选的。”

堇容轻轻笑了一下,悠悠道,“也是,这百花虽争奇斗艳各有千秋,有道是各花入各眼,想必卿早已有了心上的一朵,再看不见其他了吧。”

无萧挑眉,听出了他意有所指,堇容亦是淡淡看向他。

只有挽丰夹在两人中间,不明所以,“殿下在说些什么,什么只取一朵,您是东宫储君,是未来的皇帝,自然是要多纳后宫、绵延皇嗣才是,就算现在纳了太子妃,以后也得多找几个侧妃才行的。”

“闭嘴。”堇容道,“再口无遮拦,就自去领罚。”

挽丰闭了嘴。

“不过,这娇花再好,也需得雨露的滋润,沃土的滋养,”堇容看向一旁的玉玲珑,缓缓道,“就像这玉玲珑,不喜贫瘠,不耐严寒,需得精心养育,方能闻到馥郁香气。”

“这名花虽好,也需要环境两相交宜,方能显出它的珍贵,想必到了阴暗的淤泥堆里,也显不出它的好来了,岂不是可惜。”他看他一眼,“我说的对不对?”

“殿下所言甚是。”

无萧微微一笑,道,“不过,不知殿下可知道仙姝子?”

“嗯?”

“此花长于绝顶之处,条件恶劣,非万丈峭壁不能有,却比世间任何花草都要美丽,因为太珍贵,所以遥不可攀,没有那个本事的人,是一面都无缘见到的。”

无萧看着郁郁葱葱的玉玲珑,一字一句说的平和,“越恶劣的地方,越能生长出稀世名花,越是珍贵的名花,越是不屑于被世人所知晓,殿下,您金尊玉贵,这些随处可见的温室娇花,倒是与您很是相配。”

堇容默默看着他。

“放肆!”挽丰怒斥。

无萧站起身,拍了拍衣袍,朝堇容端庄作了个揖。“那么我先告辞了。”

看着少年潇洒离去的背影,挽丰怒道。

“他以为这里是哪里!”

堇容慢慢收起最后一幅画卷,声音听不出喜怒,“去告诉母后,太子妃的事情,先缓一缓吧。”

“殿下可是都不中意?”

他并不作答,只是将画卷随意地掷到案几上,抬眼看他。

“你何时这么多话了?”

看到了那双眼睛,挽丰立刻噤声,垂首道。

“是。属下即可就去。”

只在进宫当天见了一面的父皇,今天突然召见了堇色。

“长公主殿下,陛下请见。”

恍恍惚惚中,堇色领了旨,被领路的宫女一路带到了养心殿。

“参见父皇。”堇色捺住情绪,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起身吧。”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皇帝懒洋洋斜倚在软塌上,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还是能够隐约可见年轻时的风骨,可惜脸上的皱褶却显示出衰老的痕迹,两腮深深凹陷下去,体态不甚强健,一双浑浊的眼睛却兀自精亮,堇色看的心中一惊。

如此灰败的面色,却又有如此兴奋的一双眼睛,这分明是……

他一开口,那声音虽然强自威仪,细细听来却是气息不足,暗哑毫无鲜活之气,更加确定了她的想法。

这分明是……中毒已久。

堇色僵立在大理石地面,心中暗自心惊,用沉默隐藏起了所有的情绪。

皇帝斜躺着,略显浑浊的眼睛打量她,悠悠道,“知道朕为什么今日才召见你吗?”

“你长得……很像你的母妃,朕一看到你这张脸,就会想起她。”

她,容妃。

堇色发着怔,手指攥紧掌心,脊背微微发凉,不知接下来该如何作答。

“可会弹琴?”皇帝问。

这个她自然是能答得上来,随即便俯身道,“回父皇,会的。”

“奏一曲。”

宫女们垂首退去,片刻后便将一方古琴规整摆了出来。

堇色端详着这把焦尾琴,轻轻地试了一下音,立刻发出悠扬袅袅的琴音。

皇帝好整以暇地歪在软塌上,懒懒道,“这是当年朕赐给你母妃的琴,你便用它,奏一曲吧。”

听到这话,她停顿了一下,轻轻的抚摸着,垂落在古琴上的眼神变得温柔。

然后,她轻拂七弦,开始从善如流地拨弄起琴弦。

回宫后,她已按照李嬷嬷的吩咐,将指甲留长,现在已经长至半寸。修长圆润的淡粉色指甲一下下撩拨在琴弦上,便立时传出一道道悠扬婉转的琴声。

皇帝眯起眼睛,似很是享受。

她轻拢慢捻,转轴拨弦,手指在七弦间飞舞,最后的最后,只余几道空灵的余音流转在殿内,久久不曾散去。

堇色收起手,等待了良久,皇帝终于睁开眼睛,缓缓道,“看来这十七年也未曾荒度,倒是颇有你母妃之风。”

“父皇过奖了,儿臣雕虫小技,怎么能和母妃相提并论。”

“是吗?”皇帝转了眼眸,瞥了一下她,“可会舞?”

她如实相答,“不曾。”

“那就是不会了?”

堇色忙俯下身。

软塌之上传来一声轻笑,“你母妃倒是也善舞,中秋宴时,你便舞一曲吧。”

堇色微微惊,“可是父皇、”

“怎么?你可不愿?”

她重新俯下身,“儿臣没有。”

“锦妃善舞,你可以请教她,朕再给你拨几个司舞坊的宫女,学起来又有何难,一月多足足有余。”

“到时候,可别让朕失望。”

堇色轻轻叩击冰冷的地面,涩然道,“儿臣遵旨。”

“很好,下去吧。”

堇色心事重重离开了养心殿。

走出殿门,才觉得全身松了一口气。忽又闻得一阵芬芳,她抬头,便看见一树奇珍异草,花树株株挺拔秀丽,凤舞花动,花飘落满地,原来旁边就是御花园。

她屏退了宫女,一个人想去御花园走走。

宫服繁重,但御花园微风习习,将她烦闷的心思稍稍清凉了些许。

她漫无目的地踱着步,无关于赏景,只是在想着事情。

她想起父皇不详的脸色,那症状已然是中毒已深,这毒绝非一日之功,那么能下此毒的,必定是他的亲近之人。

是谁。

父皇本人竟对此毫不自知,那么他身边的太医、宫女、妃子,竟无一个人注意到吗?

不,她们不可能不知道。

堇色不知不觉走到曲径假山旁,越想便越心寒,这宫中竟比她所想还要可怕的多。

“参见长公主殿下。”

背后响起一道年轻的声音。

堇色惊了一惊,回过身去,见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男子剑眉朗目,衣着华贵,墨色的衣衫上还绣着精致的蟒,正是铭王堇凌。

“大中午的,长公主怎么一人在此?”

堇凌并不行礼,只眸光放诞地打量她。

这么近距离一看,堇色衣诀轻扬,风姿楚楚,映着背后一树的木槿花,比那天在大殿惊鸿一瞥还要令人惊艳不已。

堇色看着他,试探问道,“是铭王殿下吗?”

她曾听李嬷嬷讲起过,宫里有一位和太子殿下年纪相仿的六皇子,最得皇帝的宠爱,能够自由进入皇宫,还身着蟒服举止尊贵,想必只有这位铭王殿下了。

堇色声音虽清冷,却也有一份别样的婉转在,听的堇凌一酥,心中愈加欢喜,“长公主竟然记得我,我真是感动不已。”

他有意无意地靠过去,将两人的距离贴的更近些,笑道,“长公主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对了,前面的桂花林开了,最是芬芳醉人,长公主可愿随我一道走走?”

堇色思绪纷杂,来御花园走走不过是一个排解的由头,旁边的宫人倒是解了她的不便,怯怯提醒道,“六殿下,陛下还在养心殿等着呢。”

堇凌这才想起正事来,不过眼前美人在旁,多少生出了些不舍之意,正想再说些什么,“六弟,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太子堇容从另一道翩翩而来,脸上噙着不变的淡淡笑意。

堇凌一见来人,刚才那春风满面的脸一下子垮了半分,不冷不热道,“哟,是太子殿下啊,正路不走,你怎么绕到这御花园里来了?”

堇容缓缓走到两人身边,没有看他,只朝堇色行了一礼,“长姐。”

堇凌心里顿觉不满,一个冷哼。

“我竟不知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和长公主如此亲密了,一口一个长姐,倒是连尊称都不用了。”

“相伴多日,自是有些深情厚谊的。”堇容一边说着,一边朝堇色点点头,端的是温文尔雅。

这不经意的举动让她勾唇一笑,在这宫里,堇容确实是与她关系颇为亲近的几人之一。

堇凌看着堇色脸上的笑意,面露玩味,眸光渐渐冰冷了几分。

他哼了一声,率先拂袖,“走吧,太子殿下,父皇还在等着我们,莫让他老人家久等了。”

“那长姐,先告退了。”

堇容随着堇凌一道离去。走出御花园,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堇凌,转过身,又淡淡瞥了一眼立在花树之下的堇色,嘴角轻轻勾起。

堇言听宫女通传堇凌过来了,连忙整理好自己便匆匆出殿门迎接,“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堇凌甩开宫女,大步踏入殿内,停住。瞥了一眼神色慌张的堇言,又看到帐闱内隐隐的人影,脸瞬间沉了下来。

“好妹妹,你莫不是在白日**?”

他心里本就不痛快,现在这个机会正好发泄,“人呢?都给我滚出来,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堇言脸色大变,忙去讨饶,“哥哥!好哥哥!言儿知错了,你就当没看见行不行,我再也不敢了!”

堇凌见她这样子,气也消了一大半,当下转念一想,心里遂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给我办件事,我就不去告诉母妃。”

堇言疑惑,“哥哥可是让我做事?可是我整天待在宫里,能为哥哥做什么事?”

他故弄玄虚,道,“这件事,就是只有待在宫里的人,才能做。”

这下堇言更不明白了,“到底是何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堇凌不怀好意地笑了下,然后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什、什么、”堇言面色震惊,难以置信道,“哥哥,你、你竟然……”

“别多嘴,你只需照做就可以了。”堇凌优雅拂了拂衣袖,淡淡道,“至于你前几天问我的那个小侍卫,此事若办好了,我自然会把人乖乖送到你的**。”

堇言咬了咬唇,终于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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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都买东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