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谷,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堇色独自立在廊下,伸手接住灰色天际下细蒙蒙的雨水。

似乎他在的时候,还从来没有下过雨。

这么多天过去了,那个笑意盈盈的少年好像就此消失了一样,再无他的任何音讯。

堇色怔了怔,自己,怎么又想到他了?

雨水一滴一滴顺着掌心纹路,坠入下面湿润的土地,堇容远远立在廊下,将一切看的分明,问道,“她在做什么?”

一旁的茱萸想起李嬷嬷的嘱咐,只能干巴巴回答,“我们殿下喜欢下雨,每次下雨的时候,都会站在那里望一望。”

堇色拂袖步入雨帘,试图让雨水浇灭自己的那一点思绪。

他不会回来了。

他离开的样子如此翩然,就像一只决然而去的鹰隼。她有种感觉,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牵绊住他。

如此无拘的一个人,自己又怎么能够因为他的随口几句,便心生希冀呢?正在想着,一方阴影落在了堇色头顶,一把精巧的雨伞隔绝了绵绵的雨水。

堇容不知何时立在了她身侧,手里拿着一把伞,“夏雨虽凉爽,但也不宜淋太久,长姐保重身体,还是请回吧。”

堇色顿了顿,有些恍惚的眼神变得清明,“谢谢。”

“长姐可是有心事?”

堇色摇摇头。

堇容不动声色睨着她落寞的神情,莞尔道,“长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有何心事?可否跟我说一说?”

也许是他的语气实在诚挚温和,也或者这几天因为莫名缘由心思变乱,堇色始终不得其法,她想了想,于是轻轻开口道,“我之前,救了一个人。”

堇容长眉轻挑,“哦?不知是怎样的人,竟能踏足清明谷,想来也非凡人。”

“机缘巧合下,碰巧被我救了而已。”

“有缘救人一命,倒也是一段妙事,”堇容轻轻点点头,娓娓问道,“然后呢?”

“然后,”堇色顿了顿,“他走了。”

堇容若有所思,勾唇一笑,“长姐不必忧思,心诚则灵,若是有缘,以后你们一定还会见到的。”

堇色又想起了无萧离去时的样子,她很清楚,那个少年,她大抵是不会再见到了。

见旁边人沉默了下去,似是不愿再多说,堇容眸光轻转,温声道,“夏雨连绵,长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堇色点点头。

微澜宫。

**颓靡的声音散去,国师从帷帐中起身,一边走,一边系着自己的衣冠袍带。猩红的帷帐随后挑开,又从里面缓缓露出一条白嫩纤长的腿。

“国师,不多留一会吗?”

国师容貌俊美,像是只有弱冠之年,只见他穿戴好衣袍,又不紧不慢地贴上假面长须,只需片刻,俨然又成为了平时那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

“未能让娘娘尽兴,是臣的失职。不过臣尚有事务在身,就不能再多陪娘娘了。”

“哼。刚才的销魂样子,也不知道是谁。”锦妃逶迤在猩红色的锦被中,婀娜的身姿令人浮想联翩,声音也是销魂蚀骨,“国师确定不来了吗?”

“近日是多事之秋,铭王又刚刚解了禁闭,娘娘还是切莫心火难消,让陛下抓住了把柄才好。”

缠绵的气氛瞬间消失,帷帐里传来一声怒斥,“不许提铭王这两个字!”

国师顿了顿,面色不变,只是笑了笑,“抱歉,是臣的失言,娘娘切莫动气。”

“都是那个贱种,害得凌儿经受这种夺名之辱,我定让他付出代价!”

国师轻轻抬手,示意锦妃噤声,顿了顿他开口,“进来吧。”

一绛红色流云裙的宫女捧着一个梨花木托盘,盘中盛放着一个精致的八宝鎏金盅。

国师自始至终没有回避,盯着侍女颤颤巍巍的双手,淡淡道,“放在那里,你退下吧。”

“是。”

侍女如蒙大赦,眼前瞠目结舌的场景让她不敢抬眼,马上就想抽身退去,没想到心思太急,一个崴脚,长长的披帛竟不小心拐带了托盘。

托盘一倾,小盅咕噜噜滚落在了绯红色的地毯上,迅速与地毯融为一色。

侍女吓得面无人色,整个人跪在地上,“娘娘饶命!国师饶命!”

“没用的废物!你是干什么吃的!”

那一盅鲜红如血的**被猩红地毯迅速洇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国师见此景,缓步走到帷帐边,一下下安抚着盛怒的锦妃,“娘娘,可莫要为了这等不长眼的小丫鬟动气,有损容颜。”

他随即瞥了一眼抖如筛糠的侍女,淡淡道,“反正她总归是要死的,既然药已经没了,何不来点更新鲜的呢?”

语气蛊惑温柔,就像是讨论今天的天气一般自如。

侍女想起那小盅里猩红诡异的**,又忆起微澜宫里侍女一个个离奇消失的传言,此刻又当面听得了这番话,早已是吓得魂不附体,身子瞬间瘫软下去,“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锦妃被勾起了兴致,慢慢消了怒气,媚眼朝侍女淡淡一瞥,见侍女惊恐如猎物的姿态,更是觉得有趣至极。

“那就听国师所言吧。”

侍女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惶恐地抬起头来,连连后退,“不要啊……娘娘……娘娘!娘娘饶命!”

国师也笑了一笑,只见他轻轻一勾手,侍女便不受控制地朝他而去,只一瞬间,几步外的侍女便攥到了他的手里。

国师握着少女纤细的脖颈,陶醉地闻了闻。

“不要害怕,我会很温柔的对你的。”

半晌后,锦妃慢慢拭着殷红如血的嘴唇,一脸餍足。

上一刻还在这里的侍女早已不见,国师揉弄着锦妃的细腰,又轻轻向上揉着,慢慢道,“东宫这几年,是越来越不安分了,有老奸巨猾的太傅一干人,朝廷各处也纷纷被收拢,太子竟然默不作声地背着我们壮大了这么多势力,看来这些年,他也是暗暗找了很多有用的人。”

“现在的堇容已经不可小觑,这次盐铁使的离奇死亡,与东宫那里绝对脱不了干系。”

锦妃猫儿般舒服地扭了扭,声音柔媚入骨,“当年的柳皇后算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她死便死了,只是没想到向来愚蠢的性子,竟生出了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儿子出来,真是小看她了。”

她冷笑一声,继续道,“以前的堇容,何曾教人顾虑过,只不过是活在我们眼色下的一只蝼蚁,天天对着一个比他小的皇后叫母妃,本以为能够成为他的奇耻大辱,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能做到从容自若,现在还开始学会反击了,我倒是低估了他的心智。”

“他,或许会是凌儿登基路上最大的障碍。”

国师抚摸着锦妃柔顺的长发,缓缓道,“娘娘放心,无论是当年的宁皇后、容妃,还是现在的堇容,臣都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只要有你我在,何愁一个堇容,如今他和堇色倒是搅在了一起,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不是吗?”

锦妃得意一笑,“没错。”

“要不要,通知一下那个人。”国师问。

锦妃脸色一冷,“我不想听到他。”

“可他终究是你的哥哥,如今也已大事将成,我想他会很乐意助我们一臂之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年是他无奈权衡之举,而且我们现在也很需要他的能力。”

锦妃没有言语,内心却被打动,“堇容也好,堇色也罢,”她眸光潋滟,一字一顿道,“这所有的一切,都将是我凌儿路上的垫脚石。”

曾经的她为了自己,为了那无上的尊荣去争宠,使尽浑身解数,而如今,有了堇凌,她更是要牢牢地抓住帝心,去**平他路上所有的障碍。为了堇凌,她会不惜一切代价。

庭院里,无萧闲闲地立在屋檐下,看着妇人在厨房煮着饭,刘二在庭院里劈柴。

见刘二大汗淋漓,一斧子一斧子砍得辛苦,看上去甚为吃力,无萧只是懒懒报臂看着,没有丝毫要去帮忙的意思。

刘二劈的累了,伸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随口跟他搭着话,“暮少侠,此番可是要去往何处?”

对啊,何不问问他们呢。无萧想了想,问道,“知道幽澜教吗?”

刘二怔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少侠可是要去那里?”

“随口问问。”

提起这三个字,刘二也色变起来,“暮少侠,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何?”

他咽了咽唾沫,继续道,“实不相瞒,我们这里,便是幽澜教的管辖范围。”

“巴蜀之地自古便被分割成一个个的小国,管辖本就散漫,不瞒少侠你说,在这里,就算是朝廷,也是难管的。”

“幽澜教等级森严,高手云集,教中更是有教主一手遮天,教主下面还有副教主、左右护法、八大教头、上千教众,其他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们这属于滇国,滇国国力弱小,常年受到别国的混战,幽澜教就是在战乱中迅速崛起,慢慢地平息了战乱,虽然它让我们过上了没有战争的日子,但是,”

无萧眉头皱起,“但是什么?”

“幽澜教不受朝廷管辖,势力盘根错节,有人说在朝廷都有它的势力,教规又极为森严,稍有不慎便是满门连坐,很多人犯了事都会被押到教中,据说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

刘二说完了,看了一眼沉默的无萧,“少侠是要去幽澜教吗?据说那里的人都善用一些歪门邪道,蛊术秘术更是不在话下,就算是少侠这么好的身手,那也得三思啊。”

“总之,那个地方,还是知道的越少越为好。”

刘二见少年沉默不语,以为被他说的心生退怯了,没想到半晌后,少年只是随意地哦了一声,混不在意道,“行,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