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时节,清凌的湖面上,莲叶层层叠叠,俏生生的莲花亭亭立于绿叶之间,有蜻蜓围着莲叶飞来飞去,有小舟穿梭在莲叶之间,船桨被闲闲放置一旁,只随风轻****飘**在湖面。

湖面有一道长长的石路,石路尽头有一湖心亭,朝亭子正走去一个人。

来人很年轻,身子挺拔,目光坚毅,腰间别着一把剑,正是挽丰。

湖心亭内,堇容正坐于软榻之上,修长指尖正捻着一枚莲子,并不着急品尝,只悠悠望着亭外的江畔。

如若不是当今一人之下的东宫太子,很容易把他看作是归隐山水的隽秀公子,青衣落拓,一举一动尽是斯文风流。

“殿下。”挽丰进了湖心亭,毕恭躬身,行礼之后,沉默立在他身侧。

余光里瞥见那圆润白皙的莲子,被捻于指尖,然后眼前人将手指凑近唇边,唇齿微动,安静的亭内,唯有一阵细细的咀嚼声。

然后,堇容眉目轻敛,微皱眉头。

苦的。

初尝时莲子清凉的汁液饱和着味蕾,渐渐的,不知不觉间连带莲心都有着微微的苦味。

咽着苦涩吃完,他优雅拍拍手,轻轻啜一口茶,背影清冷雍容。“这清明谷,你觉得如何?”

挽丰望向亭外,清凌凌的湖面上莲叶簇簇,在莲叶的尽头处,现出两个女子的倩影。茱萸正伏在湖畔打水,而立在一旁的一抹月白色身影,正是堇色。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言笑晏晏,微风吹起两人裙矩蹁跹,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山明水秀,世外桃源。”

堇容慢悠悠地敲击着檀木方桌,点点头,“的确如此。”

“却是钟灵毓秀之地,不过,”他顿了顿,缓缓吐出三个字,“可惜了。”

“皇城那边有什么动静吗?”半晌,他又问。

“正如殿下所想,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一丝细微的哂笑传来,安静的空气波动了一下,“他们要是那么好糊弄,也不会权倾朝野多年了。”

“堂堂的奉天皇帝,竟也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可笑至极。”声音悠然缓慢,听不出一丝情绪,“只可惜,我不是父皇,也不是母后。”

注意到堇容自始至终的视线,挽丰看着岸边的两人,转移了话题,“据说长公主殿下的生母容妃,曾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女人。”

“没错,那个时候,就连现在荣宠最盛的锦妃,也难以夺其锋芒。”堇容道,那时他还是孩童,不过容妃风华绝代的样子,依旧让他终生难忘。

容字,是皇帝的名中一字,作为奉天最为尊贵的字,能得到这个字,便象征着在奉天无上的尊荣,包括堇容,容妃,或者是铭王曾经的封号容王。

“可惜容妃虽荣宠滔天,却无一子,在生下临嘉公主后本可以加封为贵妃,只可惜,怎么也想不到会生出如此变故,到最后失了帝心,几年后黯然死去,所谓过美必生妖,红颜薄命,也不过如此。”

挽丰默默听着,忍不住问出了众人一样的疑虑,“殿下,那长公主殿下出生时的妖纹,可当真?”

“万物皆有两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何为真,何为假?”

堇容长眸轻轻瞥向挽丰,“你我所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认为那是真的,就可以了。”

挽丰怔住,细细想来便只剩心惊,他自问是生死见惯,无惧于任何的风霜刀剑,可皇宫里处处的诡谲暗涌,还是让他感到不寒而栗,想到此,他不由得担心起来,“如此之地,长公主殿下又不谙世俗,到了皇宫之后,该如何生存?”

堇容不语,眸光悠悠望向湖面。

她的皇长姐,奉天的临嘉公主,堇色,完美地继承了容妃的绝世美貌,又有一身绝顶医术。

越美好的东西,就越容易惹人忌惮,他仿佛窥见了她在皇宫以后的结局。

在那个地方,如若要活下去,便只有一条路,这次回去,必然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这是一场很危险的赌局,他便赌她不是当年的容妃。

“皇宫深深,不比这空山鸟语,到了那里,你又会如何呢?”声音淡淡,如山间山风,又如呓语。

每月的月末,幽澜教便会下山,统一向平民招募银两、衣物。巴蜀之地困苦,江湖教派不比朝廷,只会采用这样简单粗暴的统一纳物作为收税,以备教中使用。

“下一个!”

刘二排在村头的长队里,家中条件实在不好,便只能多拿些米粮、衣物等,本来这种事只需他一个人来就好了,没想到无萧也跟来了,这倒是令他没有想到。

青面獠牙的教众高喊着,平民一个个地流动着,两人排在长队中等候着,期间少年倒是一改平时提不起劲的模样,一直在东张西望打量着四周。

“暮少侠,这便是幽澜教,”见还有好一会才能轮到他们,刘二便跟伸着脖子环视四周的少年窃窃私语起来,“每个月幽澜教都会派教众下山收取粮物,等会到我们时,他们看你面生,可能会盘问一二,到时候你就像我们在家说的那样,称是我的远方亲戚便是。”

“行。”

见少年难得听了一回进去,刘二遂放下心来,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千万不要多说,别露出了什么马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可都是不好招惹的。”

“下一个!”

又过了一会,终于轮到了刘二,刘二狗腿似的将米粮扛下来,心里还不住盘算着接下来如何应对的措辞,没想到面具教众掂了掂他的东西便扔在了后面的马车上,随即不耐烦地推开他。

“赶紧下去别挡路,下一个!”

刘二被推的一个趔趄,心下疑惑,等稳过身形回过头去,身后哪还有无萧的身影。

“哎?人呢?”

“朱痕那边有消息了吗?”

湖心亭内,堇容突然想起,问道。

“朱痕这些天一直保持着讯息,说是无萧近一周都逗留在滇国附近,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堇容眉梢一挑,“滇国?”滇国自古是游离于朝廷之外的偏僻小国,算不得什么宝地。

“不知他此番是有何意?”挽丰想起了什么,忽道,“滇国大部分已沦为幽澜教势力,他去往此地,难道是和幽澜教有关?”

“他原是拂天派门下,与幽澜教正邪分明,历来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堇容轻轻哂笑,“他已背离门派,有什么打紧,不过我看他孑然一身,滇国风气阴邪,巫蛊之术盛行,为何甘愿冒这种险?”

挽丰想了想,道,“会是什么,让他宁愿闯入幽澜教这种龙潭虎穴之地?”

堇容沉默不语了,手指一下下地轻敲击着木桌,挽丰便不再开口,他知道这是他在思考的举动。

片刻后,听得他淡淡道,“回信,让朱痕前去接应。”

“不必提早回来,一直呆在那里,务必见到本人。”他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暮色四合。一众人骑在马上,后面跟着几辆装着货物的马车。

“妈的,去了好几个村子,结果连两马车都没填满,一群穷酸鬼。”为首的面具男抱怨道,“回去让教头看见,我们这些人又得惨了。”

“照我说,还不如把那些人全部做了奴隶填进教内,身上没有几两钱,倒不如给鬼面笑做了蛊人。”

几人随意聊着,为首的面具男对着马车扫了一眼,“角犭,看好马车里的东西,要是丢了,小心你的命!”

马车上坐着一个面具男,看上去甚为高瘦,沉默地挥着马鞭驾车,不发一句。

“还是跟个哑巴一样,看着就晦气。”面具男不屑哼一声,语气尽是鄙夷。

“算了,就由他去吧,你是没见过他底下的脸,啧啧……总而言之,还是离他远点为好。”

“说是以前不听话,被教头惩罚扔进了虿盆,才把脸啃成了这个样子。这种东西,还是不要沾上,看一眼就脏。”

“你们大伙都机灵着点,要不哪天运气不好,说不定被蛇虫啃食的,就是自个儿了。”

“别说了,说的我都瘆得慌。”

几人调笑着,驾着马,随即便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