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离

彭江舟不敢说,就傻笑。

陈心岚也不为难他:“我知道行野平时不近人情,你怕他,不敢说,我理解。江舟啊,改天带着女朋友来外婆家里吃饭,外婆亲自下厨慰劳你在行野身边的辛苦付出。”

“不敢不敢。”彭江舟哪儿敢叫陈心岚一声外婆,顿时就连连摆手生怕自己表现得僭越了,然而有那么一瞬间,他福至心灵,道,“您放心,我虽然没有陈焰川前辈那样周密出众,但是我在傅总身边待了五年,对傅总也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傅总的事,我向来都是竭尽全力,没有怠慢过。”

顿了顿,彭江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我这人不太会说话,估计也老是惹傅总生气。”

陈心岚笑:“既然你能在他身边呆这么久,肯定有你的过人之处。外婆也相信你。”

一来二去地聊了几句,转眼两人就到了陈心岚的车子前。

一直等在车里的司机见陈心岚出来,立刻起身来替陈心岚开车门。

陈心岚单手扶着车门跟彭江舟说:“你就不用送了,小江开车很稳,不用担心。”

彭江舟没坚持:“那您慢走。”

陈心岚仰头望了眼直入云霄般的集团大厦,想起傅行野那间宽大而冰冷的办公室,眼角酸涩,就突然有些忍不住,抬手抹了把眼泪。

彭江舟的心立刻软了,伸手去虚扶住陈心岚:“老太太,您也别太担心傅总了。傅总他最近可能心情还挺不错的。”

“这话怎么说?”陈心岚急忙握住彭江舟的手,殷切地问,“你快告诉外婆,我家行野他最近是不是又新认识了什么小姑娘?”

彭江舟实在不敢说多了,就结结巴巴地说:“也没有新认识,就……就是……重……重逢吧。”

陈心岚心头重重一跳,年迈的身体没经受住那一下的冲击,还往后踉跄了步,吓得彭江舟差点跪下来。

眼见陈心岚稳下来了,他赶紧就借口工作溜了,生怕陈心岚再问更多。

陈心岚看着彭江舟落荒而逃,心头那个念头就越加笃定了。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突然转身:“小江,你赶紧去打听打听,行野之前是在哪家医院住的院!”

年四十左右的江兵立刻应好,拿出手机就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陈心岚看起来很紧张,双手交握着紧捏着手提包的包带,神情殷切地盯着江兵。

江兵问了一圈,就跟陈心岚说:“就是人民医院。我刚才已经托人查到了三公子的病房号。”

“咱不查他的。”陈心岚的嘴唇抖了下,缓了下才说,“查……聂长欢。”

时隔五年再念出这个名字,陈心岚一颗苍老了许多的心瞬间就拧了起来。

她当初是多么喜欢这个单纯善良又心软的小姑娘,可这个小姑娘却让她陈老太婆狠狠地伤心了一顿。

那是她的重孙啊。

大约半小时后,陈心岚就站在了聂长欢紧闭的病房门外。

江兵在旁边问她:“老太太,您专程来一趟,不进去吗?”

陈心岚摇摇头,却又不真的转身离开,就那么站着。

江兵也不再问,就陪着她一起站着。

陈心岚就这么在病房门口站了十来分钟,最后却还是转身走了。

她年龄已经很大了,最近越发地透出一种沧桑苍老感,人也变得爱倾诉了,就跟江兵说:“我也知道我没有资格也不应该怨人小姑娘,可是这人啊,年纪越长就越是看重后嗣。我知道我这样的想法不对,可若是那个孩子还在,如今也快五岁了。”

江兵只是劝慰:“老太太您想开点,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三公子如今也有后了。”

“那一个……”陈心岚摇摇头,似乎不想再多说,只抬手挥了挥,“走吧,回四合院。”

等陈心岚进了电梯,聂长欢才让夏果推着自己从转角绕出来。

其实陈心岚刚到的时候,聂长欢也刚好做完检查回来,只是远远地看见头发已然全部花白的陈心岚站在自己的病房门口的时候,她就没有勇气上前了,让夏果推着自己躲在了一边。

夏果疑惑地问聂长欢:“欢,那是你的亲人?”

亲人吗?

聂长欢垂眸:在她心里,陈心岚是永远的慈爱长辈和亲人。但如今在陈心岚心里,恐怕她聂长欢已不再是了吧。

聂长欢没有多说,让夏果推自己回病房后,就开始慢慢收拾东西准备出院了。

因为刚做的几个检查,结果都还不错,聂长欢跟医生商量后,决定第二天下午就出院言城,回家休养。

主要的是柳铮周一要上学,素姨和夏果也不能留在这儿照顾她、更不能照顾她的一日三餐,所以回家休养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

隔天上午,鲸城最好的妇产医院楼下。

彭江舟将车子停稳后,就侧身去看后座的傅行野。

傅行野今日依旧是一板一眼万年不变的黑色西裤和白色衬衫,此刻正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只是眉心紧皱。

彭江舟轻咳了声:“傅总,咱们到地方了。”

傅行野眼睫颤动了下,眉心皱得更紧,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彭江舟立刻下车,替他将车门拉开了。

傅行野弯腰下了车,挺拔修长的身子站直的时候,他抬手扯掉了脖子上的领带,一圈一圈地绕在了自己的手上。

有那么一瞬间,彭江舟觉得傅行野是要去杀人的。

但他不敢跟上去、傅行野也不会允许他跟上去:傅行野这几年,和楚颜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一次碰面都可以称得上天翻地覆。

眼看着傅行野要进大楼了,彭江舟就坐回车里,拿出手机看微信,这就看到了人民医院那边的小助理发来的消息。

彭江舟心里突突一下,赶紧打开车门朝傅行野追下去,连车门都忘记锁了。

他跑到傅行野身侧,努力跟住他的脚步,小心翼翼地汇报:“傅总,聂小姐提前办了出院手续,下午就会离开医院回言城了。”

言城说近也近,不过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但说远也远,毕竟她这一走,傅行野与她的可能性,似乎又要缥缈上几分。

他原本以为傅行野听到这个消息会立刻转身去聂长欢那儿,结果傅行野本就阴沉的脸色更黑了几分,脚上的步子却没停,继续向前。

彭江舟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傅总,聂小姐下午就要走了。”

傅行野脚步一顿,站定后看着他:“所以呢?”

“……”彭江舟张了张嘴,赶紧低下了头。

傅行野在下一秒就继续提步朝前走了。

彭江舟站在原地茫然不已:所以楚颜这是母凭子贵了?他家傅总这是变心了?

但他也不敢再问,更揣测不出来,只好垂头丧气地回了车子里:眼看这两人有了点进展,看来又要交代在今天了。

……

病房里,楚颜又拿起镜子看了眼自己的脸,目光一毫一厘地在镜子中的脸上游走,越看越丧气,一时没忍住,直接将手里的镜子摔了出去!

那时候月嫂刚好蹲在垃圾桶前面替她削果皮,一个没注意,那镜子就砸在了她的脊梁骨上,痛得她手一抖,眼泪花花立刻就冒了出来。

楚颜心头微拧了下,但嘴上却抱怨道:“你怎么不让开?要是你手上抱着我的宝贝儿子,岂不是连他也要遭殃?”

月嫂心头气得要死恨得要死,可楚颜出价高出别人几倍,为了钱,她就忍了。已经快五十岁的人,就那么忍着眼泪花花还笑着跟楚颜道歉:“是我反应太慢了。太太,您稍等一下,我去用热水把水果泡一泡再给您拿过来。”

“不用了不用了,你赶紧抱着我儿子出去吧!”楚颜又看了眼时间,心里又急切又紧张。

月嫂不敢耽误,赶紧就起身,想要去洗个手了按照楚颜之前的吩咐带孩子先离开,结果一起身,就看见病房门口站着一个威势逼人的英俊男人,一时有些呆了。

楚颜一见她的表情,心里预感到什么,马上变了语气:“周嫂,怎么啦?”

周嫂回过神来,看了眼楚颜又看看门口站着的傅行野:“这位先生,请问你找谁?”

傅行野提步往里走,转眼便出现在了楚颜的视野范围之内,楚颜立刻就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尽管之前知道他要来,但当他真正出现在自己病房里时,楚颜还是抑制不住地欣喜激动,声音柔柔地叫了声:“小野哥哥。”

傅行野听见她出声,才掀眸去看她,一看她那副模样,就忍不住嗤笑一声。

楚颜的脸立刻就有点垮了,但她立马温声朝周嫂道:“周嫂,去把小少爷抱过来。”

周嫂惊疑不定,勉强反应过来这就是第一次露面的楚颜的丈夫,立刻应了声,就去婴儿床里把孩子抱了过来。

可傅行野连视线余光都没有往那个孩子身上去一点,只是盯着楚颜又扯了扯唇:“听说你难产了?”

“……”既然他肯出现在在这里,楚颜只当做他是在关心自己,就做出一副劫后余生的委屈表情,垂着眼眸轻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当时我最害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小野哥哥你了。”

傅行野也不知道听没听,身子一转,慢悠悠地走到落地窗前,看了会外面依旧灰蒙蒙的天空。

楚颜自己撑着下了床,弯着腰一步一步挪到傅行野身侧:“小野哥哥,咱们的孩子还没取名字,今天你来了,不如咱们商量一下孩子的名字,好吗?”

见她还在痴心妄想,傅行野觉得挺有意思,就侧眸看了她一眼:“你想让他叫什么?”

楚颜被他一看,忍不住有点心跳加速,觉得哪些人所说的什么产后激素水平下降可能完全与自己无关,心头一时又有些雀跃了。

她抿了抿唇:“我想了几个,但是觉得都不太满意。”

顿了顿,她便将自己想的那几个名字都说给傅行野听了。

傅行野根本没听进去,只是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觉得有趣,就没打断她继续在那里解释她所取的那些名字的具体意义。

楚颜说了半天,最后问:“小野哥哥,你觉得哪一个好?”

傅行野状似想了一下,突然反问:“你确定要让他姓傅?”

“那……难道让他跟我姓么?”楚颜犹豫了下,然后自己否决了,“外婆很看重这个孩子,所以这个孩子若是跟我姓了,外婆怕是要生气的。”

见她这么说了,傅行野就不吭声了。

到这里,楚颜心里一惊积攒了不小的火气了,她忍了又忍,最后也没有再问傅行野,就尽力平静地说:“不如就叫傅楚成?”

傅行野的眉尾控制及不住地抽搐了下:“你……刚说什么?”

但不等楚颜回答,傅行野低低地笑出声。

楚颜看着他英俊绝伦却又绝情无比的侧脸,微微捏拳。

看着傅行野这样笑,她想说些什么,最终憋出一句:“我知道你一定会笑话我取名没有水平,可这是咱们的儿子,取这个名字也是……”

“你决定。”傅行野还没完全收掉笑意,这会儿显得要笑不笑地,他就用这种充满讥讽的表情看着楚颜,也不再说其他的了。

楚颜一时也实在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她还记得小时候,傅行野跟她是最亲近的,也是跟她在一起才有几句话说。不过那时候,他在家里不受宠,像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而她楚颜因为傅震的宠爱,甚至是比大公子傅槿东和二公子傅霄玉还要尊贵的存在。

那时候,楚颜就是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去关心傅行野,而那时候的傅行野对她却是眼巴巴的。

哪里像现在。

现在的傅行野,她和现在的傅行野,是真的没有任何话题好说了。

她原本的打算是,只要她生下这个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孩子以后,傅行野哪怕是再铁石心肠,哪怕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会善待她一些,可现在看来,他的态度莫名更恶劣了。

楚颜暗暗咬牙,想起突然回来的聂长欢。

聂长欢啊聂长欢,你怎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样的时机出现呢?

聂长欢一定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聂长欢知道自己就要生下傅行野的孩子,所以才迫不及待了,才想要来破坏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了。

而且,聂长欢还成功了……

楚颜幽怨地抬起眼睛看向傅行野,不明白作为一个人,怎么连看都不愿意看自己的孩子一眼……

想到这里,楚颜突然想到什么,浑身一激灵,差点没站稳。

是了,是了……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傅行野才能对她的成儿这样绝情冷漠!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楚颜还有胜算吗?她楚颜还争得过聂长欢吗?

这个想法和一些列衍生的假设,让楚颜遍体生寒。

所以在傅行野离开后,她不顾自己产后的各处疼痛和虚弱,叫来了楚郁桥留给自己的可用之人。

那人在社会上混惯了,还挺封建,死活不肯进楚颜的病房。

楚颜现在能用的人越来越少,有求于他,也只好忍气吞声地自己挪到病房门口,左右看了眼后才轻声说:“我要你去查聂长欢……”

那人听完楚颜的完整吩咐,思考了下才说:“我可以去查,但是说好了,我现在是有了女人准备过日子的人了,违法犯罪的事我可不再做了,特别是像当年你让我开车撞…”

“你可以走了!”楚颜急忙打断他,见他面上不悦,又转身回病房去拿了一叠现金出来,“这里是十万,你先花着。”

楚颜行事谨慎,几乎从来不会用文字或语音形式来跟办事的交流沟通,几乎都是当面谈。给好处和给钱也是,都不会留下任何记录可供查找。

那人也习惯了楚颜这种方式,略微往走廊里退了一步,将那叠现金摸了一下,就塞进自己口袋里了:“走了,有消息了跟你说。”

而傅行野从医院出来后,就坐进了车子后座,眉宇紧锁地闭着眼睛,既不吩咐开车也没有其他吩咐。

彭江舟不停地看时间,急得不得了,生怕聂长欢那边就直接走了。

于是最后,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假装自言自语地说:“啧,已经快一点钟了,我记得有个紧急事项要办来着,是啥呢?”

说完,他通过后视镜去偷瞄后座的傅行野。

结果傅行野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

彭江舟心里苦啊,特别怀恋五年前傅行野和聂长欢好好在一起时、傅行野在工作时那种“平易近人”的模样,于是又冒死嘀咕了一句:“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一晃就下午了……”

几秒之后,傅行野原本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

……

人民医院。

夏果将聂长欢的行李小包和所有病例都装好挎在自己身上,就和素姨一左一右地将聂长欢从**扶了下来。

柳铮在一边跟着,手里提着一双聂长欢的毛茸茸拖鞋,准备等她上车以后给她穿着暖脚。

楚颜安排的人找到医院的时候,和聂长欢一行四人迎面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