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浓,细雨初歇,大明古寺仿若被岁月温柔拂过,静谧而庄重。

沈青黛身着一袭月白锦缎长裙,裙摆处绣着的海棠春睡图栩栩如生,金丝绣鞋轻点在湿漉漉的青石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每一步落下,都似踏在时光的弦上,和着那潮湿的檀香,奏响一曲神秘的乐章。

三日前的秋雨,将寺中的朱漆廊柱洗刷得光亮如新,仿若新生。

此刻,大雄宝殿内传来经卷翻动的沙沙声,与银杏叶在微风中摩挲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宛如天籁。

沈青黛微微仰头,闭上双眸,似在这空灵的声音中沉醉,又似在等待着什么。

“施主,这边请。”

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青黛缓缓转身,只见一位知客僧双手合十,面容祥和,正微微欠身,为她指引着方向。

她莲步轻移,随着知客僧绕过那庄严肃穆的十八罗汉像,每一尊罗汉的眼神似都在注视着她,让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青苔斑驳的禅房木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晨光透过万字纹窗棂,如金色的丝线般洒落在屋内,恰好映照在方几上那卷古朴的《金刚经》上。

沈青黛款步上前,指尖轻轻拂过泛黄的纸页,感受着岁月的痕迹。

就在这时,她忽觉袖中一沉,心中一惊,却依旧神色如常。

转身更衣之时,一个小沙弥垂首上前,递来铜盆。沈青黛眼角余光瞥见盆底黏着的半卷账册,心猛地一颤。她不动声色地接过,目光落在少年僧衣下露出的靛蓝裤脚上,心中已然明了——这正是扬州盐帮惯用的染布。

“夫人可要添些安神香?”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骤然响起,沈青黛心中一紧,迅速将账册塞进经书夹层。

慌乱间,金丝璎珞披帛扫过铜盆,溅起的水珠恰好落在推门而入的玄色锦靴上。

裴惊竹迈步入内,目光在经卷上短暂停留,随后伸手稳稳接住她踉跄的身形。

刹那间,松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他玉冠上的垂缨缠住了她发间的金步摇,在晨光的映照下,晃出一片耀眼的碎金。

“当心。”

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耳畔,沈青黛抬眸,望向他袖口暗绣的银竹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方才账册上那个朱砂印记,与三日前在盐运使书房见到的官印,分明是同一方。

千年银杏在秋风中簌簌落金,宛如天女洒下的金箔,将古寺装点得如梦如幻。

沈青黛莲步轻移至银杏树下,玉手轻抬,踮起脚尖欲系那寄托心愿的红绸。

就在这时,身后一直沉稳有节奏的木鱼声,突兀地戛然而止。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笑意,似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早有预料。

她故意将手中朱笔悬在裴惊竹的袖口,那饱满的笔尖轻轻一颤,一滴浓墨便晕染开来,在他袖口那精致的银竹纹上,恰似红梅傲雪,绽出一抹惊心动魄的艳丽。

“愿得一人心。”

裴惊竹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绸带边缘。

沈青黛的心猛地一颤,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温婉娴静的模样。

她知道,那绸带上用螺子黛精心描着的极浅波浪纹,看似寻常,实则是盐船漕运的隐秘暗号。

沈青黛佯装转身,绣鞋却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踩到了裙裾,整个人娇躯向后仰去,如风中折柳,柔弱无助。那金镶玉禁步撞在石栏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好似山间清泉击石。

然而,就在她即将坠落于地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稳稳地将她揽入怀中,温暖瞬间将她包裹。

银杏叶扑簌簌地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袂间,宛如一场金色的梦幻之雨。

沈青黛抬眸,望向裴惊竹深邃的眼眸,在那幽黑的瞳孔里,她看到自己的倒影碎成了星光点点,恰似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郎君连拜佛都要带着刑部的鹰犬么?”

沈青黛朱唇轻启,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婉转,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她指尖如蝶,轻轻划过他腰间玉带,触碰到暗格里那枚冰凉的玄铁令牌,心中一凛。

她知晓,山门外那些乔装成香客的侍卫,此刻已跟着住持往藏经阁去了,那里,或许藏着揭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

裴惊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抬手将她鬓边那枚精致的珠花扶正,指腹不经意间蹭过她的耳垂,留下一道滚烫的温度,仿佛要将她的心也一并点燃。

“夫人今日的茉莉头油,倒是盖住了禅房的沉水香。”

他的声音低沉而魅惑,在这秋风中,宛如一曲撩人心弦的乐章。

暮鼓恰在此时轰然震响,那雄浑的声音仿佛要震破苍穹。

惊起的寒鸦扑腾着翅膀,掠过飞檐,尖锐的啼鸣声撞碎了塔铃那清脆的清音。

沈青黛从他怀中挣脱而出,眼角余光瞥见廊角闪过一片靛蓝衣角,心中一紧——正是晨间递铜盆的小沙弥。

糖炒栗子的甜香,如一缕缕温柔的丝线,漫过蜿蜒的山道。

晚霞似火,将银杏树染成了如血的殷红,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裴惊竹手持油纸包,轻轻剥开,莹白如玉的果仁滚落进沈青黛的掌心,还带着些许温暖的余温,恰似他此刻的关怀,暖人心扉。

“王婆婆说今日最后半斤桂糖,都裹在这栗子里了。”

裴惊竹微微低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擦拭着指尖的糖霜,暮色中,他的侧脸宛如冷玉雕琢,线条刚硬而又不失柔和,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动的魅力。

沈青黛却盯着栗壳上那整齐的裂口,心中警铃大作——这般利落的刀痕,与今晨在账册边缘发现的切口如出一辙。

她轻轻咬开果仁,本应是香甜的味道,此刻却尝到了一丝淡淡的咸涩。

她心中暗自笃定,江南官盐掺沙的传闻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