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飞雪里, 埋葬着人间难以用肉眼察觉、难以用片语描述、难以用声音哀嚎的苦难,以及风也吹不散的肮脏。
修真界的不少修士一直很好奇,这名列三千四禁第一名的“蓑衣雪”, 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其实也不复杂, 相较于其它三个, 算是较为单一的。
但可怕之处就在于此。
人生本来便不是非黑即白的,记载命数的白纸上, 分叉着许许多多的道路。道家讲究阴阳调和,讲究一个“和”字,即为衡平之意。黑白平衡的人,精神才会正常,心神才会稳定,不管是“白”变得过于之多或者“黑”变得过于之多, 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蓑衣雪”便会不断放大“黑”与“白”。
原本黑白处于一个平衡之处的人生, 将向秤的另一方无限偏斜。
比如说黄离, 如果黄离中了蓑衣雪, 便会在抽骨之痛中重复上千遍万遍,之后再经历一次从小便被周穆寒养大的顺风顺水一世幸福的人生, 然后再跌入那充满污秽的金洞庭中面对要剥去她仙骨的父母, 如此再重复, 千千万万遍。
失去不可怕, 得到之后失去才最令人痛彻心扉。
全黑不可怕, 可怕的是在经过很多白之后又重新跌入黑。
你会在黑与白的极致里不断滑动, 最后被折磨至死, 精神崩溃。
能从蓑衣雪中活下来的修士, 不超过万万分之一。
而蓑衣雪中的百遍千遍,在现实中, 不过是一瞬。
青照临完完全全地埋在了那场通往青龙阁的大雪里。
镌刻着青龙爪的雕灯亮着,在暗夜中发出淡淡的光。风依旧在,与雪交织着,成为最后的风景。
“黄......”
林又止猛地惊醒,看着一个元婴大能从轻蔑到求饶再到死亡,好似一瞬之间的时日。
方才听青照临说,她是寒桑子的徒弟。
就是她啊。
......原来,这就是寒桑子。
他刚要下意识地回头去找黄离,便看见黄离已经扑到了青年怀里。
青年如霜似雪的长发如风一般与少女的黑发交织,无言而自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氛围。明明是幼鸟扑进长者怀中的动作,却又多了些什么。他第一次见一向平静又疏离的她那么紧地贴向一个人,双臂紧紧勾着青年的腰,头埋进胸膛里,露出的应当是十分眷恋与依赖的神情吧。
黄离能感受到怀里的身体是颤抖的。
她抱得越紧,颤抖幅度就越大。
她抬头看了看他,只能看到他雪白的下巴。
下巴也在颤抖呢。
不过黄离现在没性质去欣赏这样的周穆寒。
黄离用下巴蹭了蹭他,感受着他身上不平整的起伏和混乱的温度,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周穆寒的手捂住了后脑。
那双手也是颤抖地,将她紧紧地纳入怀中。
平时淡若无情的道子,此时甚至垂首而下,将下巴尖放在她身上。
虽然这样的动作有些怪异......
可黄离丝毫不在乎。
她的心脏在怦怦跳,双眼在看不见的地方发亮。
那一捧无人敢触的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
洞穴里的一切像梦一样,按照周穆寒的性格,在那次之后,会陷入一种奇怪又躲闪、但在某方面更加强势的状态。
周穆寒为什么这么慌呢?
原来自己差点出事,他会这么慌啊?
这还是黄离第一次见周穆寒露出这样脆弱的情态。
像是雪做的玻璃,放在手心,用力捏一下,就咔啪一下碎了。
黄离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变得奇怪了起来。
想撕碎他、折磨他、玩弄他,却因为是无比珍贵而重视的人,所以不能这样做。再加之心中心疼的情绪达到顶峰,她的脑海里混乱的碎片一下子被洪流冲了个干净。
她的手试探性地攀上他的背,安抚性地拍了拍,又突然觉得有点搞笑。
......差点遭遇不测的人明明是她呀。
可现在安慰的也是她。
可是她再心甘情愿不过了。
黄离眼里温热的泪慢慢流失干净,一部分被沾到了周穆寒衣襟上。
感觉到缓慢拍背好像没什么用,她想要将环在周穆寒腰身上的手抽回来,奈何周穆寒将她抱得太紧,近乎要将她纳入体内一般,她有些无法动弹。
黄离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在他手臂上半咬了口,在周穆寒发愣的瞬间,吃力地将手抽出,指腹蹭上他的脸。
吓。
为什么这么热?
有一种近乎荒谬的想法在黄离脑海中闪现。
该不会......是哭了吧?
怎么会怎么会。
黄离忙忙甩掉脑海中的这个想法。那可是周穆寒......
周穆寒不管为她变成了何等模样,都还是周穆寒。
还好还好,没有掉眼泪。
一方面,黄离根本想象不到周穆寒流泪的样子;
一方面,黄离真真不知道如果周穆寒哭了......她到底该怎么办。
那为什么这么热?
“师尊......”
她想抬头去看,却被周穆寒捂住了双眼。
......
连掌心都是热的。
常年体温略低的周穆寒,为何此时这么热?
少女的眼睫轻眨,触得他手心发痒。
少顷,周穆寒将手放开,周身的呼吸比方才稳定了不少。
黄离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他的脸,他微微侧过脸,却又马上转回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头发、脸庞、脖子、衣服......
都没有受伤。
还好。还好。
周穆寒将她的手抓住,抓得她发疼,雪眸中露出明显的恼怒与狠意,“......我不该让你来紫山舟的。”
“对不起。”
他的雪睫低颤,眼里有化不开的哀伤,如冰晶般易碎。
“......受惊了吗?”
出乎意料地,黄离笑了笑。
“师尊,你太用力了,有点疼。”
周穆寒脸倏地漫上薄红,眼睫一垂,松了松,复而又握紧。
他这样,黄离反而有点不自在了。
于是就想要将手伸回去。
可周穆寒怎么也不放手。
师尊......这怕是不太符合您老人家的风格。
还没等黄离继续想下一步怎么办,整个人就被从腰间抱起,双脚离地,被锁进了青年微热的身躯里。周穆寒的下巴紧紧贴在她的肩膀上,他的侧颊与耳廓离她近乎没有距离,略有些急促的吐息一张一合地缠着,雪白的发丝勾在她身上,像是要将她纳入自己的蛛网一般。
黄离瞳孔微微放大,她此时能极其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每一下心跳。
他将她紧紧攥入怀中了极长一段时刻,仿佛岁月都停止了,他只在乎眼前的少女,呼吸着只属于她的空气。他甚至恨不得将自己的皮肉或剥下来,与她融为一体,可她最怕疼了,最怕疼了......
融为一体。融为一体。
奇怪的念头在心中被点燃了。
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她,担心她受惊受难,担心她有一日离开他的身边。
......有一日离开他的身边?自己竟然是怕这件事的?原来......不,他绝无可能接受这样的事......
那就融为一体吧。融为一体。
周穆寒苍白的脸上溢出醉酒一般的不正常的红。
他将她用力地按在身体中,长呼出一口气。
“......对不起。”
黄离有些奇怪,又特别特别感动。
她被周穆寒所救,被周穆寒教养,后半辈子能得好,几乎全靠他一人。
她可以回报的甚少,其中为数不多的,便是长久的陪伴罢。
所以......他为什么会觉得对不起呢?
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师尊......”
“别说话。”
黄离这一次是真的感到震惊,全身的毛如猫一般竖了起来。
温热的唇,温热的口齿,贴了上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周穆寒......
更何况,旁边还有林又止啊!!
黄离下意识地想躲了躲,却被察觉到似乎是生气了的周穆寒侵略地更加用力,近乎是掠夺一般横扫着她的城府,翻滚、攻略、收复。
哈,啊。
黄离眼神微微发昏,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第一次这么主动......就主动得让她差点受不了啊。
师尊你......
他......
这时候周穆寒脑袋里什么都没了。
什么紫山舟,什么停天,什么蓑衣雪,什么最后的部署......
全都如飞雪一般消失地一干二净。
他的念头与想法里只有更多地索取,索取她口中的温度。
熟悉的,温暖的,相知的。
啊......更多一点吧。给他更多一点。
他是冰雪筑成的飞蛾,不介意在这一场烈火中焚身。
他是寒霜雕成的梧桐,不介意在赤凤的羽翼中失沦。
来,更多,更多。
他捂着她的头,手缩着她的腰,以掂起的方式亲吻、纠缠。
他被贪欲冲昏了头,失去节制的理性,一心只有心上人的唇齿。
那是他先前不自知的美梦,他心中落根已久暗发生长的巨树。
所有的枝桠,都指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