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离见周穆寒神情不对劲,心里咯噔一下,眨了眨眼,无辜道:“......师尊?”

周穆寒垂头看向自己的好徒弟,目光从她毛茸茸的发顶看到双眼、鼻尖,最后在那柔软的唇瓣上落了一下,又如同看见什么不能看的东西一般猛地移开了眼。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某人的耳廓后处沾上些许朱色。

他抬眸,将黄离的整个身影整个纳入眼中,声线平淡:“哪个他?”

虽然不知道师尊为何这样瞧着她,黄离咬了咬唇,瞳孔向下看去:“师尊的......弟弟。”

周穆寒霜睫顿了顿,好看的唇抿成一条线,袖子里的手微微攥起,最后将眸子扫在黄离身上,似乎在逼迫她看向他:“弟弟?”

他嗤笑了一下,这笑容如同高崖之上绽开一瞬间又顷刻凋零的花,让看到的人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视与错觉。

“我没有弟弟。”

“啊?”黄离木愣愣地抬头看向周穆寒,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那他......”

“让他自己给你解释。”周穆寒冷不溜丢抛下这一句话,压抑着心底无名的怒气,欲转身而去,却被黄离又拽住了袖子。

周穆寒深吸一口气,没好气道:“干什么?”

黄离没有马上回答,眨了眨睫毛,抬头望着周穆寒线条分明的下颌线。

顺着下颌线往下看,一粒细细的红痣,印在周穆寒突起的喉结上。

黄离目不转睛盯着那处,偷偷咽了口口水。

还没等周穆寒反应过来,黄离便从后面偷袭一般地抱住了他的腰,又恢复了小孩子一般的德行,温软的脸颊像小兽那般蹭了蹭他的后背:“师尊。”

敏感的腰侧被人蓦地环住,周穆寒整个人僵在那里,霜雪般的声线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恼怒:“干什么......松开!”

他嘴上这样说着,身体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以寒桑子的能耐,若是他不想,黄离安能近他的身?

黄离唇角偷偷向上勾了一下,跟偷到腥的小猫一般,环着他腰的双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搂得更紧。

“我好害怕。”

听到这音色降下去的一句话,周穆寒愣了愣,好似想起了什么,神情一下子软了下来,微微叹了口气,“......无事了,有为师在。”

“听话,松手。”

黄离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臂,那盈满依赖的眼神像小狗一样盯着他,看得周穆寒无故生出些不自在。

周穆寒转过身,袖中纤长的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不住想要抬手摸摸她,手还没完全伸出,却听她看了一眼被刺穿在墙上还没死透的谷氏老祖,又问道:“师尊,榆......晚前辈呢。”

周穆寒神色一漠,收回了手。

他一挑眉:“榆晚?”

“榆晚前辈。”黄离杏眸闪着水光,满含期待和疑问地看着他。

好像对周榆晚突然的消失,他突然的到来,感到不适,和担忧。

周穆寒心底像打翻了调味坛子般,心脏骤然紧了紧,感到几分十分的不快,雪眸一抬,面无表情地盯向黄离:“你不想我来?”

啊?黄离傻乎乎地愣在那里,似乎对周穆寒的脑回路感到十分不解。但她把周穆寒一字一字咬牙诘问的神态尽收眼底,眼里扫过一丝狡黠,快速道:“没有!绝对没有。只是一路上前辈对我关照颇多,我......”

“是。关照颇多。”

眼看周穆寒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黄离急了,也不敢再问。她根本不知道周榆晚对她做的一切亲密的事情,周穆寒也能感受得到,于是越解释越欲盖弥彰道:“师尊,我......”

“住口。”周穆寒光火地向她瞥了一个眼刀,但那雪中含怒的模样,直直把我们的黄离看呆了。

黄离撇过眼神,抿唇偷笑了一下,随之马上恢复成沉静木然的样子。

像个被放在原地的观赏人偶,乖巧无声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周穆寒脚步迈到了重剑旁,声线又恢复成了正常时的不咸不淡:“谷氏连续两千年的人口失踪,”

他一掀眸,“原来都藏在了这方天灵墓的种魂冢中。”

被拖到一旁的冰女不知何时醒了,靠着朱墙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原来你连自家人都不放过!都说谷家英才易早逝,我还以为是天灾业报,原来是人祸,是人祸啊!”

冰骷髅将手中的重剑向墙上再推了一寸,谷鹏元身上的生机几乎要被完全泯灭。

“真是......可笑。”谷鹏元临死之前,脸上没有任何的愧疚和被人识破后的尴尬,连连咳出三口黑血,勾唇笑道:“想我......好不容易,两千五百年三十二日分神,后以灵墓为法,寻得永生,却......”

“死在了一介小辈手里!”

他的表情倏地狰狞如恶鬼,血口大张。

“凭什么,凭什么你能数百年分神!”

不好!黄离蓦地反应过来,这家伙要在神魂完全被灭之前自爆!

灵力只剩一点了。但黄离根本顾不得考虑连续三次透支灵力会带来什么后果,硬生生从体内拨出大颗琉璃星,再以燃烧丹田为代价,大幅提速,形成两枚异常牢固的金火琉璃罩。

虽说净岁琉璃罩是天品灵术,就算是筑基修为施展而出,近乎会有金丹后期的效果,可与分神大能的元神自爆相比,无疑是蜉蝣撼大树——

可周穆寒看到自己身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套上的两枚琉璃罩,愣了愣。

眸光里,填上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他抿了抿唇,双眸阖闭,结印施术。

天字诀:淹罪。

浩大的灵力如海一般铺面而来,一时间冷光大亮,空气中密布窒息的寂,无声中要于深渊中将万物淹没。

谷鹏元虽说自爆元神,但他自爆时元神本就所剩无几,是实打实的残破品,要想威胁到周穆寒,就必须缩小自爆范围。

而周穆寒也出于另一个原因,将淹罪的范围缩小地刚刚好,冷光消失之后,背后的骷髅也随之飘逝,原本占满血迹的墙上现在空乏如纸,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叮咚!】

黄离脑海里原本一直处于修复状态的模拟器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

【模拟器已自动修复完成】

修复完成的模拟器自动开机,器灵也随之迫不及待地弹了出来,“终于可以呼吸一下......哎?”

“主人好棒!我就睡了一觉,任务进度已经快被拉满了!”

器灵欢快地跳了跳,“主人,请探索四周,找到更多的线索,将任务进度推满吧!”

另一边,曲裾虚影的身体在从下往上地一点一点消失,如飞尘一般向外飘出碎片。

“娘!娘!”谷钟梨怔怔着看着这一切,想要伸手去抓她,又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里,无能为力地痛哭流涕着。“不要走,不要走......”

与曲裾虚影一同渐渐消失的,还有那上千的石俑。

他们,或者说是它们,都依靠着谷鹏元的力量而维持着。

本都是已死之人,只不过被换出来的魂魄被老祖擅自种在了种魂冢里。

曲裾虚影一直没什么表情,可就在下半身完全消失的时候,笑了一下。

伸出快要散成碎片往上飞的手,轻轻擦过了谷钟梨的眼角。

虚影的眸子中好像带了笑意,像在说,别哭,别哭。

谷钟梨哭得近乎崩溃,她疯狂地向前抓,想要阻止虚影的碎片化。

“梨子呀。”

“娘很快活。”

泪流满面的谷钟梨,突然愣愣抬起了头。

神魂里传来的余响,是母亲最后的晚安吻。

“多少年了......我从亲眼看着你爹神魂被替,枕边的人壳子没变,芯子却变成了老祖。”

“娘恨啊,但娘无能为力,却也不能报仇,甚至被种在这种魂冢中,看着新的年轻人一个又一个的来到这灵墓,又变成冢中新的泥碑。”

“梨子,替我们谢谢你的朋友们。”

“梨子,娘爱你。永远永远永远爱你。”

“娘!!”随着谷钟梨撕心裂肺的一声喊,曲裾虚影完全消失,偌大金銮中的石俑也一个不剩,只留这空旷的大殿、和哭得声声泣血的少女。

另一边的黄离在决定给二人留下空间后,就在四处小心至极地搜查。

最后在泥座里找到一卷书。

“以墓为引,诸生为祭。天地为炉我为铜,云蒸雨兮错相纷。”

“受先祖之召来其墓者,必染瘴气,又服特殊丹丸为解。殊不知丹者蚀其魂,留隙钻其入。寻其间者,顺孔钻入,替其神魂。神魂余者,安种于冢,赠其长生。主者得永生,千年不绝;子者得其次,兵云成将。代代如此,必将以繁盛万极而御六合,有横扫天下之能。”

原来如此。

这谷氏老祖为了复生,竟花大功夫建造一方巨型灵墓,死后神魂常驻于此,召后代前往墓中祭拜,后代大多会沾染上瘴气,老祖又会赐予丹丸作为解药。只是这丹丸非同寻常,或许会在其它方面对修士有益,却会极大地损伤神魂,从而产生“裂隙”,供老祖钻入夺舍。于此,老祖便可“复生”,走出灵墓。

而被置换出的灵魂,则被老祖种在种魂冢中,在某种意义上获得了“长生”。在老祖需要的时候,这些被种下的魂魄,又成为了灵墓的守护者。

至于为何老祖是“永生”,后辈是“长生”,黄离想,约莫是因为他们的“生命”都控制在老祖的灵力中,老祖灵力一旦消散,种植魂魄的“种魂冢”失去了源动力,魂魄也就自然枯萎灭亡了。

“不是让你别乱跑。”

身后传来有些不悦的声音,黄离刚想后退一部,却正好撞在了周穆寒怀里。

黄离以为他会避开,可实际上他一动也不动,只是垂头瞧着黄离。

这回竟是黄离主动向后缩了一下,可后背靠到了泥座的边缘,根本没有后退的余地。她错开眼神,讪讪道:“我来看看这泥座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尊不是说......要有一颗善于自主探索嘛。”

周穆寒一眯眼。

“黄离。”

黄离很少在师尊脸上见到这个表情,警觉地伸直了后背。

“是时候好好管、教、管、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