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欧由南洋回到 T 市来了。那晚上他在 T 江酒店的三楼上整晚没有睡,到了黎明时分才歇息了一会。等到他睁开眼睛时,腕上的手表告诉他快要响八点钟了。
茶房打了脸水上来,他匆匆地洗漱。洗漱完了就换衣服,他换上了一套潇洒的西装,戴上巴拿马草帽,提一根手杖走了出来。他把房门下了锁,把钥匙交给那个茶房后一直向楼下来。
工商业繁盛的 T 市一年间遇不到几天晴明的日子。坐在高深的洋房子里面看不见天日,所以昼间还是开着电灯的。二楼比三楼更幽暗,晚来的电光还没有息。扶梯下几个茶房东横西倒的脸上在流着腻汗呼呼的睡。二楼的空气也比三楼污浊,一股臭气——像由轮船大舱里发出来的臭气,直向克欧的鼻孔扑来,他快要呕出来了。
由旅馆出来后,在道旁站了一会拼命的吸取新鲜空气,他的精神也爽快起来。几辆货车在街路上来往,还有一个卖豆腐的和两三个叫卖油条的小童。
他在电车路旁站了二十多分钟,有一架电车驶到来了。他跳上车去,车中没有几个搭客,一个老妇人,一个商人模样的三十多岁的男子,还有几个提着书包上学去的中学生。
电车在街路中央疾走,克欧望见两侧的店门什九没有开,电车到了仙人坡下,他换乘了驶向东公园的电车。再过了二十多分钟,他站在东公园门首了。他在公园门左侧转了弯,穿过了几条小巷,走到 N 街来了。全是民房,只有几间小店的 N 街是很寂寞的一条小街道。克欧走进这条街路上来时心房就不住地颤动,同时发生出一种恋恋的心情。他觉得这条街道的任何一家的房子,街道上的任何一颗砂石都是很可爱的。
一家小小的房子站在克欧的面前了。他敲了门就听见阿兰的“来了”的声音。
克欧在厅前站了一会,踌躇着不敢就进苔莉的房里去。因为苔兰告知他苔莉还在睡着没有起来。这时候阿霞由房里走出来。
“啊呀!阿霞长得这样大了!”克欧走前去把她抱了起来,他听见苔莉的微弱的声音了。
“请欧叔父进来坐吧。”
克欧抱着阿霞走进苔莉的房里来了,房里两个窗扉都打开着,空气很流通,光线也很充足,绝不像是病人的房子。
苔莉脸色苍白的枕在一个棉枕上。她望见克欧,她的心房好像起了意外的激烈的颤动。微微的惨笑在她唇上浮了出来。
他和她彼此痴望了一会都没有话说。不是没有话说大概是想说的话过多了,无从说起。还是阿霞先开口给了他们一个开始说话的机会。
“欧叔父,带我到外头玩去。”阿霞只手揉着她的眼睛,张开她的小口连打了两个呵欠。
“欧叔父才回来,你就这样的闹,他以后要不来了!快下来,跟兰姨到后面院子里去玩。安静点!”
“你的精神好了些么?今天身体怎么样?比春天就瘦减了许多了。”
双行清泪忽然由苔莉的眼眶流出来。她低了头。
苔莉望见阿霞还在克欧腕上,她忙叫阿兰。阿兰像在火厨下,不一刻走来了。
“你背阿霞出去买些点心回来。”她说了后又望克欧,“你早上起来没有吃什么吧。”
克欧也觉得有点饿了,点了点头。可爱的阿霞听见买点心忙伸出双腕来转向苔兰要她抱。引得苔兰笑起来了。阿兰笑时和她的姊姊笑时一样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