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幢房子里的人,既然布下了天罗地网,来侮辱女人,当然他们都有相当的准备。二春是恨极了,并不曾顾到利害,拿起棍子,就向那个轻薄家伙奔了去。可是她还差得远呢,早有两三个人抢了上前,将她捉住。二春两手都让人抓住,摆动不得,只好用脚去踢人,第二脚还不曾踢出去,又让人把脚捉住,于是人就倒下来了。二春忿恨极了,乱撞乱跳,口里喊叫着你们把我杀了罢,你们把我杀了罢!两眼又哭了个睁不开。这时,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将自己包围住,但只觉得匆忙之中,让人推拥上了一层楼,更拥进了一间屋子,把自己就推在一张松软的沙发上。接着,听到房门咚的一下响,睁玎眼看时,眼前已没有了一个人,自己是被关在一间坚固的屋子里,两方玻璃窗户,都是铁骨架子,闭得极紧。这屋子细小得仅仅是摆了一套长短沙发,粉着阴绿色的墙,窗户里挂了紫绸幔子,虽然这屋里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这色调上,倒是有些险惨怕人。二春擦擦眼泪,凝神向屋子周围看了一看,这墙大概是钢骨水泥的屋架,很厚很厚,用手碰碰,仿佛是碰在石壁上。只是在墙角上,开了一扇窄小的门,刚刚是好让一个人过去,这是特别的现象。站起身来,走向窗户边对外看看,恰好是一幢相同的楼房对立着,彼此相隔丈来远。那边楼房,在窗户外更垂了一层竹帘子,什么也看不到。将手推移了窗户一下,犹同铁铸似的,休想震撼分毫。丢了这扇窗户,再去摇撼那扇窗户,其情形,也是一样。二春站着出了一会神,没有法可想,只得又倒在椅子上。她心里却是那样想:关起我来就关起我来罢,反正他们也没有哪个赐了他们的尚方宝剑先斩后奏,且看他们有什么法子对付我。她这样想着,心里是坦然了。房门与窗户,依然继续的紧闭着。她对四周看了一看,觉得一只蚂蚁钻过的缝隙都没有,要想把这屋子里的消息传达出去,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她坐下来呆着一会,将全身的纽扣带子全紧了一次,然后淡笑了一笑,自言自语的道:“我还出这么一个风头,这倒是猜不到的事?”她这样说着,倒不料有反应,咤一声,那墙角上的小门却扯了开来,有个穿白色制服的男人,仿佛是大饭店里的茶房,从从容容的走了进来,远远的站定着,就鞠了个躬笑道:“唐小姐,请到这边房间来坐罢。”

二春突然站了起来,沉着脸道:“随便到哪里去,我都敢去。大概你们这里也没有养了老虎吃人!”说着,径自走到小门这边房子里来,很像旅馆里一间上等客房,除了立体式的桌椅床榻之外,在床后另有个洗澡间,雕花白漆的隔扇,糊着湖水色的珍珠罗,隔了内外。二春站在屋子中间,看了一看,然后在一张沙发上坐下。那矮几上放着有整听子的烟卷,这就顺手抽起了一根,便拿起桌上的火柴盒,擦了一根火柴,将烟点着吸了,索性抬起左腿来,架在右腿上,背靠了椅子,喷出一口烟来,很自然的坐着。但是刚吸一口烟,忽然想着:这里也许有什么玩意吧?于是立刻把烟卷丢了。那茶房斟了一玻璃杯子玫瑰茶,将一只赛银托盆托着,送到二春面前,笑道:“二小姐叫着闹着,口潞了吧?后面洗澡问里,香皂,雪花膏,香水,生发油,什么都有,唐小姐去洗把脸。”二春瞪了眼道:“你们到底把我当了什么?我并不是歌女,你们不要弄错了。”茶房又鞠了一个躬道:“唐小姐这话请你不要跟我说,我是伺候人的,一会子就有人进来陪你谈话。”说着,他连连向后退了两步,退到了门边,他不走开,也不再进来,就在门口拦住着。二春道:“你说有人来和我谈话,这人怎么不进来?再不进来,我就要出去找人了。”说着,向门边走了来。这里茶房倒不拦着,一步一步向后退了去。二春觉得是不必有所顾忌的,随了他直奔向房门口来,她这里还不曾出门那,门外却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不是那人走得慢些,几乎要撞一个满怀。二春只好退后了两步,斜靠椅子站住,向那人望着。那人穿了一身浅灰哔叽西装,头上梳着乌光的长发,颈脖子下垂着一条桃红色的领带,虽然是尖削的脸子,陷下去两只大眼眶子,然而这脸子还是新修刮着的,修刮得一根毫毛没有。在这分穿着上,也就可以看出这人是什么个性。二春板着一张面孔,并不睬他。那人倒不立刻就现出轻薄相,老远的站定了,就向二春深深的鞠了一个躬,二春微偏了头,只当没有看到他。他笑道:“二小姐请坐,你不要看我是在这屋子里出现的,但是我到这里来,决没有一点恶意,是有几句话和二小姐商量的。你既然到了此地,总要想一个解决办法,决不能就是这样相持下去。”二春淡笑道:“哦,你们也知道不能永久相持下去,我们一个年轻姑娘,让人家绑了票来,那有什么法子!你们大概也知道的?我家并不是财主,你们打算要多少钱赎票?”那人笑道:“三小姐的言论丰采,我们已经领略过了,不想二小姐也是这样坚强的个性。请坐请坐,坐下来,有话慢慢的谈。”说着,他在相隔一张地毯的对面椅子上坐下,又向她连连点了两下头道:“二小姐不要性急,请坐下,有话慢慢的谈,我先把一句话安你的心。就是这里的人,绝对没有什么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