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淑是大一没住多久宿舍就搬出去自己租房住的。
她从小到大就没怎么住过集体宿舍, 高中在长礼时也托了关系和闺蜜住在高一届的学姐宿舍里,几乎没和班上的女生打过交道,自然也没接触过女生宿舍里一些弯弯绕绕的潜规则。
对于大一要住宿的时候, 温淑一开始是无所谓态度的。
可能也是运气不好吧, 四人宿舍三天两头闹矛盾,要么是A垃圾没倒B有洁癖念叨两句吵起来,要么就是C打游戏很晚睡电脑有亮光打扰了A睡眠因此吵得不可开交,要么就是温淑三天两头出去没和她们集体活动因而传出些不好的流言蜚语。
表面上一个宿舍群,私底下温淑又被拉了另外两个小群。
无奈之下温淑只能坦白自己要勤工俭学干脆找了租房搬了出去, 选择性忽略掉搬宿舍时剩下那三人颇为同情又鄙夷的目光。
房子是她和周文律商量后千挑万选出来的。
刚好处于学校和她兼职的地方的中间地带, 房东是个老太太,子女都已经移民, 她舍不得老房子所以一直没走。
房子老旧,甚至有些掉粉皮, 两室一厅带卫厨, 还有个小小的阳台,租金不贵但因为离地铁远的缘故没多少人问津。
刚搬进来的那几天,周文律去买了许多刷墙的工具, 给她重新修补了一下,又买了许多花花草草给她摆在阳台上, 过了没几天又跑前跑后给她贴上墙纸。
等忙完租房焕然一新, 房东老太太心里高兴又给他们减了一些房租。
租房一主一卧, 小的那间作为了周文律的客房, 他们一同买了新的被褥床单, 又一起买了些日用品, 等到房间满当当的时候, 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
那时他们天真的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美好的将来在未来的每一天。
卧房里粉蓝相配的床单,黑白交杂的墙纸,浴室里并排的毛巾与牙刷,一切一切昭告着恋爱的甜腻。
那时卧房外生机盎然的月季与不知名的花草就是见证者。
而此刻看着与租房里陈设相差无几的卧房,温淑一瞬间差点流下泪来。
蓝白格的被单,窗台上摆着的盆栽,灰白格的窗帘。
温淑吸了吸鼻子,脱掉外衣躺进了被窝,清清冷冷的柠檬香泛开,她侧过头,便看到了另一边床头柜上的半瓶香氛。
熟悉的味道,那时候为了省钱,买的几块钱一大瓶的香氛,上面是个绵块,一根木头撑起来,下面是满瓶的香料水,便宜又好用。
许是环境熟悉的缘故,温淑这一觉睡得很踏实,自然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
她推开门,下了楼,发现几个人围在一块在搓麻将。
“小温醒啦,会麻将不咯,快来帮帮文律,不然他怕是老婆本要输光咯!”
卫父坐的位置正对楼梯,他第一时间看到了温淑,连忙朝她招手。
温淑走近,又听到甘棠调侃:“你说说,他个南方人居然还不会搓麻将,一连给你卫哥送了不少钱了。”
众人笑成一团,卫母拿了团毛线在一旁织毛衣,也笑着打趣:“这孩子不会打牌,你们这些长辈还不让他下桌,可不是故意的嘛。”
周文律也不恼,侧开半个身子,眼神落在温淑身上:“要来摸两把吗?”
“行。”
温淑应了,甘驰眼巴巴地让了座位,坐到了姐姐甘棠的身侧。
麻将温淑还是会的,不过手生也很久没打了。
没用自动麻将桌,众人手洗着麻将,温淑和周文律就坐在一块,无可避免地相互会触碰到彼此的手。
麻将桌下是电火箱,周文律手温热,覆盖到她冰凉的之间,仿佛热意一瞬间传过来一样,烫得她下意识将手抽了回来。
她听到他低低地笑了声,侧过头的时候又发现对方根本没动,只是短促的一个气音。
恍神的一瞬间错过了甘棠打出的牌,她有些埋怨地瞪了一眼对方。
牌桌也是个社交场所,温淑输的有来有回,时间一晃而过。
“晚上我带她出去吃吧。”周文律率先开了口,“她还没好好逛过这一带,就不麻烦师娘做饭了。”
“那常来玩啊!”卫父没挽留,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红包塞到温淑的手里,“小辈的见面礼,和小周好好的。”
“谢谢师父——”
温淑错愕,红包退也不是,收也不是,还没反应过来,谢谢都没说就被周文律牵着走出了院门。
“你干啥呢!”温淑甩开手,将手里的红包扔给周文律。
周文律笑了下,闷闷地:“你要不收,估计他待会能叨叨你半天。”
见温淑没吭声,他又将红包塞回她外套的口袋里。
此时巷子里已经渐渐有人行走,雪水消融滴答滴答坠入石板路,由于元旦的缘故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了盏灯,天色渐渐暗下来。
周文律比她高上一个头,低低看下来时,暖黄的灯光在他身后一闪一闪。
他眉目俊雅,垂下眼来看她。显露出一股委屈感的温柔来。
温淑退了半步,她听到自己心跳如鼓点般躁动起伏,明明外面寒冷的天气,却兀地觉得有些许细细密密的汗浸透出来,弄得她浑身上下不舒服。
她移开目光,故作轻松地哦了声。
外套口袋里的红包鼓鼓的,带着对方温热的体温,一点点传到她手上来。
好像这样便能沾染上两份热度。
从小巷出去,外面是一个广场,而广场再走远就是商业街。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着。
天气寒冷,小孩们却仿佛感受不到,收集者还未消融的残雪打起雪仗,广场中央还有没有撤下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装饰品,规律地闪烁着。
“你当时为什么突然那么决绝,真的就跟我分手了?”
寒风拂面,周文律侧半步走在她前面,突然开口。
语气淡淡的,像是忽然顺口一问。
广场上随处有座椅,上面的雪早就被清理干净,温淑踩着一点高跟的靴子走过去坐下,心情有些复杂。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
那时他们经常吵架,其实说是吵架,倒不如说是她单方面生闷气,周文律总是沉默以对,第一时间认错,可正是这样,她一口气哽在喉间不上不下,最后干脆懒得再说。
要说真正觉得疲倦的,正是解语接通电话的那一瞬间吧。
好像也没什么难受的,她那时这样安慰自己。
可那之后漫长的时间里,关于找不到的创可贴、无力挽救枯死的月季,墙纸脱落瞬间的茫然......猛然喧嚣的回忆几乎将她淹没。
“我们还有机会吗?”周文律又问,他半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
“你知道吗,周文律,其实我也后悔过。”
温淑这样回答:“那是分手后的没几天,我父亲脱离危险,我从医院回到家,因为不小心划到了茶几上的木屑,当时破了皮流血了,但是我不知道家里的急救箱在哪。”
因为这些东西平时都是周文律整理好的,尽管他告诉过她,但彼时她不以为然,从没想过会他们会分开。
“我只能用清水冲了一下,但是还是感染了。”
本来就在医院熬了几天,洗澡的时候水凉了两分,当天晚上就发起烧来。
温淑挑拣着补分回忆碎片,继续道:“当时有一瞬间想给你打电话的。”
“可是我害怕,我害怕接电话的人不是你。”温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你知道吗,我在医院的时候给你打了电话,是别人接的,她喊你文律哥哥。”
竟然是这样......竟然怎么可以是这样?
周文律愣在当场。
分开的两年里,他想过无数理由,
有感情淡了,也有温淑厌倦了,这一段由她一时新鲜挑起来的感情,根本不足以让他一个人支撑。
他其实是很清楚的。
周文律曾经漠然地分析,在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时代,谈恋爱更像是一种时髦,谁和谁在一起便能够惹足目光。
他也看得清温淑目光里新鲜感,好奇与好感分庭抗礼,她想要什么,自有人心甘情愿地奉上,也不是没听过无数人对她表白,以及宿舍里别人提及她名字时的玩笑与欢喜。
但那又怎么样呢,这朵娇艳的玫瑰,被他摘下藏于手心里。
他卑劣地维系这一段感情,温水煮青蛙似的将那几分好感磨成喜欢,磨成非他不可。
于是当温淑说出那一句“你也配”时,他第一反应过来的,是这场梦还是碎了。
他确实不配。
“我不知道。”
周文律哑着嗓子,低了低头。
他不知道这一通电话的存在。
“我知道。”
温淑平静道:“但是我太崩溃了,父母不肯承认的眼神,我从来没有让他们这么失望过。”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没坚持选择音乐吗?”
“因为我害怕我达不到,所以我半推半就走上演绎的道路。”温淑轻声说,“我害怕看到那个不坚定地自己,也怕我以后会后悔因为你而放弃去德国留学。”
“我怕午夜梦回,我怕我每每唱歌时会想到你。”
“我想到我们吵架,我一度怀疑,倒不是怀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只是怀疑我到底值不值得,我会在日复一日里否定自己,这跟你没关系,但这样太糟糕了。”
温淑说:“爱情应该是让两个人变得更好的,而不是我们当时那样,互相折磨。”
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没有经历太多挫折,一点小事便觉得难以接受。
周文律伸出手捂住脸,就这样蹲在温淑面前,像个怅然明白过来的小孩。
“对不起,绒绒。”
周文律喉咙沙哑,“对不起。”
他这样低低地重复着。
他以为,只要他对她再好一点,她便不会想要离开他身边。
所以也忽略掉了,两个人相处里,沟通与交流才占首位,
他自以为是的退让,不过是为自己的自卑自私作为借口,作为捆绑她不离开她的理由。
广场上错落的灯光闪烁,不知道什么时候播放起的音乐,随着跨年的时间一点点过去,不少人聚集到广场上来。
商业楼上挂着跨年的横幅语录,无处不在宣告马上就要迎接新的一年。
周文律抬起头来,似祈求似询问:
“那我们,还可以重头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