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距离圣纳黎十分遥远的萨丁女国境内,麦克道尔炉乡堡的愈腐教堂之中,挂断电话的费舍尔将目光缓慢地从眼前狭小的告解室中挪开了。
此时此刻,因为死亡的追逐,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就如同病入膏肓的绝症病人躺在病**等待自己的结局一样,而实际上,他所面对的情况比绝症还要更糟糕,死亡不仅在吞噬他的生命力,还在以一切可能的方式来加速这个过程。
在七天之前他离开梧桐树来到巨魔种的营地,费舍尔将梧桐树内诅咒消除、瓦伦蒂娜带着凤凰真血陷入沉眠的消息告诉了达力乌乌、可可利亚以及在等待他们消息的史莱姆一族,他们决定在那里接着等候瓦伦蒂娜这位最后凤凰种的苏醒,他们还没忘记自己对凤凰的忠诚,而之后的事情就要等待瓦伦蒂娜醒来后再说了。
在听闻费舍尔如今的状态之后,两位巨魔长老和埃姆哈特将能翻阅到的典籍都重新看了一遍,但其中的任何一本都未曾涉及到关于【死亡】的线索,反正到目前为止,费舍尔都不清楚那位被囚禁在深渊之中的魔神阿加雷斯是怎么制作死亡符文,也不清楚它具体是如何生效的。
总归,在经历了几天的挣扎之后,费舍尔真的觉得自己可能命中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了。
在临走前,史莱姆们为了表达对费舍尔的谢意,决定赠送给他三次免费传送的机会,费舍尔已经大致考虑得差不多了,一次去海盗港湾,一次回圣纳黎,最后一次则去南大陆,最后见一次这些自己还算牵挂的人,他也就能平静地迎接死亡了。
史莱姆答应了他的请求,但在那之前,他还要大致将北境中留的一点尾巴确认了一下,他首先去了雪狐种的营地,在那里看见了之前就已经知道被厄尔温德所救的雪狐种,以及准备离开营地的巴尔扎克、菲莉丝和塞尔提,将梧桐树内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菲莉丝要去其他地方接着干雇佣兵的活,暂时不准备离开北境;塞尔提则准备回西大陆接着攻读学位,她很年轻,未来在机械学中一定会有建树。
巴尔扎克没有去成梧桐树,关于梧桐树的学术论文当然也就无从写起,但他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可以写的内容,那就是关于“万能药对疾病的进化催动”的研究,这个研究还是他从雪狐种族长与厄尔温德的对话内容中提炼出来的,也不知道算不算学术剽窃,不过如果成了的话他能返回施瓦利的几率很大。
总之,北境的一切似乎除了费舍尔之外都有向好的趋势,他也顺利来到了北境的最后一站,位于萨丁女国南端麦克道尔的愈腐教堂之中,这里还有他在北境的最后一位朋友,月兔种修女伊洛丝。
史莱姆现在在麦克道尔的城市中等着他,如果他决定要离开北境了就去那里找他们,他们会将费舍尔传送到他要去的地方,费舍尔在这里见到了伊洛丝,看见她的教堂在之前瓦伦蒂娜的帮助下翻了修,还装了跨境电话,说是为了以后能和在旅途中遇到的朋友联系而加装的,费舍尔这才临时起意给伊丽莎白先打了一个电话。
告解室门口,费舍尔长出了一口气,久久没有将手中的电话放下,在他的怀中,埃姆哈特半死不活地贴着他,显然在之前他已经拼尽全力地为费舍尔想过办法了,这样的努力下却依旧无济于事,那种希望便会转化为绝望。
良久,费舍尔将电话放下,用已经变得骨瘦如柴的手拍了拍埃姆哈特的书封,哑声道,
“伊洛丝呢?”
“……在外面呢,谁叫你这么讨厌,好不容易再见带来的消息就是你要死了,她估计也很难过吧?”
“我也不想这样,你知道的,我是喜爱淑女的,这样一下子走了我也觉得不满足,可很多时候就是没有办法,我现在也只能想想我死了之后的好事才能缓解一下我自己的紧张。”
埃姆哈特待在他的怀中瞥了他一眼,小声道,
“现在才承认你是个渣男了,真晚。”
费舍尔微微一笑也没有否认,反倒是想起了之前在雪狐种部落中消失的海迪琳,这段时间里,埃姆哈特将之前梧桐树中海迪琳就是拜蒙的事情和费舍尔说了一下,费舍尔也猜测她对北境一定有所布局,但毕竟她的层次太高,就算有什么目的自己也不得而知,更别说是情况急转直下的现在了。
他摇了摇头不再作想,距离厄尔温德划定的一个月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左右,虽然还能活三周左右,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情况每天都在恶化,估计到最后他连动也动不了了,要去见相见的人他必须要抓紧时间才行。
“那就这样吧,我们准备出发吧,我待在这里还给伊洛丝添麻烦了……对了,埃姆哈特,我还是比较好奇我死了之后你要去哪里,之前你一直都没和我说。”
“……关你屁事。”
埃姆哈特一边嘴臭一边往费舍尔怀里钻,一下子又缩到了他以往喜欢待的那个口袋里。
就在费舍尔挑了挑眉准备接着追问时,教堂的大厅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却见穿着严实修女袍、眼眶微微红润的月兔种伊洛丝已经走了过来,费舍尔张了张嘴准备开口说一些什么,却没想到她先一步开了口,
“费舍尔先生……那个,外面好像有个人来了,说是来见你的……”
“见我?史莱姆么……”
费舍尔疑惑地思索了一秒,史莱姆们和自己说好了要待在麦克道尔等待自己,那么应该就不会这么急切才对,可如果是其他人,又能是谁能来找自己呢?
藏在他怀中的埃姆哈特探出了一只眼睛,费舍尔沉默片刻对着正在偷偷擦眼泪的伊洛丝点了点头,一边朝着前方的大厅走去,一边回道,
“我知道了,谢谢。”
大厅的尽头处,那一尊沐浴在天穹阳光下投落慈爱视线的母神像安静地注视着那不断咳嗽、缓慢朝着大门处走去的费舍尔,伊洛丝想要上前搀扶一下,却被他拦开了,在他面前的教堂门口,那一扇巨大的门扉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外面冰天雪地的同时,也显露出了一位奇怪的身影。
那是一个十分长得颇高、一眼看上去十分奇怪的年轻男人,那男人身高约莫有一米九,四肢修长身材纤细,有着极其严重的驼背习惯;黑发黑眸,是典型的卡度人形象;他头上的黑发油光透亮,有些杂乱无章,看起来很久没有清洗过了,一点点白雪落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穿着的纯黑色皮衣染上了截然相反的颜色。
那男人的脸色苍白,一双幽黑的眸子下是发青的眼袋与黑眼圈,让他看起来死气沉沉、一点精神都没有,顺着大门外袭来的冷风,费舍尔咳嗽的同时首先就闻到了一股浓厚的酒精气味,不知道眼前的男人究竟喝了多少酒。
“咳咳……”
就在费舍尔咳嗽的时候,站在教堂门口的男人也同时注意到了他,他驼着背敲了敲大门,用听起来就醉醺醺的语气问道,
“我进来了?”
“你哪位?”
没得到费舍尔的同意,他便如一张纸一样挤进了门扉,一边哈着热气打了个酒嗝,一边缓慢地将身后的大门给关上了,
“外面太冷了,先让我进来保保暖吧,母神保佑……对了,都忘记自我介绍一下了,费舍尔·贝纳维德斯先生,我叫霍兰·迪奥尼西奥,叫我【霍兰】就好,当然,你也可以按照习惯叫我造物协会的……”
他驼着背的身体一点点转过头来,一片片极其明显的阴影便轻而易举地遮住了他的半边脸,他也同时对着眼前的费舍尔阴恻恻地微笑了一下,
“【死亡卿】。”
费舍尔的眉头一点点皱起,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挪动到了别在腰间的流体剑的剑柄上,但他现在被死亡折磨得极其虚弱,比零阶位还要零阶位,如果造物协会此时派人来回收他身上的三本补完手册他基本无力反抗。
但他并没有慌乱,他一边警惕地看着注意着眼前长得纤细瘦高的死亡卿,一边轻声扭头对着旁边的一头雾水的伊洛丝开口道,
“伊洛丝,去到二楼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下来,也不要记得你听过什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立刻去!”
伊洛丝被费舍尔突然变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眼前就是说了这一句话都能不停喘息的费舍尔和眼前那一身黑的奇怪男人,她抿了抿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扭头就走。
死亡卿打了一个哈欠,看着伊洛丝扭头就走的动作一动不动,反而像是站累一样坐在了旁边的木制长凳上,在母神慈爱的注视下,打了一个酒嗝,颇为不尊敬地将脚架在了前面的长椅上,
“没必要这么紧张,费舍尔先生,我是命运卿继枢机卿后第二位派来支援你的人,我们不是敌人。”
费舍尔冷笑了一声,咳嗽着坐在了他正对面不远处,
“支援?在我已经打败厄尔温德之后的现在吗,那你来得可真是及时……”
死亡卿撇撇嘴,对着费舍尔无辜地摊了摊手,说道,
“这能怪我吗,我两周前才到北境,好不容易从女国一路追到弥亚,你们又全部上了雪山,一个个的爬得比猴还快,我可是一个人类啊,没有你们这么大神通,爬山爬到一半实在受不了就下山了,真没办法,真帮不上你忙……”
“也不知道命运卿是怎么想的,我一个加入协会不久的新人就被派来做这种活,我现在和你一样,都是零阶位的人类,真要打起来我估计一回合就被你放倒了……你看,我的前辈灵魂卿我都还没去拜山头就被你做掉了,另外一个大佬生命卿我也没认识的机会就又被你做掉了,不是应该我怕你才对吗?”
死亡卿微笑了一下,伸出手指指了指眼前不断咳嗽的费舍尔,随后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酒壶狠灌了一口。
反倒是费舍尔听到了眼前死亡卿霍兰的话语之后眯起了眼睛,细细思索了起来,但那藏在腰间时刻握着流体剑剑柄的手依旧没松开就是。
“我这什么都没帮上忙你就结束了,虽然现在状态也有点惨,但我总归是有点过意不去。而且我大致猜到了命运卿想要我过来的真实目的是怎么样的了……干脆这样,你有什么想问的,关于我们学会、补完手册的所有事情都可以问,问完之后你帮我个忙,在这之后,这东西就归你了。”
死亡卿说着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本方方正正的书籍,那古朴书籍上一行【死亡补完手册】的文字是那样的醒目,而且费舍尔也的确感觉到了,那是真的补完手册。
“死亡……补完手册?”
“没错,这也是我死亡卿的来源,也是我被那老不死的命运卿诈骗的铁证。这东西对我来说没用,对你嘛,可就不一定了。【死亡】锁定上了你,即使是不完整的死亡,也不是能轻而易举摆脱掉的,可能这里面会有解决之法呢……怎么样,干不干?”
“……你要我帮你的忙是什么?”
死亡卿抿了一口烈酒,晕晕乎乎地对着费舍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
“杀了我。”
“你喝醉了?”
“我没有,而且你应该也知道,上一任主人不死去,这玩意压根流通不了,所以别磨叽了,把我脑袋削下来干死我,你就能握住活下去的希望。”
“命运卿派你来送死,实际上是给我死亡补完手册,她料到我会被死亡符文刺中?”
“嗯嗯嗯,你这么理解也行,快来试试。”
费舍尔沉默地打量着眼前行为举止颇为怪异的死亡卿,有一点猜不透死亡卿,或者说是命运卿的目的。
死亡卿引颈等待了许久眼前的费舍尔都没动作,他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后将一只手伸进了怀中,低声道,
“这样,你可就别怪我了……”
费舍尔挑了挑眉,看着他探入自己怀中的手忽然准备抽出,在他的手中握了一个短短的火铳,在那火器出现的一瞬间,费舍尔的身体一动不动,手握的流体剑柄前端却有一道扭曲灵活的剑刃便忽然蹿出,在费舍尔的身前迅速划出了一道宽阔的弧形。
“噗嗤!”
那刀刃轻而易举地没入死亡卿的脖颈,随着一阵银光闪过,他握着的火铳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他本人也十分痛苦地捂住了自己那不断渗血的脖颈,颤抖了两下之后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
“咳咳……”
费舍尔咳嗽了一声,打量着眼前那倒在地上不断身体抽搐的死亡卿,动脉的血液溢出速度极快,没过多久他的身下便满是血液了。
可一秒过后,奇迹的事情发生了,仿佛某种不可抗力的伟力在他的身上作用起来,那些不断流逝的血液正在飞快地退回他的体内,被流体剑斩碎的血肉也在半空中诡异地飞回重组,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内。
死亡卿因失血变得苍白的脸庞很快又重新恢复了血色,他翻着的白眼也跳动了一下恢复了正常,他没有过多意外,反倒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触碰到那里又变得完好无损过后,他这才叹息了一口气,从翻倒的木椅上坐了起来,
“果然还是不行啊,费舍尔先生……要是你在对付生命卿的时候没有将那柄死亡符文给用掉就好了,我现在可就指着这玩意死了。”
看着眼前死又复生的诡异一幕,费舍尔极其敏感的灵魂飞速地扫了扫死亡卿的身体上下,结果表明,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人类,身体素质不行、没有修习过魔法的痕迹也没有阅读过补完手册的那种疯狂的感觉……
眼前的死亡卿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在怀疑我读过死亡补完手册?放心吧,这玩意鸟都不读,如果不是要我死才能转让给你,你才能阅读,我恨不得现在就立刻送给你呢……”
感受到费舍尔的打量,死亡卿拍了拍自己黑色皮衣上的灰尘,他十分嫌恶地看了一眼那放在桌子上的死亡补完手册,如此说道。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你应该对这个世界上的各种神明有了一点最基本的了解了吧,比如百相之神或者门什么的……”
闻言,费舍尔咳嗽了一声接着补充他的话语道
“嗯,我知道还有其他几位。”
“那就好,那么你是否听过掌管【死亡】的神明呢?一位和其他任何神明都拥有同等权能的神祇,司掌着这个世界一切关于消亡的规则。”
“不曾。”
死亡卿将因为他刚才被流体剑击中而造成的翻倒长椅扶了起来,紧接着又灌了一口烈酒,对着眼前的费舍尔说道,
“那也没关系,从今天开始你就知道了,祂是司掌死亡的神祇【赫鸦】,【无意识之神】、【命定之死】、【万物的终极】……也是造成你我如今惨状的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