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凳子磕头不如和我拜堂◎

“道长你是不知道, 自从仇八郎那只妖精来到了仇家庄,附近的村庄可都遭殃了。我们也合资请来了很多道行高深的道士前来降妖除魔,但都无济于事, 仇八郎很狡猾又有妖器傍身,折损了不知道多少道长, 使得我们元气大伤, 如今再要我们组织讨伐,恐怕是有力未逮。”

花源村的村民见一道士抱着一个姑娘进村, 知道其来意后忙将人请到了村长处。

村长听玉雀的描述后, 长叹出声。

不光是村里的姑娘,方圆百里的姑娘都有被仇八郎祸害的, 怎能不让人着急怎能不让人心焦?

可他们这些凡人又能做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 仇八郎那只妖怪妖力强盛,根本无可奈何。

玉雀看着被安置的花曼娘, 看了看头发花白佝偻身子的村长, 没有说话。

“道长你也快些离去罢, ”村长说:“那仇八郎甚是胆大, 连道士都不会放过,前来讨伐他的道长中不乏坤道,但是……都没了。”

这仇八郎到底什么来头?

玉雀低头暗自思忖,听描述, 他是一只修炼成精的老鳖,按理来说, 在人世修炼成精的精怪实力会弱些, 又有道士讨伐……怎么会如此猖狂?

正想着, 有村民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说:“不好了, 村长你快去外面看看吧!”

“怎么了?”

“村长,仇、仇大员外的追兵到村子里来了,他、他要我们把曼娘交出去,不然就——”

不等他说完,屋外传来的巨大响声和惨叫打断了对话。

玉雀眉头一皱,随着村长一同出去。

只见门外是几个穿着仇家庄特有菱花布的喽啰,手执刀剑好不盛气凌人。

他们一现身,原本门窗紧闭的民户都纷纷打开了门,那些躲藏家中的村民不约而同地聚集到此处。

“到底在哪里?不把那骚蹄子交出来,我看你们都不要活了!”

为首的喽啰甚是嚣张,抓住前排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胁迫村民。小姑娘的母亲要去抢,被一脚蹬开。

村民们在他们面前低着头,战战兢兢。

每个人都压抑着愤怒,但又无可奈何。

能怎么办呢?

出头就是一个死。

“那个逃出来的贱女人呢?”

“仇大员外说了,若是再没有那个女人的消息,湖中宫殿的女子,没过一个时辰杀一个,直到你们把她交出来。”

“三天后再不交人,代替她们死的就是你们。”

村长脸色难看,微微叹气,拄着拐杖出去,同喽啰谈判,卑微祈求,反被喝斥大骂。

在如此紧张的气氛里,燕某压低声音凑到玉雀耳边道:“道长,这可怎么办?”

“好像惹来不得了的大麻烦了,你打算怎么办呢?咱们现在要跑还来得及,只是……”

这家伙的语气落到玉雀耳朵里,倒是有些的讥讽意味。

怎么办呢?

道长。

玉雀瞥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奇怪,开口道:“读书是明是非之理,你既然先前是读过书的秀才,那便知家国情义,黎民为先的道理,大难临头,为何见死不救。我先前说过死道友不死贫道,介于我不曾涉足此事,但现在不行,我已置身其中。”

“说得好,在下真是羞愧难当。”燕某轻轻抚掌,很是欣赏玉雀,“当然如此,已经置身其中,怎能见死不救。”

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嘴上说不掺和,但真的能做到么?

玉雀就是心软。

“可是道长,你打算……”

“她已经不行了。”

还不等他话说完,玉雀把身上那件道袍脱去,穿上红色的外衣,走出人群,高声道。

“哦?”

剑拔弩张的双方看向突然插话的玉雀。

“你说什么?”

“我说,被仇大员外重伤的花曼娘已经不行了,想必带回去一具死尸,仇大员外不够尽兴,那么还请换一个女子带回去吧。”

玉雀冷静地说:“大人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她,不知何意。

仇大员外的名声在外,这方圆五十里还有年轻漂亮的女子么?

不对,这人是谁?

怎敢如此出头?

村长也懵了,不知道玉雀此举是何意,连忙凑过来,说:“道长……道长别来掺和此事了。”

那前来抓人的喽啰也看玉雀,只觉此人长相周正漂亮,确实为仇大员外喜好的模样,于是开口:“你愿意代替她随我们回去?倒也不错。”

“我不过是一介丫鬟,我家小姐才是真正的美貌。”玉雀说:“她素闻仇员外大名心生爱慕,特此从中洲赶来见一见员外,若是可以,她想同员外大人共结秦晋之好。”

她奉上一块玉佩,“以此物为证。”

燕某瞅着眼熟,一摸,自己身上的玉佩没了。

“三日后,我们将新娘送往镜湖,为表诚意,也请当日仇员外亲自来接亲。”

喽啰显然也是才修炼承人不久的精怪,一听有美貌女子肯主动上门,当即说好,可心中也存疑:“要是三天后你们不来怎么办?”

“那你可叫仇大员外亲自来取我人头。”

玉雀话语之坚定之铿锵,令人信服。

“那么,待我回禀仇大员外,三日之后,把新娘送来镜湖,不然,仇大员外水淹花源村可别怪我们。”

见又能收罗到美貌女子,喽啰们也没必要揪着花曼娘不放,拿着玉佩转身要走,想了想,说:“花曼娘的尸首也一并送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前来问罪的人被玉雀打发走了,众村民松了一口气,又不由得揪心。

那美貌的小姐,许诺给仇八郎的新娘,去哪里来找?

附近有正当年龄的女儿被抢的抢,跑的跑,实在没有可以充当新娘的人选了。

怎么办?

村长拄着拐杖,上前来,欲言又止,最后看着玉雀的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多谢道长为我们解围,但那仇大员外不是好糊弄的,三日……我们哪里还有可以给他的新娘?道长,我会让村民三日之内马上搬走离去,你也离去罢。”

“怎么没有,有的。”

“这……”村长看了看玉雀,语气犹豫,“道长可有人选?”

玉雀转身去看燕某,村长和其他人也跟着转眼看向他。

被小孩围起来的燕某一手揽着玉雀的衣服,一手提着自己的衣服不被孩童们扒拉。

这些孩童好像很喜欢他,都围着他要一起玩耍。

“就是他。”

众人沉默。

好不容易摆脱小孩儿围攻的燕某眨眨眼,不解,“怎么了,看着我做什么?”

“你就是那位美貌的小姐,仇员外未来的新娘。”玉雀语气认真。

他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就是你。”

*

花源村。

玉雀倚在门框上,看几位年纪大点的婆妇给燕某梳妆。

燕某对玉雀要去去往镜湖救那些女子表示支持,但是对自己要亲自上阵表示不行!

“不要,我年仅十九尚未婚配,怎的先便宜了那老鳖!”燕某闹,“不要,我不行。”

“燕兄,此乃大义之举,你熟读春秋岂不知庾公之斯么?况且,这算是一段足够写入话本里的经历,身临其境岂不妙?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绝不叫你委屈,咱们相识那么久,你还信不过我么?”

“可是,可是我……”

“你若是肯答应,那你是拯救了那些无辜姑娘的恩人,你的侠义会大大提升你志怪小说的知名度,到时候就不愁印刷啦。”

在玉雀循循善诱之下,试图拒绝的燕某被制服了。他将作为仇大员外的新娘,配合玉雀的计划行事。

她尚且有一计兴许能对付那仇大员外。

任凭仇大员外再无法无天,但本质上还是一个精怪,只要除去了那作怪的妖器,一切倒好说了。

只是现在她还不知道那个镜湖的情况,派一个人去为她打探倒是十分必要的了。

“公子,来,抬头看着镜子。”

他的乌发被梳开,脸上抹着珍贵的珍珠粉,平时扮作土气说书人的模样时原本就有几分秀气,如今好生梳洗一番,倒是叫人觉得越发的好看,他有一双有神漂亮的睡凤眼,这倒是难得。

“燕公子真是漂亮。”

帮忙梳妆的妇人说,“再添点腮红,欸,真好看啊,仇家庄都没有像公子这样俊秀漂亮的男子,充当女子也是绰绰有余。”

“谢谢大娘的称赞。”

燕某蔫蔫的。

因仇大员外散开了云雨,天气难得的不错,日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梳妆台上,窗外的树还挂着水珠,屋内燕某的脸红得好似一枚果子也可以掐出水。

几个妇人围着他,给他比划红嫁衣,探讨着怎么样才最好看。

这个场景……

“好啦,道长你看看,这样还算可以么?”

听到有人唤她,玉雀把神思收回来,望向前面的男子。

燕某身形高挑颀长,此刻身上穿着新娘的衣袍,乌黑的长发被梳成发髻,皮肤上粉越发白皙,腮上扑了一层轻薄的红,两手提着裙摆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倒是真的有少女待嫁时候的羞赧和紧张,怯生生的,十分可爱。

“道长……”他微微偏头过去,“我不行,真是太奇怪了……裙子好紧,我走不动路。”

“那多适应适应罢。”玉雀给出了肯定,“很好,很漂亮。”

几个妇人给他化好妆之后,便把剩余的时间都交于了两人。

玉雀对燕某复述一遍自己的计划。

她要他去迷惑仇大员外,套出那个妖器的所在,套不出也没有关系,至少要知道那些女子关押在哪里,湖中的秘境有几个出口。

燕某听得很认真,拿着本子在记。

玉雀也有自己的角色,那便是负责将新娘送到湖中心的船夫,有必要时,她也是花曼娘。

“大概就这样了,你一定要谨慎行事。”

玉雀临了,十分坚定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不要担心,我也会保你安然无恙。”

“为了那些可怜的女子,拜托了,燕兄。”

燕某连忙点头,像是被她的大义感动了,已经有自我牺牲的觉悟,不再扭捏。

“不过,我才不要嫁给仇大员外,这可是我人生第一次拜堂成亲呢。”

他又嘟囔一句:“绝不能便宜了仇大员外,我心里真不舒服……我宁愿和一个凳子先磕了头,都不要把第一次拜堂给那个老鳖!”

“等我百年之后,躺在棺材里,一想到我年轻时和一只猥琐的老鳖拜堂,我简直死也不能瞑目。真是苦了那些姑娘了,我尚且不能接受,何况是她们这些弱女子,想想越发觉得他该死了!”

他虽然已经答应帮忙,但对于自己要和老鳖拜堂还是耿耿于怀,说着说着,又伤心了,眉头一垮难过得不得了。

“那你想怎么样?”玉雀阻止了他把妆面弄花,忙抓住了他的手,说:“不要哭,妆面会花的。”

“我的清白要被老鳖毁了,还不让我哭么?”燕某抬眼看她,可怜兮兮的,“况且,道长你顺走的那个玉佩,可是我阿娘交于我,要我成婚时给媳妇的呀……呜呜,道长,你拿走了我的玉佩,还不准许我哭。”

“是我的不对,擅自拿走了你的玉佩,我答应你,事成之后,一定完好无损地拿回来交予你。”

玉雀安慰道:“忍忍就过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会的,这样精彩的片段要是不写就太可惜了,我要把它写进去。”

“你不写不就成了?”

“不要,适当地增加感情戏份会令大家更喜欢看。”

玉雀看着他两眼泪花就要弄脏妆面,叹气:“那你想怎么办?”

“道长你找个凳子来,我先和凳子磕头,就不算许配给了那老鳖。”

燕某又哭:“可恶,第一次同天地磕头给了凳子,想想真不甘心。玉佩也没了。”

说到底还是她对不起燕某,拿了他的玉佩,又把他推到了那么危险的境地。

玉雀叹气,认真地看他:“你觉得真的这个很重要?”

“当然重要。”燕某说:“我四海漂泊,见过许多男女情爱也见过他们感情破裂,但我心里还是坚定的相信两情相悦,我要是和一个老鳖拜了堂,我此后的夫人怎么想我?”

“命苦,我生来命苦,眼泪,我珠泪双抛。”

面对燕某的撒泼打滚的控诉,玉雀也毫无办法,只问:“你真的那么看重这个?”

“嗯……”

“那你且和我磕头,就不算和那老鳖拜堂了。”

燕某怔住。

“原先也是我自做决定,对不起你。”玉雀说:“走吧,和我去找个地方磕一个,你不许再闹了。那些女子的清白被毁,倒也不像你这样寻死觅活的,振作些。”

燕某把眼泪收了回来,笑:“好。”

*

讲明了缘由,在村长的帮助下,两人来到了村子里的祠堂。

因为供奉龙神的缘故,这个祠堂倒是成为了唯一能暂时庇护仇大员外毒手的地方,里面也藏着几个小姑娘。

村长和村民给龙神上香,请来了司仪主持这场毫无缘由的拜天地。

穿着那件红色外套的玉雀和新娘装束的燕某跪在蒲团上,朝龙神磕头。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两人没有高堂,拜的是龙神。

对拜时,按照习俗,是要新郎揭开新娘的盖头,两人共喝一杯酒。

玉雀觉得没必要,但在其他人的起哄下,还是伸手小心掀开了新娘的盖头。

盖头之下,燕某那张脸被香火映照得有些暖红,或许是他的脸原本就这样红了。

他抬眼看了看玉雀,而后把眼睛撇开。

倒显得越发的娇羞起来。

玉雀的心头一跳,直愣愣地看着他,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

是啊,在哪里见过呢?

“礼成。”

司仪的声音适当地打破了两个年轻人的沉默。

“道长,我可是和你拜了堂,一定要保护我啊。”燕某咬咬嘴唇,颇为难为情地说,“我一定不会给你拖后腿。”

“我会的……我答应过你。”玉雀轻轻地说,她把盖头轻轻放下,起身走了。

再不走,便会让大家看见她同样也染上了飞霞的脸。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似曾相识。

就像是曾经同面前这个人有过什么,他也曾经这样小心翼翼说过类似的话。

但怎么可能呢?

玉雀心中奇怪,快步走出去,接了水拍在自己脸上。

【作者有话说】

燕某:计划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