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死,只怕她死◎

“你怎么了?”

“没事。”

“哭过了么?为什么?”黎含光看面前的白珊眼睛红红的, 顿了顿:“鱼阙她怎么了?”

“师姐她很好。我哭不是为了她啦。”白珊堪堪的叹气,摇摇头,“只是觉得很难过。”

“难过什么?”黎含光也叹气, 说:“这都是她的选择……行啦,不要哭了, 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 我从金光洞的安河真人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训诫堂的事情。”

“训诫堂?”

“据说他们曾经有派人来烛玉京,但是无疾而终, 派出去的人没有回应, 甚至连一同前来的问寒道君也下落不明,青鸾阙那边也无法通过玉简联络到他, 已经现在要请出判僧来和晏氏交涉。”

“请判僧来交涉?什么意思?”

黎含光念在白珊才拜入山门不久, 不是很了解训诫堂的构成体系,耐心解释道:

“训诫堂规范七脉以及各路宗门的行为, 具有对修士的约束作用, 几千年前设立训诫堂时, 各仙门都遵守训诫。个别仙门弟子犯错无非就是关起来教育什么的……若是有仙门宗派不配合, 已经有反叛或者妖道苗头,那么训诫堂要开出三次警告以及派人调查,最严重就是要请出对宗门都有约束的判僧,判僧介入的话事情会闹大。”

“烛玉京已经连续收到很多次训诫堂的警告, 好像这次训诫堂长老们并不打算放过晏氏,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鱼阙就藏在这里, 派人交涉希望晏氏的掌门交出鱼阙, 还要给出具体对此前发生的事情交代。”

黎含光忧心忡忡道:“烛玉京好像是拒绝了, 并且现在连青鸾阙的弟子都不准出现在这个地区, 我若不说是鱼阙和你的朋友, 我方才就已经被驱逐了……唉,判僧要是到达烛玉京,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白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挠了挠头,说道:“不行啊,鱼阙还那么虚弱,要是被训诫堂带走,那岂不是……不行,鱼阙不能被带走。”

“嗯,至少也得等她醒了,修养几天再说。”

“师姐她醒了。”

黎含光哦了一声,道:“醒了就好,不妨过会我们去向她问问,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她不是和晏道……晏琼池私交甚好,甚至成亲了?是成亲了对吧?通过她来了解一番烛玉京,问问失联的人到底去了哪。”

失联的人到底去了哪?

白珊似乎知道点什么,可是新的那个掌门晏静休,已经在此后把矢海之牢的人放出去了不是么?怎么还会扣着人?

看她的脸色不好,黎含光想了想又道,“晏琼池虽说是烛玉京的少主,可与我们还算交好,我们不妨干脆问他就好了,白道友,你知道他在哪么?阿及说许久都联系不上他了。”

说起晏琼池,白珊的神情明显又消沉了许多,她伸手拉住了黎含光的手,用力握了握。

“怎么了?”

黎含光也察觉到她的不安。

白珊摇摇头,说:“他帮不上什么忙。”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白珊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能说出口,低下头说:“反正他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含光,待会见到鱼阙,语气好一些罢,也别问晏琼池去了哪里。”

黎含光不解,刚要开口再问,就听侍女来禀报,说鱼阙不见了。

白珊惊得一下子站起来,问:“不见了?怎么不见了?什么意思?”

侍女道:“方才我们给小姐奉吃食的时候,小姐就已经不见了,道友若是知道小姐在哪里,还请告知。”

白珊急得要命。

啊呀,怎么一醒来就搞这出哇,快快快,去找人,反正不能让她到处乱跑……身体重要呢不是?

“去找过没有?”

“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我们以为小姐会和你待在一处,看来不在。”侍女见鱼阙没有和她们在一起,便语气冷淡的告辞。

烛玉京似乎对外来的人非常排斥,至少现在是这样。

黎含光坐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白珊焦急的来回踱步,问:“我此前听说晏氏都是礼仪甚好,三千年东洲的固礼世家,没想到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么?还是说,另有隐情,不再欢迎来者了?”

“啊呀,纠结这个……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晏龙庭?这群人做什么都正常,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也帮着一起去寻找鱼阙吧,别出什么岔子才是。”

白珊甚是焦急,“我答应了那个家伙,要好好照顾鱼阙,至少,现在还不能让她知道。”

别是跑到了不该去的地方,她和晏琼池这样又那样了,指不定有什么奇怪的心灵感应坏了事……鱼阙身体还那么虚弱,万一……万一呢?

说罢,也不等黎含光作何反应,她拉起她就往外走去。

……

有呼啸的风擦着鱼阙的衣袍而去,像是急切的情人。这里的路她并不是没有走过,但是现在的风似乎比记忆里的要猛烈许多。

奇怪的感觉也不复存在,那种想要溺死人的、不可抗力的奇异感觉消失不见,盘旋在整个地牢里的哀嚎也**然无存。

仿佛这里只是个普通的地牢……有什么东西离开了,显得空落落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里来。

只是突然很想。

或许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殷殷切切的呼唤她,想告诉她最后的话,想做最后的道别。

所以……请你到这儿来。

来吧,这是最后要对你说的了。

鱼阙走着走着,开始掉眼泪。

身体太虚弱,走起来摇摇晃晃的,眼泪淹得她几乎要看不清路,行至在拐角时,她不得不停下来歇息。

好难受。

鱼阙的后背像是火烧般疼痛。

她想起来见曜的血落在身上时候那种几乎要烧死她的灼热,想着会不会是那种东西给自己留下了后遗症……当时溢出血还蛮多的,把视线都糊住,落下后遗症了么?

啊,是了,一定是后遗症。

不过她身体想来很好,一定可以扛过去。

晏琼池给她找药去了。

是能减轻痛苦的药么?

等他回来,大概……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吧?

真好啊,大仇得报,身上的病也治好了,那么此后她是不是,可以睡得稍微安稳些了呢?

鱼阙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衣服,用手撑着墙壁,继续向前走。

前方到底有什么?

她不知道。

但越向里面走,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

那种痛苦……失去阿娘的痛苦席卷而来,逼出了她的眼泪。

一直朝地牢深处走去。

原本排列着的迷宫囚牢看不见一个人,空****的,叫人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误差,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

晏琼池赦免了他们么?

鱼阙还记得第一次到这里的震撼,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诡异的术法,以噩梦榨取人的恐惧和梦魇,真的是这座地牢原本就存在的术法?

她把目光收回来,一直前进。

衔尾剑……对了,衔尾剑上附着的煞气能对这里产生某些感应,她还记得的。

伸手去摸衔尾剑,但没有摸到。

哦……它断了。

用号称第一坚固的古海国秘铁、第一工艺的奔水谷锻造技法打制的剑,原来也会断吗?

鱼阙只得打消用衔尾剑探路的想法,一点点想前摸索,在黑暗之中,她探到了曾经通向噩梦的阶梯,并且沿着阶梯向下而去。

湿腻腻的风里,鱼阙能闻到一丝丝兰息。

在向下行进时,似乎能听到有人在虚空里轻轻地笑了,贴着她的耳朵,像是吹气一般,故意恶作剧,不让她接近那扇门。

鱼阙还是到达了那扇门前。

她还记得发现这里时候的那种心情。

现在迥然不同了。

可依旧那么害怕。

不是已经克服了么?

推开它。

鱼阙伸手,推开了门。

门上的神女碎裂,幽暗的空间豁然开朗。

面前依然还是那个巨大的犹如猛兽腔体的宫殿,宽大的圆形池子,里头翻腾的类似血那样的猩红不复存在,露出白玉石砌的地砖,奇异的柱子拔地而起,沉默地拱卫着苍穹。

很奇妙的,有一缕阳光从穹顶斜斜的透了进来,落在岸边两颗依偎着的已经萎缩干化人头上,依稀可见尘埃飞舞,但更寂寥。

鱼阙走到圆池边上,垂下睫毛看着那片泛着骨头那样莹白光泽的玉石。

将那两人串联起来的骨节似乎就是从这下面长出来的……她突然想起来这种骨节串联的法术似乎跟魔宫的有点像。

他们两人被禁锢此处时,一定很痛苦吧?

即便是疯狂如同钩夫人,最后所求也不过是一个死……他们死前是不是给她留了什么东西?

鱼阙想了想,掏出来一块圆形的骨片。

这是压在晏琼渊舌根底下的东西,把它吐出来时,他脸上的表情阴狠又恶毒。

他说什么来着?

正想着,鱼阙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拿在手上骨片被阳光照耀,反射出炫目的光芒。

骨片开始发光,射出来的光芒被穹顶的星星吸收,不知道启动了什么机关,阳光被渐渐的吞噬,殿内的柱子上出现了矮胖的食梦貘。

这种穿梭在梦境里的灵兽被人唤醒,它们如同往常那样开始工作,短鼻子动了动,开始像池子灌注红色的**。

鱼阙皱眉,低头望去,见白玉的池子底部好似深不见底的深渊,正在源源不断地吞噬它们。

骨片飞了出去,掉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鱼阙心里一动,也跟着跳了进去。

……

再睁眼。

鱼阙发现自己站在了更加漆黑奇异的回廊内,这里的石墙内到处画着和禁海之下一样的图腾浮雕,神女和云霞,还有魇阴神君的颂祝。

烛玉京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她看了看四周,向前走去。

很快的,一条笔直的道路分化成为两条。

晏琼池的声音从她心底升起来了,他是对自己说过一个口诀的,是什么来着?

一生二,二又生四六。

鱼阙眉头一皱,看起来不知所谓,但其实这也是东洲的神话典故,真的是那样的意思?

鱼阙顺着意思走,果真发现路的尽头是一片星星和云霞的纠缠浮雕。

星星穿过云霞,形成了雷龙图纹。

东洲之东传承的古老图纹,这样的图纹多达上百种,有自己的含义在这里。

鱼阙一眼就看出来,这墙上的图案和魇斋里魇阴神像头上那块一模一样,她曾经长时间地看着它,因此记住了。

雷龙……据东洲藏书《古事要纪》里,雷龙翻腾云间,兴风作浪,这样的局面落到人世,在算命先生的卦书处,变作了一个风水局。

鱼阙掏出自己的卦书,找到了雷龙局。

龙首朝南尾朝西呈半环抱的聚财聚气的局面,环抱三颗星星,龙是爱财的,三颗星星一旦被夺必然会引起龙的暴怒,大凶死局,破解之法应该是从从龙首朝东北走向的星星下手。

她使了个脉冲,击碎了闪耀的星星。

自己因为虚弱几个踉跄跌倒。

索性,雷龙动了动,从她面前游曳离去。

可见七,九,三十一。

设计这个迷宫的家伙是有够无聊的。

鱼阙从这看起来险象环生的迷宫穿过,跨出那一步时,星河在她身后碎裂,她面前出现了一扇门,这次不同于神女像或者是星星和云霞。

门上绘画着头戴缥缈琼花冠、身披神铠的魇阴神君像,形象与魇斋那般慈悲不同。他神色冷漠地眺望注视远方,远方只有无尽的黑暗,手握一柄长剑,只身寥寥几笔的梦魇随身。

庄严且生人勿近。

鱼阙举头望去,正想着要如何打开折扇门,不料这门似乎有感应似的,像是吹皱的春池,水流一般消失了。

她抱着衣服,犹豫了几秒,跨步进入了那扇门。

门后的世界并不像鱼阙想象的那样诡异,反而是个不大的石制密室,圆形,中央有一座高石台,从石台延伸出去十六道细小凹槽,连接十六个方向的小圆坑。

仔细一看,圆坑内部同样是细细密密的颂祝密文,但是意义跟歌功颂德不一样,这些金色的密文沿着凹槽爬到了石台。

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鱼阙站了好一会,才跨进这个石室。

她绕着法阵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她感觉有点累了,抱着衣服趴在石台上,头枕着手臂。

好难受。

为什么心里会那么难受?

鱼阙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这个迷宫一样的地方走了不知道多久,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已经午夜,只觉得很累很累,神魂要被抽干似的累。

她爬上石台,睡在了石台处。

石室上方不知道放了什么法器,明明在比矢海之牢更深的地下,她还是看到了月光。

明晃晃的巨大月亮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在柔和的清晖中,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困极了,可又觉得此刻很熟悉,自己好似在这里躺了很久很久,手边传来温柔的触感,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抓紧我,阙儿。

那个声音从心底里传出。

他说,我没有别的愿望啦,阙儿,你抓紧我。

鱼阙猛然睁开眼。

她听到了有人走来的声音。

“她也许没死。”

是白珊在说话:“真的,你信我,我给她吃了白氏秘制丹药,留住了她最后一口气,你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救她的吧?”

“这样。”晏琼池淡淡的回应。

碎裂的门再次被推开,晏琼池抱着鱼阙领着白珊进入了矢海之牢最底层的密室里。

整座矢海之牢呈现出倒梯形结构,上方布置了多种阵法,以掩盖藏在其下诸多邪恶。

密室之中到处用金色的笔绘满的颂祝,这都是有关魇阴神君的密文,白珊看不懂上面说的什么,依稀能从壁画里猜出这是歌颂魇阴神君。

石台的十六个圆坑里是被红色煞气托起来的法器,有阴阳镜、五番印等许多鱼阙见过或者没见过的法器罗列其中。

晏琼池抱着浑身是血的她,放在了石台上。

光芒自头顶上方倾泻,白衣的晏琼池置身其中,面目平静。

白珊站在角落里,看他把鱼阙放在石台上,他用术法清理了她脸上斑污的血迹,用自己的血抹在她唇上,让她看起来不至于太过苍白。

被生死分隔的他们好似在进行最后的道别似的,虚弱的白衣少年靠着石台,弯腰摩挲着她的脸。

鱼阙看着月光倾泻两肩的晏琼池,他的眼神很复杂,带着懊悔、悲哀、遗憾和迷茫。

这也是晏琼池时常看着她的眼神。

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

他就像一只迷路于悬崖的小鹿,左右四顾,却找不到什么退路。鱼阙看着他把脸低下,像以前那样,蹭了蹭将死的自己。

良久过后,晏琼池松开她,走下高台。

面向着石台却对白珊说话。

“你脑子里的那个声音,怎么不说话了?”

低头抹泪的白珊表情也很伤惨,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你似乎一直在和什么东西说话,从你脑子里传来,我能听到。”

白珊被问住了,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后退两步,“啊?你、你一定是听错了。没有这回事。”

她的表情真好玩,像是被吓到或者心虚的小兔子。

鱼阙也一直没有告诉她,自己也能听得到,她和那个东西一直在讨论事情的走向,这非常奇怪,仿佛一切都变数她都有预知。

白珊一直似乎试图去改变什么,她这样笨拙可爱,可好似事情一直没有朝着她预料的那样发展,所以她的威胁没有鱼阙想象中的大。

为什么没有杀她?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了。

“我的结局是什么呢?”

晏琼池显然不相信她这笨拙的掩饰,回头问,“也是死么?”

白珊不说话,但眼睫毛抖动已经出卖她。

确实如此。

晏琼池看向法阵之中的鱼阙说:“我可有完成我的夙愿?还是同现在一样?”

“……”

“你若是知道我的结局,那便清楚我为了赴死做出的诸多牺牲,诸多努力罢?我是将我给了她,还是她的龙骨给了我?”

“龙……骨。”

白珊支支吾吾道,“你最后用的是她的龙骨。我只能说那么多。”

“这样啊,我明白了。”

用的是龙骨啊。

“原来在我的结局里,她是死了的么。”

眼下鱼阙快不行了,她要是死了,他便能得到更好的脊骨去支撑自己的神躯。

野心是需要牺牲很多东西的,就看你愿不愿意。

晏琼池,你愿意牺牲鱼阙么?

白珊忽然看着沉默的晏琼池,忽然想到,也许原著也会骗人,晏琼池其实是能救鱼阙的,但是他不愿意?

知道是自己牺牲了鱼阙苟活了下来,所以才会日渐扭曲?所以才神经病得那么厉害?

“你也知道用龙骨更好,世间绝无代替龙骨的神器。”

“……”

白珊也沉默了。

晏琼池垂下睫毛,叹气,轻轻地说:“宿命难消,我不怕死,只怕她死。”

“那种奇怪的毒已经在腐蚀她的肉身,再这样下去,她会被烧得什么也不剩。你说得不错,她还有一口气在,我便可以救她。”

“法阵结束后,需要有人将她带出这个地方,拜托你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对她说起……或者,晚些再告诉她,可以么?”

怕白珊不愿意,晏琼池想了想,又说:“你要什么报酬,都可向当今晏氏的掌门换取。”

“我不要……我是、我是来……”白珊摇摇头,急切地想解释。

“你带着比世间还要超然的凝视,我能感觉到,你不属于这里。”晏琼池突然开口打断。

白珊呆住。

“我想杀你,并不是因为你冒犯我,而是你的存在让我感受到了比天道还要怪异的凝视,我要消除这种不安,唯有除去你。毕竟,对于不安的因素,人总是下意识地想抹除它。”

他最后看了一眼白珊,这个时候倒是温和地笑了笑,语气也好了很多:“此前那样对你,真是抱歉。多谢。”

并非是晏琼池生来残暴,见人就杀。

他从不鼓励暴力,也不无节制的释放自己暴虐的心。他一向不怎么在意无关紧要的人,白珊于他而言刚好就是无关紧要那一类。

但白珊应对他即将付出危险的预知实在太奇怪,她似乎清楚他要做什么。

他不喜欢的是被人预知和窥看。

因为他曾经是天道的一部分。

没想到能从他这里听来这么礼貌的话,白珊愣愣地看着他,回过神来,说:“不客气……你打算怎么做?怎么救鱼阙,你有办法?”

“给鱼阙重塑神躯。”

“可、可是你……”

“这副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我就要死了我知道。可我只能救活一个人,我若是活了,最后也是死。她活,也许能一直活着,一直活下去,那样的话,我的辛劳没有白费。”

“至于其他……”晏琼池轻声说:“再轮回一世罢,无非就是再等些时日,我生生世世跌入轮回,还有更多个生生世世,我不怕。”

你会有很多个生生世世,但鱼阙是你十六世惨死轮回唯一的变数,她把你从命运的泥坑里捞出来……下一世不会再有了,明白么?

白珊着急:“你怎么能这样丧,你一定还能有办法的,快想想……你可是晏琼池!”

你可是晏琼池啊!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晏琼池摇摇头,他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再撑不得多久,一切已经无力回天,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启动法阵。

“鱼阙要是知道你……知道你死了,怎么办?虽然奶妈能奶人,但心伤抚平不了啊……你们……”

白珊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嚅嗫一下嘴唇,道:“你还有什么要对她说的么?我可以转告她。”

“没有了,该说的我已经尽数告知。”

晏琼池笑了笑,摇头。

起诀,风暴从他周身升起。

没有遗憾了。

我的心意,我的欢喜。

还有,能提前说对不起,真是太好了。

霾紫和猩红的光芒交叠而起,十六件神品法器正在一点点融化,通过凹槽向石台汇聚,金光大作,穹顶降下一具骸骨。

这是神女幽幽煞的骸骨,十六件神器所化的能量爬上骸骨,一点点淬金炼化,金色的莲花从那具骨骼上开出。

法阵底下,是以魔尊元神为引的精魄,黑色的雾气进入骨架内部。

鱼阙本身就是一条龙,不需要以祸蛇的脊骨也托,但所要耗费的法力要比晏琼池预期的高得多。

黑色的蛇标从晏琼池的背上游曳出来,那条头上有角的小蛇,扼在他的脖颈上,越收越紧,和往日松松挂着的状态不同。

生于西洲的祸蛇,也是魔龙渡化的极渊之蛇承袭着母亲的意志,它不甘心败入人下,它一定要杀死打败自己的家伙。

千百年前,东洲晏氏的先祖借助了魇阴神君的法器把它镇压在禁海诡海之下,千百年后,它被一个自称是魇阴神君意志化体的少年杀俘获。

它让神魂破碎的他寄生在自己的魂魄里,尽心去辅佐他,条件就是将来他要心甘情愿死在它手下。

被黑蛇缠绕的晏琼池丝毫不感觉痛苦,他转头走进了法阵里,冲天而起的法阵迅速吞没了他。

他的眼神一直遥望着对面的鱼阙,长发飞舞。

躺在鱼阙能看到的幻象里,少年轻轻地回应了她的那句再见,只是一瞬间短短的光芒过后,他化作了一具骷髅。

蛇标消失。

极渊之蛇衔着铜蛇戒,彻底抛弃臣服的主人。

但鱼阙注定连这样一具骷髅也不能拥有,骷髅轰然倒塌,化作了骨渣,骨渣还在持续收缩,直到化成比尘粉还细的微尘。

这些微尘里包含的都是魇阴神君意志化体为数不多的快乐往事。它们顺着月光飘舞,飘啊飘啊,终于消失不见。

法阵有了魇阴神君意志的献祭,重塑神躯进行得很顺利,睡在石台之上的鱼阙的血肉被迅速修补,樨毒在金光中被焚烧殆尽。

目睹一切的白珊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她就这么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化作了齑粉,想起来原著关于他的记载,想起他和鱼阙的故事,想起他无恶不作却也可怜的一生。

可是,作为反派的晏琼池,就这样下线了?

那以后的故事,要怎么进行?

她当即流下了复杂的泪水。

白珊什么也做不了,她能做的,只能是在法阵熄灭后,看着石台上的师姐思绪万千,而后把昏迷不醒的她带回荷风居。

脚步声远去,石室恢复平静。

鱼阙看着面前的场景说不出一句话,在白珊抱着自己的身体离开后,才把目光收回来。

她的手几次想抬起掩面,但都无济于事。

这是什么?

是他死前的记忆?

又是谁把她召唤到这里来的?

他死就死了,为什么还要让她知道这些?

她宁愿一直相信他只是暂时出去了,很快回来。

她只能抱紧那件红衣,任眼泪淌了一脸。

月光清净,照得人骨缝也开始生冷。

晏琼池,死了。

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根本就不是去找什么药,也不会像他所说的很快就回。不会再回来了……骗子。

骗子。

静谧的石室里静悄悄的,月光流转。

少女隐忍的低泣使得这里更加悲伤。

有些人再也不会回来。

她明白了。

……

鱼阙穿着红衣浑浑噩噩地走出地宫,大脑空白,虽知道不能这样,要时刻冷静,可就是控制不住。

必须冷静,必须思考。

她扶着墙向外走去。

可是身体越来越沉重,走不动了。

正当打算停下来歇息一会时,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勾魂鞋,她眨眼,而后抬头看去——面前站着的是素衣簪发的晏静休,后腰上还是交叠着带穗的断魂刺,整个人好似随时待命的刺客。

“哭好了么?”

她语气平静,脸上没有波澜,但能人从中感觉到威严,不仅仅是年长者。培养了一代又一代晏龙卫的庭主,果真风采不输当年。

“……”

“很惊讶?”晏静休毫不避讳她疑惑的目光,说:“那小子以晏氏为筹码,让我入局,现在他死了,我也是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哭过了便要打起精神来,还有别的事情在等你,可不能以这种痛哭流涕的模样去面对。”

“什么?”

鱼阙已经没有再流泪了,只是眼尾有点红,又披着宽大不少的红衣,乌发倾斜如墨,整个人看起来是有些不堪一击的可怜。

得知两人大概的关系后,晏静休能理解,但已经事态发展迫在眉睫,没时间留给她哀悼。

“那小子此前一直在给七脉下套,再加上训诫堂的执金卫和问寒道君来到烛玉京后下落不明,那群老头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把此前所有的罪名包括你所做的事情扣在了他的头上,累及烛玉京,训诫堂派来捉拿烛玉京的晏氏众人,尤其是犯下正道所不能容忍的罪过的你。”

虽然现在清剿魔族的乃是溃败之军,但哀兵仍有能量在,七脉弟子要想迅速结束这场战争还需要时日,训诫堂那群老头就想着如此处理魔族和天师封印时,不知怎的开始复盘此前种种,盘根错节之间,线索竟然直指烛玉京。

烛玉京之中,又有大少主在其中操纵。

但大家都知道烛玉京的雨夜之变,一个半死不活的大少主怎么能有这么多的精力去完成这些事?

这些事情,可也不是一个人能办得到的。

难道说,那些被污糟东西填充的傀儡,也出自晏氏么?他们有那个什么御魂术,猖狂得很,但不至于玩弄这样的邪术吧?倘若是真的,那就太不把训诫堂放在眼里了!

于是,他们把目光放在了身为二把手和小少主的晏琼池身上。

恰逢青鸾阙来报,说一名叫姜雨善的弟子作证,青鸾阙被盗之物澄心露正是受到晏氏晏龙庭所盗,此物落在了晏琼池手中。

联系一下这些年晏龙庭造的孽,训诫堂立马决定调查晏氏,要让晏氏的掌门给个理由。

姜雨善还道,那个魔修鱼阙,和晏琼池还存在人世法理上的夫妻关系。

很难说,两人没有勾结。

魔宫陷落之后,虽有风化及的作证,证实那个叛逃仙门的叛徒鱼阙杀了魔尊,但始终没找到她,死无对证,训诫堂不信。

他们得抓鱼阙来拷问,逼她说出晏琼池的下落和那些事情的细节。

训诫堂已经动了围攻烛玉京的心思,晏氏也自然得更快地做出反应。

“那……”

鱼阙知道训诫堂是什么德行,虽浑浑噩噩,但不免也觉得事情严重。

“区区训诫堂也敢犯我晏氏,烛玉京自然有威严在此,不必担心我们,但你得走了。”

晏静休不愧是当前最合适成为晏氏掌门的人,她沉着冷静,不屈权威。她不会让人践踏晏氏的尊严,不会让训诫堂的怀疑在烛玉京扩散。

“去哪?”

晏静休说着,抱起鱼阙,头也不回地走进黑暗之中,“你不能继续留在烛玉京,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先避一避吧。”

短暂的没入黑暗之中,鱼阙便觉得面前豁然开朗,但前面又是一处星河,茫然,看不到尽头。

晏静休把鱼阙放下,退后一步,垂首,态度恭敬。

鱼阙才想出口询问,但见面前的虚空之中出现了蓝色的蜉蝣,蜉蝣形成了一个方形的裂缝,渐渐扩大。

提着灯笼的龙侍出现,她们沉默如同星河下的石碑,默默地开道,一个老者拄着拐杖从中出现。

“神使大人。”晏静休道。

神使?

蓬莱洲上的神使么?

鱼阙皱眉。

此前她所见过的神使,不过是个看起来不足十三的道童模样的孩子,怎么面前这个也是神使?

她想了想也像晏静休一样行礼,被老者扶起来。

“别来无恙。”

倒是老者给她行礼,道:“龙主殿下。”

【作者有话说】

晏琼池人好的时候话还是很多的。

他一直话多kkk又爱胡说八道。

突然想到一个梗,某天晏琼池和鱼阙烧了一个跟鱼阙一样的小姑娘出来。

晏琼池很喜欢这个小小的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儿,他总是会捏捏小孩儿胖乎乎的手,问阙儿小时候也那么可爱吗,捏捏小孩儿的脚,问阙儿小时候也那么可爱吗。

两个人笨手笨脚,取名的能力非常糟糕,因为孩儿穿白裙子像大号芸豆所以叫她雪豆,若不是老臣阻止,说此子将来要继承大统,两人可能给她大名取为孟花花(哈哈哈)

晏琼池和鱼阙低头看着**放着的雪豆,雪豆睁着大眼睛,胡乱地挥舞手臂想抓住什么,抓住了晏琼池的长发。

晏琼池抱起雪豆,雪豆挥舞着胖胖短短的手,又扯又嚼他的头发,实在是活泼得很,他想扯回头发,冷不丁地,脸上又挨了一拳,小家伙对自己敢在太岁脸上动土的行径一概不知。

因为娘亲是个龙族超人经常不在家,雪豆跟爹爹混,爹爹人好脾气好长得美貌说话又好听,但小小年纪的雪豆很早就从爹爹那里知道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belike:

“爹爹,我是怎么来的呀?”雪豆问出了小孩儿时代的经典问题。

晏琼池(娇弱捂胸):这个嘛,这要从很多年前说起,当时为父还是一个穷书生,因为进京赶考(省略几千字)最后,爹爹醒来才发现,木已成舟,只好屈身跟了你阿娘,并且在你阿娘金屋藏我的院子墙角处结出来的葫芦里发现了你,所以——你就是这么来到人世的啊我的儿!

雪豆(扭头):阿娘,爹爹又胡说八道。

鱼阙:……

belike:

“阿娘总是不在家,好想阿娘哦。”

晏琼池(抹泪:是诶,但你阿娘要养活我们,又生性潇洒,爹爹我也没办法留住她,不如这样,你好好努力,早点继承大统,让爹爹早点和你阿娘过上幸福生活,爹爹会给你煲甜甜汤的,(鼓励手势加wink)真是乖乖孩儿,爹爹很欣慰。

雪豆:可是我才五岁!(伸出五个胖乎乎的手指头)

晏琼池:是嘛,所以这是你背着爹爹一天之内吃两份冰糕的理由(猛地一口吞掉)爹爹五万岁了,没吃过这么新鲜的玩意,来一个!

雪豆:呜啊!冰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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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裙子坏掉了。”雪豆捏着最喜欢的裙子,给爹爹看破洞,脸鼓鼓肚子也鼓鼓。

晏琼池停下手里的活,看貌似摔了一跤的雪豆眼睛红红,问怎么了。

“我想把小鸟送回窝窝里,可是,雪豆不会爬树,跌了一跤,小鸟死掉了……他们都笑我爱哭,衣服也坏掉惹。”雪豆哭起来说话咬字不清。

“嗳,我儿爱哭,说明我儿善良。”晏琼池用小帕子给雪豆擦擦脸,叫她用力擤鼻涕,又夸她好乖,信誓旦旦道:

“我儿别怕,爹爹给你缝。你爹爹我当年也是城内有名的绣娘,你阿娘也许就是看上我这点好啊,所以雪豆你看,人还是得靠自己。”

“是啦!爹爹!”

雪豆点头。

于是那个下午,雪豆鼓着肚子(小孩的肚子鼓鼓的很可爱这是我观察的结果)看她爹爹绣了一下午的花。

绣蜈蚣硬说龙

雪豆简直就是鱼阙的翻版,也许鱼阙小时候,在阿娘鱼斗雪跟前,也是这样,乖且讨喜。

晏琼池抱着雪豆,一手托着她的屁屁,一手扶着她的背——抱得非常熟练,也许是此前养过的那只肥猫总是吃饱了不肯走路非要人抱练出来的。

雪豆胖乎乎的手压在爹爹的肩膀,肉嘟嘟的脸再压在手上,就这样睡着了。

柳下漫步,夏衫轻薄,凉风习习,天气太热,雪豆总是热得睡不着,必须这样缠着爹爹才肯睡。

晏琼池很有耐心地哄孩儿睡午觉,眼睛却一直看着坐在不远处的鱼阙。

待鱼阙抬起头来时,正好撞进他的眼眸之中,见得他在柳叶的笑容,好似他们一同走过的某个傍晚,尚且有少年人在风中相爱。

晏琼池:贴贴O3O

现打的小剧情,与主线无关凑合看

雪豆好可爱,捏捏婴儿肥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