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师姐◎
在中洲流传关于魔洲五百年前动**传说里, 花了很大的篇幅去描写魔尊座下十二个魔主。这十二个魔主继承了魔尊的欲望、胆识、智慧和勇气。
他们率领着魔兵魔兽在人族六洲之上大肆烧杀抢掠,对抗各仙家弟子,也不惧怕法力高深的道君, 一度是为最大威胁。
表现最突出的是为长子见曜和长女月刹,见曜殿下和月刹殿下, 不过后来金光洞棋悟道君设计围困魔族大军。
月刹为了保全魔族大军, 只身犯险,和道君拼杀三天三夜, 后来两人一同不知所踪。
魔主月刹的智慧和实力远胜自己的兄弟们, 其野心魄力不输父尊。
魔尊对这个女儿甚是喜爱,她的封地和部下都是最好的, 况且那也是魔尊尚未发家之前的封地。若是月刹敢起兵弑父夺权, 那么她便是下一任执掌魔洲全境的魔尊。
不过很可惜,她至今下落不明。
魔尊为此女的陨落震怒, 命令剩下的十一个魔主报复人族, 与月刹交好的般丛最是怨恨最是勇猛。
在流传下来的故事里, 般丛为了给长姐报仇, 将所有抓来的仙门弟子尽数凌虐致死,手段极其残忍,加重了人族和魔族的怨恨,也加速人族反抗的进程。
滥杀无辜, 天地不容。
鱼阙在妖洲听说过这位殿下的英勇事迹,知道此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加上此前那不知虚实的匆匆一面, 确实不大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魔洲之中危险重重, 若是想去往魔宫面见新任魔尊见曜, 他是绝对不能忽视的阻碍。
门开瞬间, 鱼阙那双极黑的眼睛顺从地垂下,和那人对视不过一秒。
身披黄袍的般丛坐在屋内,卷卷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长手长脚地倚在软椅说,姿态慵懒,虽然表情闲适,但压迫感比在矢海之牢里见到的更甚百倍。
霁水真人见了般丛,行礼,恭顺道:
“伏魍堂堂主青瑾偕同座下干将孟阙,拜见四殿下。”
青瑾?
一旁的鱼阙也是第一次得知霁水真人的本名。瑾,美德是也,还有这个青这个姓……她记得琚师姐琚潋好像就是出自青州……霁水真人原本也是东洲人士么?
般丛见了霁水真人,笑,道:“堂主大人,别来无恙,来,坐。”
于是霁水真人在左侧的椅子上撩袍坐下,鱼阙作为她的义女,便是陪侍在一旁。
“听下属来报,妖洲已经取得了属于父尊神魂之中的内元了?”
般丛开口说话,眼睛有意无意地看向不说话的鱼阙。
事实上在魔尊的元神离开尊古神殿的瞬间,魔洲的魔主们就已经能察觉到了,属于父尊的——独一无二的内元。
“是,都是这孩子的功劳。”
霁水真人在般丛面前依旧不卑不亢,像是展示一件有大功德的物件,瞥一眼一旁站着的鱼阙,而后微微一笑。
自鱼阙投靠妖洲后,她便是妖洲鹰犬,杀伐果断。
霁水真人称赞她不愧是鱼斗雪那狡猾女人的孩子和该死的雪浪道君之徒,她总是能把任务完成得很好。
若是真的如此忠诚便好了。
“做得好。”
般丛的目光轻轻落在鱼阙身上,说,“你做得很好,立了大功,是该受到嘉奖的。”
“殿下谬赞。”
鱼阙冷淡地回应。
他想了想,说:“既然是你为我们找到了父尊的元神,那么,我该引荐你去魔宫面见新的魔尊,也就是我的兄长,见曜魔尊。”
鱼阙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紧了紧,但随后又听得他说:“不过嘛,现在天师封印已开,是该让仙门之人看看,魔洲被封印五百年到底积攒了多少愤怒,你来时也瞧见了吧,魔洲子民正是待战热情高涨的时刻。”
“魔尊尊驾此刻不在魔宫。”
魔尊不在?
那这样着急将她唤来做什么?
霁水真人和般丛这边的人关系最密切,怕只是两人合计给自己下的套?
鱼阙心中疑惑。
“内元交于我便是,我会代你们交于尊驾。”
“……是。”
鱼阙听话地将装着那团黑雾的瓶子拿出来,向前一步呈上,侍女上前接过,递到般丛跟前请他过目。
般丛只看了那瓶子一眼,摆摆手,让侍女退下,又将目光转移到鱼阙脸上,试图从上面看出别的什么表情,没捕捉到,继而风轻云淡地夸奖几句,又将话题引到别的方面去。
从很久以前,霁水真人便开始和魔洲的人联系,她最先联系上的人便是般丛一脉,所以是般丛的下属,总算能从她这里听到了几分尊敬的语气。
两人简单地问答后,般丛便提出要单独和鱼阙说话。
霁水真人不推辞,起身出去,但还是奇怪地看一眼一旁乖巧站着的鱼阙。
带霁水真人离去后,屋里的侍女去一并退下,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两人,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风被灌进来,吹得人衣衫猎猎。
沉默。
鱼阙装死鱼,并不说话。
在这种场合,她并不会主动开口,况且,话语里能被抓住的破绽太多了。
般丛看着她,说:“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的模样?我们见过,难道不是?”
“……”
“抬起头来。”
般丛用一种纨绔调戏良家女子的语气说话。
鱼阙这才抬眼看他。
那双赤红的眼睛犹如看着猎物的兽瞳,带着洞穿她心思的玩弄和不屑,仿佛早已经知晓她到底为什么而来。
“不必伪装,你拜入妖洲的意图就算妖洲的人不懂,未必能瞒得过我。”
般丛懒洋洋地说:“上次我就明确地告诉过你,鱼斗雪和鱼斗繁的尸身在我们手上吧?魔洲有一种术法,可以抽取人临死前的记忆……”
鱼阙头皮一紧,袖子下的手也攥了起来。
能抽取人临死之前的记忆?
那么,他们抽取了鱼斗繁的记忆,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般丛看她虽没有表情,但眼底转瞬即逝的神色出卖了她,以为她是心虚,于是开怀大笑两声,拍了拍榻上的空处,说:
“记起来了?不必心焦,来,坐。”
鱼阙不言语,走到他身边的一把交椅上,坐下,冷淡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她是只服从命令的下属,一只无意志的忠诚鹰犬。
“哈哈,鱼斗雪之子真是恭顺又叛逆。”
见她如此乖巧拘谨地走过来,坐在椅子上,并不如他所愿,般丛不生气,又笑:
“我原以为她的孩子也会跟她的性格一般,虽然讨厌得很,但总有许多人喜欢,而不是像你这样板着臭脸……仔细看看,你真是像那个女人。”
“是了,看你这副模样,倒是叫我想起来很多往事……你已经知道魔洲的人烧了鱼氏的昼云庄么?那个时候你年岁不大吧?如何,现在是什么心情。”
“鱼斗雪这女人身上的诸多隐秘,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他说起鱼斗雪时语气总是带着微妙,像是在怀念什么,说着讨厌,但又不很讨厌,甚至因为说起她的缘故,连压迫的威压都散去了几分。
鱼阙对阿娘的往事所知并不多,在晏氏那段日子乃至逃出去逃到草台峰那些年岁里,她对阿娘鱼斗雪的往事不大知晓。
她的人生,她过往如何,结交了什么朋友,结了什么仇怨,都不知晓。
钩夫人和霁水真人以及大多数曾经结识过她的人评价似乎都有点又爱又恨的感觉,但他们从来不说阿娘到底做了什么事。
她微微侧过脸,依然垂着眉,听他说下去。
“怎么,你感兴趣?”
“……”
“看来是的。”
般丛不用她回答,也不吝啬,随口说道:“鱼斗雪曾经越过天师封印,到达了魔洲,不知道用了什么计谋,假意偶遇了我的兄长,也就是魔尊,两个人就如同故事发展的那样——相爱了,我那个兄长是真的喜欢她,至于你娘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不知道。”
“这个女人很有本事,她哄骗见曜,骗得团团转……若是她真心真意,说不定,你的爹爹,便是我的兄长,你也就是我的侄儿了!”
侄儿?
鱼阙对于这个身份很不满意。
谁要成为魔族的孩子,成为他的侄儿?
“不过,你大概不会是他的孩子。”
般丛又自顾自地说:“鱼斗雪那种人,会甘心为男人生下孩子么?绝无可能……所以,你也不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的视线陡然犀利起来。
鱼阙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什么,心下暗自思忖,霁水真人知道的事情不少,比如知道她此前是活人死相的命格……如今她的肉身魂魄完整,命格也被改写,般丛已经从表面看不出什么端倪……若是他们提取了鱼斗翻死前的记忆,那么,他们是否见过她异化的面目?
她警惕起来,说:
“殿下说笑,世上有阴便有阳,从未听说过有人不是从母亲的腹中诞生的。”
“嗤,你是真的不知晓还是故意装作不懂呢?”般丛倚在榻上,看她,有些轻蔑:”凡人自然如此,可你我不是凡人,当然知道天下术法众多,总能有办法凭空将人从虚无之中生出来……别小看了鱼斗雪,这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
鱼阙依然不说话,只是将睫毛压低了些,再作恭顺继续嘴硬:“殿下说的这些,鄙下概不知晓,鄙下名为孟阙,
“这样。行了,无关紧要的就说到这里吧。”
见她不为所动,般丛换了语气,“鱼斗雪之子,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
“……”
他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
“你想接近魔尊。”
般丛从坐着的榻上站起来,走到她跟前,弯腰,那双赤红的眼睛凑得更近,他的瞳孔里带着隐约的花纹,叫人忍不住盯着他的眼看。
鱼阙被迫和他对视,他不给人回避的机会,犹如猎手不放过即将到手的猎物,倒是叫人心下莫名生出惧意来。
在这样的对峙里,鱼阙心想,他认出她是鱼斗雪的女儿,那么也一定会想办法挖掘她的消息,加之魔洲能够提取人死前记忆的术法……鱼斗繁临死前,在想什么?阿娘临死前又在想什么?
况且,那个东西——那个有着阿娘的脸鱼斗繁身体的东西,一定不是幻觉,可又是谁派它来的呢?
“是想刺杀魔尊么?”
般丛又见她沉思,突然说到。
在这样尴尬姿势里都能陷入沉思鱼阙愣住,冷冰冰的面容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睫毛轻轻颤动,出卖了她。
“我说对了么?”
“……殿下说笑,鄙下万万不敢。”
“那你说,你叛变仙门,执意投靠妖洲以便进入我魔洲,为的是什么?总不能是觉得做魔修前途大好吧?”
“人各有志,殿下,心之所向。”
“说这话太假大空,鱼斗雪之子,你学撒谎没有你阿娘纯熟,可得好好学学。”
般丛耸耸肩,也原谅她撒谎,“你心之所向?向什么?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诚然我们魔修都是凶煞的恶徒,做事不需要理由,他们无非就是靠着欲望驱动咯,但你不同,你的理由是什么?我除了猜想你是奔着魔尊来的,想不到别的动机。”
是啊,很好猜的。
她阿娘可是落到了魔洲的魔尊手里,这个疯丫头怎么可能不是冲着魔尊而去的?
难不成还是想验证魔尊见曜到底是不是她爹?
没可能。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看他这个轻松的表情,一点也不讶异,似乎还有点幸灾乐祸,鱼阙意识到此人可能并不是魔尊的忠实的拥趸。
“我想说——我可以帮你。”
真是奇了怪了。
般丛并不赞同见曜继任魔尊么?
也是,对于权力的角逐,在哪里都一样,生杀予夺,迷人的毒药。
“别露出这种表情,你们人族不也痴迷对权力的追求么?况且弱肉强食,并不会因为什么而改变,成为统领魔洲的魔尊很好,父尊的内元,我也能融合。”
般丛说:“当然,如果魔尊乃是由我的长姐月刹继承会更好,她可不像见曜那般愚蠢,我不会反对她成为魔尊,倘若是她,魔洲断然不会到如今才向人族发动战争。”
“我需要有人接近他,然后下手杀了他。”般丛轻飘飘地说话,“你长着和那女人几乎一样的脸,或许由你来最合适。”
鱼阙明了。
她大概猜出了般丛的意思。
般丛不满意被女人欺骗从而导致魔洲被封印整整五百年的见曜,他和长姐月刹都关系很好,也为长姐陨落而难过,若是月刹继承大统,总不至于难堪到这种地步,他也不会反对。
既然长姐陨落,那么,他也未必不适合做这个魔尊。
传说里,十三魔主兄友弟恭,团结友爱,今日看来,并非如此。
鱼阙想到了……那个遭受了兄长欺凌的魔族少年,难道受的就是这种家伙的欺辱么?
他们成日的殴打少年取乐,最后将他扔下湮魔井,最后也并未有人在意,因为他弱小,不会有人在乎。
“殿下。”
鱼阙总算是有点表态,她从恭顺到有些木讷的姿态里脱身,但还是谨慎道:“不知殿下究竟何意?竟如此揣测我?”
般丛嗤笑一声,捻起她的一缕长发。
“你毫无征兆地回到妖洲来,可此前,你可是正道仙家弟子,因何故反叛?”
般丛这家伙从方才起就一直在观察她,话很多,从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问答里套她的话,他非要她承认。
“你要刺杀魔尊,我没有意见,要合作么?鱼斗雪之子?”般丛见她无动于衷,继续诱导:“当时父尊陨落,魔洲全境实际控制在见曜手中,是他要放火烧昼云庄、杀你亲娘的,可不关我事……如今你回来寻仇,你要杀他我也要杀他,既然你我目标一致,何不联手?”
鱼阙确实是奔着要杀魔尊的目的回到涂山的,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与之结盟是在好不过的了。
不过,这位魔洲的魔主,真的能相信么?
在等待鱼阙回话期间,一段黑色的玉简自顾地跳出来,般丛随手点开,又道:“也罢,既然你拜在伏魍堂堂主座下,那么有的是时间考虑。”
玉简里不知道是什么内容,让原本打算循循善诱的般丛收了玩心,面色也严肃了很多。
魔洲的战报在催促他了。
“我还有事情处理,”他散了玉简,叹气,松了鱼阙的头发,站起来,“你若是考虑好了,尽管来此处找我便是。”
如今局面动**,作为魔主,般丛自然没法闲暇太久,撂下这句话以后,便有魔侍进来为他整装。
鱼阙看着般丛试图动摇自己又打算风轻云淡的离去,没有回答他的提议,反倒是在他即将跨步离开此处时,开口问了一句:
“鱼斗繁死之前,在想什么?”
“一个小姑娘。”
般丛的脚步顿了顿,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想了想,说,“跟你长得挺像,但不一样,她要比你活泼得多,我想,你们总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比起你,更像是鱼斗雪的孩子呢……等等,鱼斗雪到底几个孩子?”般丛犯难似的嘀咕两句,但并未停留,跟着随从离去。
坐在原地的鱼阙,眉渐渐松了。
鱼珠。
鱼斗繁临死前,想到的居然是鱼珠?
他不讶异鱼阙表现的异化,也不悔恨全族供养的畸形幼龙,甚至也没有想他执着爱慕了许久的姐姐。
他临死前只想到了那个娇纵活泼的女孩儿。
那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眼睁睁看着别人拖走了她,将她推进送命的祭台。
原来是这样啊。
……
鱼阙从堂中出来,便见霁水真人等在门外,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你和四殿下相识。”
不是疑问,霁水真人从和般丛谈话时捕捉到的眼神明白了什么,很平淡地说,“鱼斗雪之子确实与常人不一般。不过天师封印犹如天堑,你们又是怎么见过的呢?”
“母亲说笑了,这是我第一次与殿下打照面,此前不曾认识。”
“哦,这样么?”
“是。”
“殿下同你说了什么?”
“……”
知道鱼阙看似老实实则这副面孔之下有别的,霁水真人也不追究,一甩拂尘,转身道:“你方才也知道了吧,魔尊现下不便召见你。”
霁水真人对面见魔尊的兴趣不大。
“是。”
“那么,且随贫道去一趟中洲好了,你还有事情要做。”
“是。”
鱼阙非常恭顺:“不知道母亲去往中洲,有何事要办?”
“你师尊霸占贫道最重要的东西,是时候该还了——”霁水真人说,“他若是肯交出来还好,若是不给,贫道要你杀了他,不必担心,越碎稚虽是小圆满境界,但并不是不可击败,你记住,尚且是天人都有软肋。”
要去和师尊对峙?
霁水真人见她眉间微微一皱,轻笑两声:“别怕,把师尊杀死,便证明你依旧超越了他,自古以来人皆以仁义道德自缚,岂不知自己也被困住了手脚,斩断师长这一绝对权威,你便有了更大的勇气。”
霁水真人和越碎稚有大仇怨,这份仇怨必须是要报的。
鱼阙知道两人是有不可化解的矛盾。
据说当年尚且在玉金山时,越碎稚夺去了年轻新人的机缘,这份机缘对于尚且不是这个面貌的霁水真人来说非常重要。
按下这些不论,她还知道,霁水真人最珍爱的妹妹与他结合,两人诞下了一女,名为白意蝉,是她的大师姐……虽然霁水真人没有说他曾经和阿娘有什么来往,但白意蝉受伤昏迷濒死,越碎稚应该也是想来向阿娘她求一个逆转之法。
越碎稚为了他这个孩子,不肯羽化登仙,徘徊在人世。
这些前尘往事,若不是拜在霁水真人门下,她还真的无处探听。
不过到底,两人交易了什么呢?
鱼阙一点眉目也没有,霁水真人不说,晏琼池这家伙可能知道,但以他那个遮遮掩掩毫不打算叫她知道,问不出来。
“怎么,不敢?”霁水真人见她沉思,出声。
“不是。”
鱼阙说,“母亲说得不错。”
“那么,走吧,好孩子。”
鱼阙应声,抬腿跟了上去。
车辇再次启程,掉转头离了魔洲,朝向万里之外的中洲而去。
*
车辇隐在乌云之中且速度极快,进入仙林宫玉柱山的范围内并未别拦截下来,仙林宫乃是医修学府,坐镇在仙林宫诸峰的道君们皆出山抵抗来势汹汹的魔族。
留守在草台峰的大能自然少了许多。
但车辇走至一半不走了,霁水真人道:“你师尊现也不在仙林宫,贫道在此等你。”
她没有能感知到越碎稚的下落。
“母亲要我去做什么?”
鱼阙心里已经猜到不好,如今天师封印已破,各峰的峰主必然要去,现在留守草台峰的是谁呢?
是她曾经重伤昏迷的师兄师姐。
不知道楚洛笙和追萤两人情况如何。
“你师尊座下,不是还藏着一缕魔息么?”
霁水真人看她,道:“你去把它夺来,补全魔尊元神,想必殿下会更高兴。”
追萤为救楚落笙,单枪匹马找到霁水真人,因此挨了她的计谋,霁水真人知道她身上藏着魔尊一缕魔息的隐秘,将她拘住抽魂。
但魔息已成追萤的精元,不把她的生命力抽干,是拿不到魔息的。
追萤没死成,并非是霁水真人手下留情。
鱼阙当然不会忘记自己和霁水真人还有这一层的恩怨在。
霁水真人看出她的不忍,道:“有这缕魔息在,魔尊会更加相信你,你若是不动手,也迟早有人会动手,贫道念在你们手足情深,由你去夺取。”
“鱼阙,你可不要心软。”
*
草台峰。
追萤的伤势好了大半,她的神魂并未被完全抽去,加上师尊为她疗养,这段时间终于醒了过来。
仙林宫弟子纷纷出关救世,她因为身体原因,只得留在草台峰上,座下弟子随她一同调配伤药,届时会送到前线去。
她心中担忧着天下乱象,担忧着不知去向的鱼阙,今日更是烦闷,丹炉里炼制的丹药屡屡失败。
追萤叹气,正要收拾,忽然听得弟子惊呼有黑气现身,心想怎么可能,草台峰有师尊设下的禁制,不应该有魔族入侵。
但她看见了一团黑雾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未等定神,只见黑气散去,许久未曾见到的鱼阙一身魔修打扮出现其中,面容冷漠,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
“鱼……”
第一个音节才吐出来,剑的锋芒便把她的话逼回去,像是不容得她再提起任何关于自己的一切。
两人就这么对望,相顾无言。
“你变成这样,我真失望……如今,你回到草台峰,是要做什么?草台峰,不允许魔修猖狂。”
追萤喃喃自语,而后一把抽出自己的蛇骨鞭,泛着莹白光泽的骨鞭打在青石地砖上。
虽然不知已然成为魔修的鱼阙突然出现在草台峰所谓何事,但她绝不能容忍魔修来到草台峰,也不能容许鱼阙变成这个模样!
但她此前身受重伤,又怎么会是魔修鱼阙的对手?
鱼阙拿着衔尾剑把她逼近了殿中内室,把想来支援的弟子一律被关在门外。
昔日一只手能制住她的师姐已经完全不能辖制她了。
追萤看着她,昔日这个总是沉默寡言在廊下帮她捣药炼丹的师妹长大了很多,在不能相见的时日里,她长高了,脸也不似此前那样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幼嫩。
在追萤看来是幼嫩的,她就觉得鱼阙是和惨兮兮的小姑娘,和雨中湿漉漉的模样没有什么不同,如今不一样啦,小姑娘总是会长大的,她变得如此冷漠决绝,眉眼之中没有一点对过去的留念,甚至拿剑指着她,也并无一分不忍。
“鱼阙,你这些日子做什么去了…….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追萤知道不能对魔修心软,她此前多恨魔修此时就多心痛鱼阙变成这个模样。
怎么会呢?
总是呆呆的师妹,怎么会变成这副面目?
在她受伤的这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追萤抬手挡住她的进攻,在被剑气压弯的烛火之中,几乎裹在黑暗里的鱼阙比往常更有压迫感。
“难道你忘记了,我领你上山拜入师门时,说过的话么?你在寂天道师祖面前的誓言……你都忘记了么?为什么要和魔族混迹一起?”追萤白着脸,咬牙顶住了鱼阙的一击。
“与你无关。”
追萤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
与你无关?真的么?
“是么……今天,你为何而来?”追萤看着她,问:“你为何而来?鱼阙?”
“……”
不打算和师姐解释的鱼阙很轻松地击碎了防御,摁着追萤,将她逼至供养命灯的道殿内。
草台峰所有的弟子都在此处留下一盏命灯,其中,殿中的花神座下开着五朵莲花一般的灯盏,除了一盏已经寂灭,其余的灯火尚存。
虚弱的追萤一看鱼阙进入供养道殿,以为她要拔出草台峰所有弟子的命灯,还打算反抗鱼阙,可她现在哪里是鱼阙的对手,很快又被制服,双手背后推倒在供桌至上,
鱼阙手中出现了朦胧的黑雾,她把手摁在追萤的后颈上。后颈是追萤的最大的命门。
霁水真人说,若是想取蛇妖精魄,需以后颈命门入手,越碎稚在她身上设下的术法为追萤护住命门,所以让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追萤喘着气歪着头看鱼阙,也知道了她想做什么,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再不关心了。
她从还是一条小蛇的时候,就预见过自己的命运,注定是要被人杀死夺走供养着魔尊一滤元神的神魂的命运。
她努力精进修为,就是为了能对抗这该死的命运……世间本不该有所谓命运,不是么?
“你可以杀了我。”追萤说,“供养道殿的命灯,你不要动,草台峰的弟子是无辜的。”
“我不会灭去这些命灯。”
“是么……”
追萤挣扎不得,于是不再看她,把目光收回来,看向花神雕像,她感受到了说:“鱼阙,你若是执意如此,那么,就回不去了啊。”
“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
鱼阙低下头看她,说:“或许你说得对,我的心魔和执念太重,我和你们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知遇之恩,来世再报吧,多谢。”
“再会了,师姐。”
原本跟在追萤身侧捣药的徒弟眼见变成魔修的师叔把师父劫走了,也顾不得害怕,提着剑追赶到供养殿,见两人僵持,打算给准备要杀死师父的师叔敲一个闷棍。
但根本靠近不了她,被摔在墙上。
鱼阙不曾回头,也没有取他性命。
“师叔……”
小弟子眼睁睁地看着昔日那么要好的师叔对着师父痛下毒手,他摔倒在地上,想爬过去救阻止却动弹不得。
皮肉被刺穿、骨裂的声音隐在围聚的烛火之中,竟然像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很快又归于寂静。
在摇曳的烛火之下,追萤的命灯,跳动几下,噗嗤灭了。
连同一旁微弱得几近淹没的灯火——楚洛笙的灯火一并熄灭。
得逞的鱼阙看着手里浮动着的蛇形,微微敛眉,而后手合拢,迸射的水箭打去了排行第四的那盏灯的烛火,继而坚定地离去,再不看身后场景一眼。
供养在道殿里的五盏灯,竟然一夜之间灭去了四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