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大作, 乌云压顶,天上翻滚道道黑雷,狰狞如同张牙舞爪的龙蛇。

此等异象使得七脉仙门警惕, 天完全暗下去的时刻,各地护法大阵瞬间开启, 密文金光冲天而起, 人世有天道福泽庇护,却也不挡天边裂开的云中有黑色的流云倾泻, 仿佛悬倒的河水, 倒灌人世。

天师封印破碎,魔潮出现。

举头望着异象的黎明百姓, 面色无不是诧异、惊恐!

风化及一行人站在距离尊古神殿不远处的山丘上遥望尊古神殿。

尊古神殿远离西京王城, 身处丘陵之中,他们被晏琼池放走后, 并不着急先走, 而是商议后藏在山丘草丛中, 静观其变。

若是鱼阙实在不对劲再出来阻止她, 顺带营救晏道友。

突然起来的变化确实让人措手不及。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乌云笼罩天幕,天雷滚滚,远处神殿有一个穿着雪白单衣的少女被黑雾环绕托起,黑气化作了她飘飘的衣袂, 化作了玄底朱边飘扬涂山旌旗的座驾,扭曲的黑雾里出现了许多叉尾玄狐, 衣袂飘飘, 在卷边扭曲的云雾中好似沉默的鬼魅。

座驾向北而去, 再不做停留。

留下来的死士秉承魔修一贯的做事风格, 开始对尊古神殿前的凡民大肆残杀, 一行人见状,连忙提剑近前,将留下来作恶的死士诛杀。

白珊生擒了念齐。

“放开我!”

作为为祸中洲的国师身边忠实的拥趸,如今罪魁祸首离去,身为首徒的她却没有被带走,念齐既伤心又愤恨,如今被她欺负的白珊抓住了,此刻是宁愿去死也不在她手底下苟活。

白珊好歹也是仙门弟子,本就不惧怕念齐一介人世凡人,略略一用力就把她捆住了,但念齐岂能善罢甘休,反手就糊了一把毒粉在她脸上。

“真是冥顽不灵!喂,我可不打算放过你了。”白珊彻底制住了念齐,打算把她带回去好好审问,兴许能问出别的话来。

念齐不服,被五花大绑还想奋力挣脱。

这边闹闹腾腾,这边的风化及和黎含光已经把滞留在神殿内的魔修清理得差不多了,他们解救了容朝国主棠溪衔青,又让今日聚集在尊古神殿外幸存者到殿内躲避。

从棠溪衔青口中得到了整件事情的大致经过,两个面面相觑。

“得马上回到仙门,向仙门汇报此事。”

黎含光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证明西洲多发的异动确实与魔修有关,而仙林宫的草台峰嫡传弟子鱼阙,乃是本次事件里的参与者。”

“好。”

风化及表示赞同,可四处张望不见晏琼池,又说一句:“晏道友呢?”

“是了,晏道友去了哪里?”

黎含光也没有发现晏琼池。

棠溪衔青铁青着脸,说:“你们在找那个内侍么?他和那个妖人一同进入了地宫,他们是……”

他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两人追问:“地宫入口在哪里?”

“就在那两座雕像后。”

棠溪衔青说。

两人正要动身下地宫去找,便看见浑身是血的晏琼池跌跌撞撞地从一片狼藉中出现,他整个人乱糟糟的,不似平常的精致。

风化及见了急忙迎上去,扶住他,急切道:“晏道友,你还好么?”

“不太好。”晏琼池气若游丝,整个人像是骨头寸断似的一直往下坠。

风化及一看也急了,连忙把他整个横抱起来,问话:“鱼阙到底对你做什么?”

晏琼池虽不适应自己被人整个抱起来,但现下也没有力气,只得摇摇头,不说话。

“说呀!”

风化及说,“她明明知道你身上藏着伤,还是这般对待你么?看来昔日恩情全然抛下,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她?”

姜雨善和黎含光也围上来,见了晏琼池血淋淋的模样也是吃了一惊,尤其姜雨善,听到他还这般维护,又气又恨,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包庇她?待我们回到了仙门,将事情禀报师尊,她难逃死罪,你不和她摘干净,恐怕连你都要被卷进去。”

接着又说:“你们两个有什么放此后再论,现下仙门师尊又不承认你们的姻亲,算不得道侣,况且她现在又是魔修更没必要维护了……晏师弟,你不会不知道投奔魔洲和魔修扯上关系下场是什么吧?”

“鱼阙意图夺取镇压在尊古神殿下的飘渺宝树,现已得手,”在几人的劝说下,晏琼池白着一张脸,终于松口道:“风道友,现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先离开此处。”

“好。”

西洲原本就被魔修包围,现下魔潮泄露,他们更是肆无忌惮地在西京城内残杀手无寸铁的百姓,被积压五百年的愤怒叫他们都变作了毫无理智的疯子!

潜藏在西京的正道弟子也纷纷与之对抗,西京城内已经不适合歇脚。

尊古神殿内较为安全,众人分送了些疗伤和定神的丹药给受惊的人们,便把晏琼池带回了晏氏的商会驻扎西京的本部。

乌云遮天蔽日,魔气纵横,晏氏商会本部早就察觉不对,用法器将整座庄子都保护起来,晏琼池要打开也容易。

一跨入被保护的庄子,四面八方漫涌的压迫和不适感才消散许多。

商会会长一见少主重伤,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马上安排医修来治疗。晏氏也有烛玉京的医修随行,很快为晏琼池包扎止血。

守在屋外的风化及和会长晏伍玖谈话。

“据鄙人所知,前些时候西京就来了不少的魔修,他们隐在王城之中,王城周边也频频有乱事发生,想来必然是受到国师的挑唆……现下不知发生了什么,这天……这天一黑下来,鄙人就感知到了强大的魔气,这才让人开启了防护。”

晏伍玖忧心忡忡,“现下少主又被国师伤成这个模样,倒是叫人不由得焦急……道长,少主真的是被国师所伤么?”

“是,国师名为鱼阙,不知道先生可有耳闻?先前听晏道友说,她曾在烛玉京里出现过,又和晏道友有婚约,不知先生可知道鱼阙在人世的来历?”

风化及对鱼阙的身世不甚了解,只知道她总是心事重重,也不爱跟他们说起过去,唯一能获取的关于她的身世,只是从晏琼池嘴里偶尔能听到了一星点。

既然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不妨多打听打听,好叫人知道其中的关系利害。

“知道。”晏伍玖沉吟了会,说。

“那……”

“她和少主自幼相处一块长大,前些年又和少主在烛玉京成婚。”

晏伍玖叹气,也没有藏着,直接将事情抖搂出来,“道长可知道烛玉京曾经发生过雨夜变乱事件么?确实有这件事不假,但少主是为了保护少夫人才动手。”

“如此有情有义,原以为两人成婚会像是寻常夫妻那样恩爱永固,没想到……没想到少夫人这样,还是不念及情义,把少主伤成这样。”

风化及愣住原地。

他是听说过远在东洲的晏氏发生过雨夜变乱不假,但只是当成流言来听,毕竟,晏氏的大少主并无差池,依旧主持着整个晏氏的重大事务,父亲的信里少不了对晏氏大少主总是处处针对他们风家的咒骂。

况且七脉六族包括上一次的仙门急召会议,晏氏大少主晏琼渊也来了,沉着冷静地处理了这件事……怎么会是传闻那样的凶戾,况且晏道友也很维护他的兄长,这般兄友弟恭,怎会发生这等不堪的事情来?

再者,鱼阙居然和晏琼池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么?怎么都不曾听他说过?

若是如此,鱼阙抛下旧日情谊,全然不顾道义也要投靠魔洲,到底为什么?

还有多少是他们不曾知晓的?

风化及沉默了。

晏伍玖叹气,说:“她不顾仙门禁令把控容朝的朝政那么久,打压晏氏商会,已然是得罪了大少主,现在又把小少主打伤,不知道这通天的魔气和她有没有关系,若是有,那么仙门绝无可能放过她。”

“恐怕,这通天的魔气是和她有些关系的。”风化及说,“她从尊古神殿出来时,手上拿了一件东西,不知道她是否是为缥缈宝树而来。”

两人在屋外谈话,风化及进一步了解了更多关于鱼阙的身世以及她做的不可饶恕的恶。

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白珊在屋里协助医修为晏琼池救助,黎含光和姜雨善负责将用玉简联络附近的同门,将此事扩散。

只是九枢塔一崩,天师封印解开,到处乱成一团,能回应她们的玉简没有。

“少主的伤势真奇怪。”

医修说,“他的灵气紊乱,身体似乎也到达了极限,按理来说,这种状况是绝对不会在短时间内出现的,除非有人在一瞬间摧毁他的所有经脉。”

“可若不是,那少主是如何在这种状况下坚持那么久的?又是何人伤的他?”

白珊表面摇头。

内心也迷糊。

难道鱼阙真的能下如此狠手这样殴打晏琼池?不对劲啊,他俩到底在干什么?

她也上手探了探晏琼池的情况,多亏师尊对她进行了特训,不然她真是一头污水。

这一摸也真是不得了,经脉碎得不成样子,灵气都紊乱好似打结的麻绳,若不是长期积累,真达不到这个地步。

“我用一剂九针为少主定住气脉,这里显然是待不得了,必须送回去仙门,或者回到烛玉京,请求晏氏的长老救治才是。”医修说着,银针出手,连为他扎了九针,“白道友,我要去向会长汇报病情,你暂且帮我将药先煎上。”

“好。”

晏伍玖听医修说话,也急了,连忙让人去药库取药,再让人准备保命的法器,打算连夜把晏琼池带回烛玉京。

经过好一番折腾,晏琼池在即将被装进莲台的时刻,睁开了眼睛,口中还溢出了血,血沿着他唇边淌下,着实把人吓了一跳。

“少、少主!”

晏伍玖连忙上前,但是着急半天,也没有好办法,只得掏了帕子来,给他擦去嘴边的血。

医修看准时机,又是九针定住他的气神,这才止住了向外淌的血。

“晏道友,你现在不必开口,一切待你病情好些再说。”

待到他想张口说话时,风化及止住了他。

晏琼池喉咙里滚出来一两句话,说道:”我没事,伤是我自己造成的,和鱼阙没有关系。”

“至于……至于其他,想来她也是被逼迫的,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晏道友……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要偏袒她么?”风化及说,“快止了话罢。”

晏琼池摇了摇头,道:“是我没有能阻止她,我……”

“够了,你都这个模样了,怎么还为一个叛徒说话?”

得知晏师弟早就成婚的姜雨善原本就不满,见晏琼池伤成这个死样子还依旧坚持为那个女人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打断说:

“待我回到仙门,把这件事对我爹爹一说,连你也要被抓起来问责,你……你真是,她把你打成这样,本来就罪无可恕,她该死!别再为她辩护了。”

“和叛徒亲近,恶不恶心啊?”

晏琼池眼中的光微微一动,而后很快熄灭,摇摇头,只说一句,“抱歉,师姐。”

不知道在为什么而抱歉。

姜雨善自然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了,她看着晏琼池,欲言又止,最近愤愤丢下一句晏师弟你好自为之,转头便走。

她确实愤恨,但无可奈何。

既然他能做到如此的地步,那就表明,晏琼池心中是真的有别的人,她一开始就没有竞争的机会。

不过,她到底是青鸾阙掌门之女,她也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又不是非得喜欢他。

“姜道友,你去哪里?”

“回青鸾阙,魔气冲天,想必各地的人手不够,我没空在这里浪费时间。”

姜雨善怒气冲冲地走了,摔上门。

“是了,现在仙门人手不够,我们也得尽快回到仙门。”风化及回头来对众人说。

“我……”

“晏道友你就先别参与了,好好休息罢,待到伤好后再降妖除魔也不迟。”

风化及打断了晏琼池的话,“你好好休息,想必姜道友会把你的情况告知青鸾阙的。”

“好。”

现在身受重伤身的晏琼池没啥作战的能力了,他浑身剧痛,连说话都困难。

就这样,晏琼池被隶属晏氏的商会带回东洲,其他人迅速返回本门,去与师尊共同抵御爆发的魔潮。

魔潮已经出现,那么,就说明蛰伏在六洲各地的魔修随时或者已经藏在魔潮之中对人世仙洲虎视眈眈,怒气怨气使得他们变作不受控的野兽。

“少主,你这样真的不要紧么?”

待众人都离去后,晏伍玖回头看着从法器上坐起来的少主,担心地问道,“你的气息确实不好……我看……”

“嗯,不要紧。”

晏琼池活动了一番手腕,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说:“尊古神殿的东西到手了,只差让小师姐为我送来澄心露,可不好从棋天峰那里骗来澄心露。”

澄心露作为青鸾阙的镇派法宝之一,由棋天峰负责看守,就在青鸾阙的弓塔里,看守严备,实在不好到手。

演戏演得好,估计这群人知道他这些天重伤,已经不便再露面,那么该是时候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魔尊元神已经到手,便只剩一和澄心露,他便收集了所有的法宝,重塑神躯。

“如此甚好。”

晏伍玖连连点头,“对了,少主,送你回来的人里,还有一个姑娘留在庄子里呢,要怎么处理她?”

所有人都有归宿,唯独桑知岚不知下场,她的家已经被国师和新帝双双捣毁,父亲被杀,平日里嫉恨的兄弟们也因为要救她被杀,从此再无归处。

“她么?也是个可怜的傻姑娘,平白做了别人的垫脚石,容朝动乱,她一个女孩儿父亲兄弟皆丧死,此后的路倒是难走了。”

晏琼池想了想,桑知岚虽说只是一个没必要在意的人,但她的祸殃好歹也是因他而起,心里小小地愧疚了下,便说:

“她若愿意留下来,你便招她入庄子里帮忙,若是不愿意,给她些许银钱,叫她好好找一处地方经营活着。”

“你且告诉她,没有能力复仇前,先别着急发泄心中的怒火,好好活下去罢。”

晏伍玖拱拱手,“是。”

*

玄色朱边的座驾被黑色的雾气拱卫,一路向着妖洲而去。

鱼阙带着魔尊元神回到涂山,她朝着宫殿行进,一步步上了白玉通天阶,把它献给了涂山妖主七尾娘娘。

美艳无比的七尾娘娘立于高位,见殿下的鱼阙单膝下跪虔诚地向她献上魔尊元神,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罕见的出现了一点笑意。

“你做得不错,来,把它拿过来,离我近些。”

鱼阙捧着手中的粘稠涌动的黑雾向前,直至宝座面前,单膝跪下,献宝。

“这便是魔尊的元神么……”

七尾娘娘将鱼阙手里的魔尊元神接过来,看了又看,瞥一眼面容顺和的鱼阙,笑道:

“你已经展示了你的忠诚和实力,很好,想来你母亲是会高兴的,你回来后,可有先去拜见你母亲?”

“没有,我一回来,便直接来拜见娘娘。”

“去见一见她罢,她等你回来很久了。”

七尾娘娘对这魔尊的元神至宝并没有更多的兴趣,很快把它还给了鱼阙,顺嘴说:”你且去问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任务安排,若是没有,倒是可以跟着妖洲的妖修一同攻打仙门。”

妖洲的妖修已经开始攻打仙门。

涂山的妖兵也已经出发,他们控制了各地发狂的灵兽,将它们视作了自己豢养的凶狠的狼犬,反噬人族。

作为坐镇一方的妖主,七尾娘娘也有争夺人世的念头,早早就安排了妖兵,等着进入人世杀戮。

“是。”

鱼阙乖顺的应和。

“下去吧。”

“边知夜呢?”

鱼阙起身,临了突然想起来许久不曾见到的边知夜,开口问了一句。

“你问他啊,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们两个闹脾气了?”七尾娘娘调笑似的问了一句。

“……”

“你不必理会他,只管做好你的事情就是了。”

七尾娘娘又说:“这孩子回来时一身伤痕,见过我后,便自顾到崇山后去了,你若是有话想说,可以到哪里去,若是不在,我也不能告诉你他在哪里。”

鱼阙没什么话想说,只是想知道那日她交给他的葫芦,他是如何处置的了。

那日晏琼池化作西洲少年模样,解了项上的黑蛇项圈,变出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骸来,让他代替自己被困在葫芦里。

不知道边知夜到底如何处置,但以七尾娘娘和那日霁水真人的态度来看,他并没有把葫芦和晏琼池一事告知涂山。

边知夜并没有将葫芦交给涂山,也没有让霁水真人知道。

他知道若是霁水真人知道晏琼池的存在,保不齐又要为难鱼阙,所以回到涂山后面见姨母后,不声不响地找了个地方修养。

闹腾的大白狐狸少有的安静。

没什么脾气的小公子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鱼阙虽说没有话说,但还是去崇山后寻边知夜,她要把葫芦拿回来。

不知道人骸分化太久,会不会对晏琼池有什么别的伤害。

穿过纷杂炫目的花树,远远看见掩映在花树之中的高楼,高楼上有一个顶着耳朵撑着脸眺望远方的黑衣小公子。

她站住脚步,抬眼看他。

远眺的小公子似乎也察觉到了视线,将目光收回来,看向她。

两人对视。

只见他似乎冷哼了一声,猜到她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来寻自己,肯定是为了那个家伙而来,从怀里摸出葫芦,把它随意地扔下了楼,转身进了屋子。

鱼阙把葫芦捡起来,揣好,转身就走。

不发一言。

但离去时,察觉到后面的视线幽怨似乎要把自己洞穿,她转头去看,只见大白狐狸慌忙藏到柱子后,耳朵还歪了歪,尾巴也没有藏好。

鱼阙扭头走了,完全不顾哀怨偷看她的大白狐狸。

原本就在生气的边知夜于是更生气了。

*

从崇山出来后,鱼阙沿着花道慢慢地向前走,穿越了大片大片的飘**着红绳的花树,到达了迷幻中心的楼阁。

推门近去,那些足够让人迷失的镜子映照她冷漠的面容,鱼阙不为所动,拨开红纱,看见了黑暗里忽然有火苗燃起。

火苗带来的一点点光亮映照出一张慈悲面目的脸,但在黑暗里像是不可言说的鬼魅。

“你回来了。”

霁水真人一抬手,屋子里的烛火升起。

鱼阙低头,在她身边跪坐,将手里的魔尊元神奉上,好似皈依的教徒,也一如她饲养的那些傀儡。

“这便是魔尊元神么?”

“是。”

霁水真人并不接过来仔细看,而是点点头,夸赞道:“做的不错,你若是有了它,要去魔洲不难。”

“是。”

“不过呢,仙门的弟子突然投奔我们这些正道瞧不上的歪门邪道,即便献上魔尊元神,也不能完全消除嫌疑呢,很难不让人觉得你包藏祸心……”

鱼阙的表情变得更加恭顺,道:“母亲放心,我绝无祸心。”

”哦?变成你此前最不屑的魔修也在所不惜么?”

“母亲说笑。”鱼阙说:“我没有不屑,只是觉得人各有志。”

“真不愧是鱼斗雪的孩子,你的倔跟她不相上下,到底是为什么才能令你甘愿成为魔洲的走狗,你此前,不是很自傲么?”

霁水真人扳起鱼阙的下巴,哈哈地笑起来,但嘴巴不张,看起来更加地怪异,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讥讽。

“很好,希望你记住你的话。”

霁水真人倒是不怕她做什么,鱼阙的修为与他们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又背叛了仙门,不过好歹是拿回来了魔尊元神,这倒是值得高看她一眼了。

“把魔尊元神收起来罢,魔洲的使者很快到来,再次之前,咱们母女好好说几句话罢。”霁水真人将鱼阙扶起来,将她亲昵地安置在身侧。

“虽然你把魔尊元神带了回来,不过有些事没必要做,贫道倒要问问,你对密宗做了什么?”

霁水真人果然知道了。

“没什么。”

“你用鱼斗雪的术法把他困在了识海里,贫道知道。”霁水真人说,“你们两人的恩怨贫道暂时不论,但他确实对妖洲很重要,暂且放了他就是。”

“是,母亲。”

霁水真人抬手打量一眼面无波澜的鱼阙,道:“你一向不对有关你鱼氏以外的人起什么兴趣,现在这样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对密宗下手,难道他掌握了你某些弱点,或者此前你们就有了仇?又是在哪里有的仇?”

“他口出狂言,”鱼阙说,“我虽然说无名之辈,但士可杀不可辱。”

“真是这样的么?”

“是。”

“贫道料想是他知道关于鱼氏的消息,你一时之怒……也罢。”

霁水真人挥挥手,嘴角微微一笑:“你现在成为了魔修,如何?鱼阙慈座。”

此前鱼阙用慈座来讥讽霁水真人,不料这个称呼如今用来称呼她自己了。

鱼阙没什么表示。

对于她来说,怎么称呼自己都可以,她并不在乎这些,什么是该做的,她一直记得。

“不知道你的师尊越碎稚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贫道想,你的师尊必然是脸色极其难看的。”

霁水真人对越碎稚的怨恨也不是一般的强烈,一想到成功把他珍视的弟子拐上魔修的道路,她便呵呵地笑起来,说道:“我们和你师尊还有一笔旧恩怨要算呢。”

“待到去往魔宫献礼后,贫道要你亲自到你师尊面前去,与他阵前对战……对了,还有事情要你去做,你不是想知道你师尊为什么会收你这个水灵根为徒么?答案就在他那个女儿身上呢。”

鱼阙垂下睫毛,“母亲想要我去做什么?”

“贫道要你去毁掉越碎稚的某样东西。”

“……”

“怎么,不忍心再和昔日恩师相见么?”

若说愧疚,是有些愧疚的。

鱼阙是不太愿意和师尊兵戎相见,但自己选择这条路,她也算是坦**。

“慈座,你要明白,你要杀的人还很多。”霁水真人忽略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自顾自地说:“你既然为魔洲夺得了魔尊的元神,自然是魔洲的功臣。”

她从椅子上起来,说:“既然是功臣,那么得由你亲自去到魔洲,在新任魔尊面前,献上你的忠心,走吧,是时候去觐见我们的新主了。”

魔洲终于打开,魔尊元神也使得她得到了通往魔洲的资格……终于能再有机会见到阿娘,那个被缝合起来的阿娘……想她鱼阙隐忍多年,只为今日这一刻。

她要去往魔洲。

鱼阙不做犹豫,立刻跟上去。

魔洲的使者已经来到了涂山,预备将夺得的魔尊的元神带回魔宫去,霁水真人也得去一趟魔洲处理事情,她把鱼阙也带上。

在极速穿梭在滚雷乌云之中的座驾里,霁水真人用了水镜去监视各大仙门的情况,不出所料,各大仙门派出弟子纷纷抵抗顺着魔潮生成的魔兵,乌云之上也可见冲天的光阵不断地开启,那是各大仙门的防御阵法。

“魔洲的那些疯子可是被关了五百年,人族修士过惯了平和的日子,早就不是这群饿疯了的野狗对手。”

霁水真人嗤笑一声,“我们要追随的尊主远要比这些正道的伪君子要强得多。”

怒气会让人失去理智,魔修那群家伙疯起来什么也不顾,平和了那么久的正道修士若是要想与之抗衡,怕是难了。

鱼阙看着水镜里的仙林宫,不说话,换了个话题,问:“妖洲全境都支持魔洲么?”

“自然。”霁水真人回答:“你不是清楚么?”

“不……女儿知道妖洲此前仍然有一半主张平和,抵抗魔洲突破天师封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尽数倒向魔洲。”

“哦,大概是前阵子的事情。”

九枢塔倒了,妖洲也早就勾结了魔洲。

一切太突然,又似乎有迹可循。

经过那么多年与人族仙门的交流,妖洲很多修士都不似此前那样桀骜不驯,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维持现在平和的状态。

但不知道为什么,主张继续与人族仙门结盟共同抵抗魔洲的妖修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仇恨人族,

东皇殿作为妖洲境内最高的学府,那确实是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有人在散播谣言,制造恐慌,甚至挑起妖、人两方对立,瓦解妖修们对人族修士的信任。

这一动向引起了涂山的注意,通过调查和拷问,抓到了东皇殿上几个行为看起来极为可疑的家伙。

为首的是仇海峰掌门之子,战岐林。

此人对分裂东皇殿出现超脱的热情,但更可疑。

边知夜同他关系不错,曾经都是两个混迹一处的纨绔。

在涂山的人抓住战岐林后迅速赶来,参与了对他的拷问,也就是灯会那次边知夜突然离场,把鱼阙一个人留在了西京王城。

战岐林不肯透露,只是阴恻恻地笑,说,我要追随的不是你们,我们也不是一路人。

现在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要杀就杀,不必多问。

翻来覆去不得结果,于是边知夜只能把他们都杀了,从他们的皮囊里拽出来很多奇怪的淤泥一样的东西,淤泥化为一只只蝴蝶消散。

那是名为寄魂术的邪术,乃是魔洲的术法。

怎么会是魔洲的术法。

向妖洲的长老们询问,也不得结果。

只有霁水真人说,这恐怕又是某个家伙的手笔。

此事成为无解的谜案,不过妖洲内部的矛盾已经得到化解,妖洲全境倒向魔洲,都等着攻打人世。

不为别的,为人族修士看不起妖洲背刺魔洲,他们也得再刺一回人族。

*

魔洲的赤月悬空,整片魔洲笼罩在狰狞的焦红之中,云雾好似死水那般浓重。

座驾上的鱼阙抬眼望去,只见红月之下,群山翻涌着密密麻麻的黑点。

那些都是潮水一样的魔兵,须眉卷髯,凶恶得不得了。

每个魔洲子民对即将到来的战争非常狂热,被精铁打造的锁链困住魔兽躁郁獠牙锋利,天空有拖曳着尾巴飘**的魂体,它们都等着魔尊离开魔宫,带领它们去挣一份杀戮。

远远看见红色的天地相连见出现了高耸的魔塔,那就是魔宫的护塔,过了护塔离魔宫不远了。

原以为要直达魔宫,但座驾过了护塔后,朝某个方向直直落下。

霁水真人不明,微微皱了眉。

“怎么了?”

“堂主,四殿下要先见过元神,才能放你和干将去往魔宫。”魔使回答。

“知道了,有请带路。”

霁水真人从座驾上下来,倒是对魔使非常温和,她把鱼阙也扶了下来,说:“早就听闻四殿下大名,今日拜见也好。”

“是,母亲。”

“跟着吧,老实点就是了。”

般丛,魔洲的四殿下。

他们此前是见过面的。

在矢海之牢,在那个由梦魇构建起来的牢笼里。

鱼阙并不是很想看见他。

自从那日见过面后……她的心智便不稳定了,比以往更加不稳定。

“请随奴家来吧。”

两人随着魔使进了魔洲地界独有的秘境里,面前出现了长长的路,路尽头是一座颇有人世风华的精致宅院。

跟随魔侍一路向宅邸的深处而去,原本波澜不惊的鱼阙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那些黑影又来了,它们还趴在鱼阙的肩上窃窃私语,它们重复着般丛说过的话,阿娘被拼接的尸体,那条人脸蛇,不断从鱼阙脑子里冒出来。

“这里是四殿下在魔宫外的私人宅邸之一,一般殿下都会在此会客,堂主、干将不需要感到疑惑。”

魔侍打开门,风卷着满屋的纱幔纷飞,和那日与畲月见面并无不同。

出神的瞬间,鱼阙对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眸。

好久不见,般丛。

【作者有话说】

打螺丝去了_(:з」∠)_更新慢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