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匆匆的鱼阙自混沌里恢复意识, 睁开眼,面前依旧是安置在在阵法之中的葫芦。

她收了葫芦站起身来,因为眩晕而踉跄几步, 服帖的黑袍扒在身上似重千斤,显得她绵软无力, 像是大病初愈的大汗淋漓。

她褪了外袍, 拉开衣服低头看,果然盘踞在心口位置的竹节虫印记已然不见, 只是破口处有些红肿。

晏琼池这个蠢货, 自己都那副快半死不活的模样,为什么还要逞强?

想起从晏琼池手上传来能惊醒她的寒意, 鱼阙心情复杂, 一拳砸在柱子上,身上的黑色袍子展开, 让看起来宛如不甘的怨灵。

她虽说甘愿暂为妖洲的走狗, 但诺言说出口便要遵守。

不能让晏琼池就这样轻易死去……就算给他喂下保命用的聚魂丹, 他身上的伤怎么办?

聚魂丹只能保住他的命, 还是不能把他身上的伤治愈。

得想个办法救他才是。

鱼阙敲了敲柱子,把脸抵在手上,想了想,拢好身上的衣衫, 推开门出去。

离了道场,乌衣侍者便朝她聚拢过来, 好似黑压压的云。

他们无神的眼睛像是一个个创口, 似乎远居妖洲之上的妖主正透过这些窟窿来监视她。

“念齐在哪?”

“国师大人在道场之中入定, 首席代替大人接待狸使。”乌衣侍者说:“大人, 狸使来了。”

鱼阙眼中闪过不悦, 也似往常一般应下:“知道了。”

“狸使大人现在正在徊花厅等着国师。”

“领路。”

狸使是涂山之上的神使,她代表着的正是涂山大妖主,七尾娘娘。

一般来说,狸使到此没什么好事发生。

不知今日又是为何而来?

乌衣侍者领着鱼阙来到徊花厅,果然见门外有狐狸护法等候左右。

进了屋内,鱼阙见有一彩绣衣的女子端坐屋内,见了她站起来,行礼:

“国师大人,近来可好?”

“好。”

鱼阙没什么心情同她寒暄,抿一口茶,道:“狸使今日到西洲可是带来了娘娘的旨意?”

“娘娘的口谕。”

狸使伸手在鱼阙面前点了一下,将七尾娘娘的旨意打入她的识海之中:“国师大人,可别耽误了大事。”

“本座知道了。”

七尾娘娘下达最后期限,必须尽快完成。

狸使见她恭顺,从袖子里抽出一瓶丹药放在她面前:“甚好,这便是本月的解药,还请国师收下。”

“多谢。”

完成使命后,狸使起身拜别,随着在外等候的护法离去。

鱼阙坐于原位不动,念齐走过来,替她收了药,低声问道:“师父,接下来可怎么办?”

“边知夜在哪?”

念齐说:“边公子现下正与陛下相处一处。”

边知夜虽然一天天脑子里都不怎么正经,但是绝对服从鱼阙的命令,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他扮做女装去勾引皇帝他真的去了。

鱼阙指尖敲了敲木质扶手,问:

“密宗现在下榻何处?”

“西苑。”

“唤他前来徊花厅。”

“是。”

“国师,前线传来战报。”

念齐正要退出去时,有乌衣侍者送来消息。

“讲。”

前线传来的消息不佳,因为桑将军心怀不满,故意撤兵不前甚至抽调兵力回京,给了那些小国反扑的机会,连续吞并了几座城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便是让桑将军全力堵上关口,杀灭追兵。

“他们的志向已经不在前线。”

鱼阙知道和武将反目的下场,“丞相和诸位侍郎得过消息了么?”

“已经呈报。”

“本座不再插手国事,都交于他们处理。”

“这……”

“桑将军对本座不满,下一步会如何行事?”

鱼阙问垂头立于一侧的念齐。

“弟子以为他会和方将军联手,兵临城下,以军功威胁新帝,清君侧?”

“不错,君臣离心便是这个下场。”

鱼阙从桌子上抽令,“拿此令去和丞相大人交涉,让他想办法召集文臣去商议如何处置桑将军,本座不再过问朝堂之上的恩怨。”

念齐拿了令,抱拳作揖,推出徊花厅。

*

西京,皇城。

边知夜面无表情地坐在御书房内,听新帝棠溪衔青与其他人的在商议国事。

他现在伪装成为国师也就是鱼阙的模样。

鱼阙若是不想处理某些事物或者谈论什么话题,便让边知夜代替自己。

每每一到这个时候,便是大臣觉得国师格外的冷漠,她平时都不苟言笑好似一只不言的乌鸟,偶尔有时候更加凶暴。

待大臣都散去时,唯有边知夜还坐着不动。

“国师大人,朕的提议考虑如何了?”

棠溪衔青见国师不走,从原本坐着的位置下来,在边知夜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内侍很有眼色地端来茶水和点心。

边知夜喝茶,故作糊涂:“不知陛下意指?”

“爱卿觉得呢?”

边知夜说:“臣在朝中树敌众多,若要办成此事,实有难度。”

“是啊,确有难度。”

棠溪衔青今日的打扮也甚是随意,西洲传统的袍服,微卷的长发披散,一双灰眸当真称得上是鹰顾狼视。

“爱卿近来心情不佳,可是为什么?”

他看向边知夜,眼睛里倒影着鱼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西洲进献美人千万,不及面前这个野心勃勃又不苟言笑的女人。

这样一张面若冰霜的脸冰层化开,只为他一人染上红霞,是何面目?

“边境不宁,臣担忧。”

“可,边境战事,不是由爱卿发动的么?”棠溪衔青轻笑:“爱卿设计离家两位将军,似乎也没打算为前线战事考虑?”

“陛下此言差矣。”

国师非常冷淡。

棠溪衔青勾唇一笑,说:“桑将军和方将军手握兵权,是时候该叫他们卸甲归田……相信国师能处理好的罢?”

“陛下说笑,这本该是同丞相一同商议的大事,陛下……”边知夜嘴上还在应付棠溪衔青,心里在想鱼阙,突然觉得有阴影笼罩,正要抬眼去看,但见棠溪衔青已经靠了过来,单手撑在他身边。

边知夜:???

“陛下这是?”

“素来听闻国师大人府上……”

边知夜可讨厌他,尤其讨厌这小鬼一副含情脉脉实则心怀鬼胎的模样。

他的任务是来蛊惑棠溪衔青,而后献身成为新的国母,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说,看着新帝的眼睛,对抗天道的束缚使用了魅惑之术。

“无论陛下听闻了什么,都是假的,陛下大可不必理会。”边知夜的眼睛里出现了魅惑的术法,他看着棠溪衔青,用鱼阙的脸假意温柔。

“国母一事尚有转圜的余地,陛下。”

“听臣对陛下详尽道来。”

边知夜的眼睛里缓缓流下血泪。

这是与天道对抗的后果。

*

“国师大人,密宗来了。”

鱼阙停下正在看的文书,“让他进来。”

药司玄一直在等鱼阙再次召见自己,上一次简单地露个面并未试探出她。

他还以为小国师真的什么也不在乎。

国师看起来并不是能轻易放下往事的人呢。

“国师大人。”

一袭灰衣的药司玄作揖。

“坐吧,密宗。”

“多谢大人。”

药司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开口便是:“狸使来过了罢,想必涂山之上又有指令来了?”

“督促本座尽快完成西洲的任务,殿下已经等不及了。”

“殿下下发的任务确实紧急,不过做事还是要循序渐进,不可急躁。”

听着他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鱼阙轻哼一声,懒于向他虚伪,直言道:“听闻药王谷的毒法举世无双,果真如此。”

有小童近前来奉茶。

药司玄透过雾气去看鱼阙,见她的模样确实和那个女孩儿确实足够相向,不由得一笑。

“国师大人何出此言?”

“便是你把控制心神的药赐予堂主从而控制本座,效用之好,本座只得心悦诚服。”

“国师说哪里话?”

药司玄说,“做出决定的正是国师大人自己,下定决心脱离原本的仙门加入妖洲,不是国师大人自己的选择,无论下场后果,要承受怎么样的痛楚都不悔的吗?”

“今日国师大人说是鄙人的药物控制了大人,这么说,国师大人并不是诚心归附妖洲的吗?”

“自然是诚心的,只是不曾想过,本座的诚心归附落在堂主和娘娘眼中依旧需要药物控制。”

“不知密宗的药里有何玄机,本座原先出身在仙林宫,毒法是必须修习的术法,对密宗的毒法很感兴趣。”

药司玄自然不肯把竹节虫的印记告知,他笑了笑:“本门的毒法可是在下的立身之本,国师一无师承二不是我药王谷的弟子,如何告知呐?”

“密宗对妖洲还有所保留么?”

鱼阙说,“眼下你我都身处妖洲之中,凡是妖洲之人皆坦**胸怀,无有保留。”

“国师大人真是口舌伶俐,不过若是我告知了这毒的效力,岂不是放虎归山?”

药司玄也不是什么君子,“抱歉了,国师大人。”

“呵呵,密宗真是爱说笑,什么放虎归山?本座效忠妖洲忠心耿耿。”鱼阙把手搭在扶手上敲了敲,有些不甚在意地说:“本座知道密宗一直在追寻极渊之蛇的下落。”

药司玄眸光一凛。

蓬莱洲那日虽说鱼阙遭了他的暗算,但思绪还不算混乱,自然把他的话听了进去。

这家伙接近自己其实是为了晏琼池,或者说是他的灵兽,黑蛇四四。

他将晏琼池身上的那条蛇视为极渊之蛇……此前鱼阙只当他在胡言乱语,但现在前前后后知道了极渊之蛇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此刻就在东洲之东烛玉京管控的禁海里。

虽然相信极渊之蛇的存在,但因为有处理不完的事务困扰,使得她没有空闲时间去想更多。

晏琼池极力否认四四就是极渊之蛇……但药司玄的目标明确就是它。这条行为有些欠欠但又贪吃的小蛇真的是极渊之蛇么?

晏琼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她呢?

“极渊之蛇乃是祖洲时代有名的祸蛇,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存在。”

西洲仍然保留着极渊之蛇的供奉,鱼阙也知道,魔洲对它同样抱有其他想法。

魔洲还尚未能冲破天师封印,便将此后的事情都安排得如此妥当了?

“密宗大可不必装出这副模样。”

鱼阙咧开嘴笑,“你想要它,本座很早之前就已经知晓……你甚至牺牲了很多人,不是么?”

她觉得崔茗很可惜。

他心怀抱负,努力顽强,却还没有来得及施展才能便被人杀了,制作成为皮囊……

药司玄说:“我以寄生皮相尾随了你们一路,自然调查到了不少好东西,可惜,若是能在待久些,想必很多未解之谜也有了个答案罢。”

他恍然大悟:“国师原来想和我分享我所掌握的消息?国师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

鱼阙瞥一眼周身环顾的乌衣侍者,抿了一口茶,说:“是吗,不如换一处详谈,如何?”

她站了起来,表情变化,有星河从脚下裂开,像是无数面折射的镜子,绽开在人的眼中。

鱼阙朝药司玄伸手,便有星河裂缝自他周身裂开,把他吸了进去。

药司玄眼界一黑,瞬间到达了一出星河铺满不见天日的秘境之中。

穿着黑色道袍的鱼阙立于前方,面目冷静,无悲无喜,她看着他,缓缓拔出了剑,巨大的威压以她为中心展开。

“这里没有外人,”

鱼阙说:“密宗可以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药司玄察觉到了来势汹汹的杀意,脸上警惕,但还是故作镇定的问:“国师想知道什么?”

“鱼珠死的时候,痛苦么?”

这个问题鱼阙已经问过一次,但此时此刻,她重复了一边。

“我想,应该不痛苦。”

“为什么?”

“我并非鱼珠,不能切身体会到她的痛苦,在此只敢道一句,我猜想的。”

药司玄知道她还执著怀余庄上的事情,语气斟酌,但始终觉得她不能对自己怎么样。

“不能切身体会她的痛苦?”

鱼阙轻笑一声,“好一个不能体会她的痛苦。”

“既然你不能切身体会她的痛苦,那便在此体验。”鱼阙抬眼,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她原是不屑于做出表情来的:

“是了,你罪名还有胆敢对本座下药的死罪,在容朝谋杀国师,乃是重罪——该死!”

“国师不能杀我,我可是妖洲的……”药司玄语气明显挂不住,他知道这小丫头疯起来不管不顾,连忙出声安抚:“你不想知道鱼斗繁的事情么?我说,我都说。”

逃亡已久的密宗深谙保命之道。

“本座已经得到了想知道的一切,现在,只是要为了……前进。”

鱼阙把他拖进星河开始,杀戮就已经开始。

药司玄才想反抗,但是已经晚了。

星河流转,可却是像沼泽一般缠住了人。

一柄剑从他的左手穿刺,他的左侧凭空出现鱼阙,手里拿着的正是刺穿了他的剑。

“国师……你不能杀我。”

药司玄低头看看胸口上的剑尖,开口说话。

“本座早该杀了你,留你贱命苟活至今乃是本座的宽容,然而你这样不知死活,”他的右边有出现一个鱼阙,同样持剑洞穿他,两把剑交叉着捅破了药司玄的护体罡气,扎进了他的体内。

两个鱼阙一齐缓缓扭动没入他体内的剑。

血溅在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女脸上,让她看起来有种残忍又疯狂的美丽。

“本座知道,药王谷里有一种刑法,是用锤子一根根敲断骨头,再用钢钉把骨头链接起来……你确实不能死,但本座也不打算让你好过。”

药司玄口中吐血,他真想不到鱼阙会对自己动手,他本该反抗的,但是在星河之内,鱼阙就是绝对的主宰,一切都是她的意志!

“啊,是了……听闻药王谷身上的毛发都能化为虫子。”正前方执剑的鱼阙缓缓靠近他,用剑挑起来他的手,说:

“不如这样吧,你是妖洲尊贵的客人,不能死,可你毕竟在西洲冒犯了国师,容朝法律——冒犯国师乃是重责,本座也就略施小戒以儆效尤,这样吧,待到密宗的的指甲铺满这一方秘境,你便可自由,本座也原谅了你们这些贱民对龙之子做出的恶。”

“如何?”

药司玄看了看四周不见头尾的秘境,口吐鲜血:“国师大人……”

但鱼阙不再听他说话,转手既走,留下被两把剑交叉穿透固定在原地的药司玄。

有看不见的力正在削去他那喜欢剐蹭发出尖锐声音的指甲,一片又一片,落地,散成星河。

这是药司玄才看清楚,这片星河之中,多的是跪地倒下的骷髅。

鱼阙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边知夜突然闭上眼睛,朝前跪倒摔落地下。

“密宗累了,扶他回房罢。”

面对乌衣侍者的疑惑,鱼阙只是淡淡地开口,不着痕迹。

*

鱼阙处理身上的血迹,乌衣侍者又来了消息,处理不完的公务缠得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鱼阙点点头,把手里的锦帕搁置在桌上。

“给本座更衣。”

离了徊花厅,鱼阙正要去会见前来拜访的朝臣,但见长廊上远远站着一个黑衣的自己。

边知夜。

边知夜很高兴地朝她招手,但下一秒察觉到不对,动作迟滞一秒,带出一串残影来到鱼阙面前。

“小国师,”他皱着眉,和鱼阙一模一样的脸露出欢快的表情实在可爱得紧,只是眼中有妖修的印记。

“你身上的那股气味突然消息了。”

边知夜凑上前嗅她,说:“你的毒,解了。”

他瞳孔惊讶:“怎么回事?”

“你出现错觉了。”

鱼阙推开他,一脸冷漠道:“本座还有要事,先不奉陪。”

“哎!小国师都不听听我给你带回来什么消息么?”边知夜要去拉她,但鱼阙根本不给她机会,急得在身后喊道:“新帝——已经被我拿下了,我完成了任务,小国师都不打算夸夸我么?”

边知夜看着鱼阙离去的背影,把身上的伪装化了,白衣的小公子出落,他摸出扇子刷拉打开。

“真可疑呐,小国师。”

他招来乌衣侍者,问:“小国师又去道场了?”

“是。”

“有无异样?”

“国师大人打坐,并无其他动静。”

大白狐狸困惑地摇了摇扇子,“那么,那日国师不肯上交的葫芦,在哪?”

“国师一直随身携带,并未让我等触碰。”

乌衣侍者想了想,又把今日会见药司玄已经药司玄身上的异象告知了边知夜。

小公子脸色凝重。

*

鱼阙再次回到葫芦洞天时已经是好几天后,太多事情要处理,好在她不打算继续插手国事,新帝那边有边知夜去斡旋,自己只是简要地处理国教事务,监察教义制作,才总算到了休沐日。

晏琼池已经醒了,此刻虚弱地倚在床头,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上,穿着白色的寝衣,低着头,脸颊苍白,一向殷红的唇也苍白。

他静静地倚着,看着一处发呆。

鱼阙站在屏风处看他,垂下眼睛。

“你是国师,还是鱼阙?”

少年转头看着她,眼睛里是好奇。

“阙儿。”

鱼阙说。

少年愣了下,终于笑了,很配合地往床里面挪了挪,拍拍床边:“原来是阙儿回来了,来,坐这里。”

“诶?你来看我,还带了什么东西么?”

他看见她手里还提着一个三层的小食盒子。

鱼阙走到他床前,坐下,打开小食盒子。

里头是药。

“我不吃药。”

闻到药味的晏琼池如临大敌,想缩进被子里,被抓住了胳膊。

鱼阙没有用力逼迫,只是少见地、很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吃药吧……你乖些。”

“好不好?”

以残暴著称的国师居然还有这等温柔的面目,晏琼池还是一愣,乖了许多不躲了,又听鱼阙轻声说话:“我还给你准备了汤。听说,生病的人都要喝点热汤来滋补。”

晏琼池眼睛一亮,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哦?难道国师大人为我洗手作羹汤么?”

“你先把药吃了。”

鱼阙倒丹药,递到她面前。

晏琼池老实吃掉,又说:“阙儿给我做了什么汤?我记得南洲之南的广城之人喜好饮汤,说是对身体有滋补效果,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做的什么汤?”

“四叶赐魂固元汤。”

鱼阙面无表情地听他简略地说完自己在广城的游历,打开食盒第二层,露出里头表面泛绿发苦的汤药。

晏琼池身体下意识地偏了偏,以袖捂鼻。

他眼睛眯起来,但不敢太过嫌弃。

他才不是在期待这个!

“喝吧,对身体有滋补作用。”

“不要。”

“能巩固心神。”

“能修补神魂我也不要吃。”

鱼阙无视他的拒绝,端起药碗,拿起调羹搅了搅发苦的药,苦味发散使得晏琼池更往床的内侧而去,“来,喝药。”

“不要。”

可真有她的,谁家给伤患煮汤补身体做的是药汤?那些好味道的鸡汤鱼汤羊汤呢?

晏琼池一口也不想喝,可他看着伸过来的调羹,想了想,还是凑近,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继续。”

鱼阙铁面无私,有了第一口还有第二口。

晏琼池不喜欢甜但是更不喜欢苦,一张脸垮下来,麻木地接住鱼阙送过来的药汤,麻木地吞咽,脸色比挨了打还要难看。

“想不到烛玉京少主还害怕吃药么?”

鱼阙见他一副生无可恋,出声笑了笑。

见过此人的狠厉决绝,见过此人的傲倨和狂妄,也见过他活泼的模样,但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抵触吃药,像一个倔强的小孩。

“不害怕,就是不喜欢。”

晏琼池想解释,但嘴里又被喂了一口,“好苦,不想喝了……唔,不要喂啦,我不要喝。”

晏琼池连连拒绝,聒噪得很。

“国师大人这是在做什么,难道要强迫我么?我希望能强迫别的方面,比如一起睡觉什么的。”

“国师大人若是再喂一口,我今日对你的喜爱就减少一分。”

“国师大人……”

鱼阙每喂一口,他就要说一句话,而后揭开第三层食盒,给他喂了一颗糖渍梅子,中和苦味,这才让他安静下来。

“有什么不舒服的么?”

鱼阙还是担心他,开口问。

“心,心不舒服。”

晏琼池含着梅子,眼睛看向一旁,嘟囔道。

“伤到心肺了?”

鱼阙放了药碗想去查看他的伤势。

“不是,是我为国师大人做到如此的地步,国师大人竟然一点表示也没有,还在我睡着后扭头就走了,那么多天也不来看我,你不知道我醒来后没看见国师大人心里多失落。”

“……”

少年的眸子狡黠,亮晶晶的,不像濒死又重生之人:“国师大人一点也不心疼我,不高兴,现在又那么强硬地给我喂药,莫不是又像那日一样,往我嘴里喂了什么东西,好逃走?”

晏琼池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他就是难过生气,鱼阙趁他昏过去的时候跑了,还那么多天不来看他。

真是令人害怕,害怕她会不会像那日一样,给他喂了药,而后出走到如今?

“所以我不吃药,国师大人还是让我死了吧。”

鱼阙想起来晏琼池濒死颓废苍白的模样,沉默,仰头把药喝了,扳住晏琼池的下巴,给他把药都灌了进去。

晏琼池:!!!

不可一世又傲倨的晏琼池被一碗药汤放倒,被鱼阙松开后他连连向后退,屈起膝盖把脑袋放上去,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为什么?”

鱼阙把碗放置在一边,开口问话。

一般鱼阙用这种凉凉的语气,肯定要兴师问罪。晏琼池心虚又想往被子里缩,被制住了,鱼阙架在他胳膊中间,欺身靠近他。

“说话。”

“什么为什么?”

眼珠撇向一侧,他看起来心虚得很。

“你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鱼阙把他的脸扳回来,看着他说:“不过只是不入流的毒,你应该能感知得到,没必要因为这点不入流的毒而伤害你自己,你知不知道……”

“差点死了是吧?”

晏琼池哼哼唧唧地接茬:“你还嘴硬,被他们下药控制的不再是你,你可是小龙主,为什么屈膝跪他人?”

“我无法忍受骄傲的小龙主这副面目,你怎么能受他人辖制?你要尽力摆脱控制在你身上一切的枷锁,为何自己又甘愿套上?况且,我们是夫妻,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你……我还要把他们统统杀光,他们该以盛大惨烈的死亡弥补罪恶。”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鱼阙松开他,冷笑。

“要是我真的要死了,阙儿不会不救我的,对吧?”他嬉皮笑脸道:“对吧?”

鱼阙属实被他吊儿郎当做事不看后果的嘴脸气到,但晏琼池总有办法化解她的怒气,他握住鱼阙的手腕,欺身上来,含住了她的唇。

清新的梅子混合着淡淡的中药苦味蔓延。

鱼阙还嗅到了他身上的兰息。

如此缱绻。

“……”

“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

晏琼池松开她,说话,趁她怔愣之际,又蹭了蹭她的脸:“别生我的气,好不好?他们给你吃的药对你自身的侵蚀那么严重,我没法放着不管。”

“小龙主,为什么甘愿去充当他们的爪牙?”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你要的真相了么?”

“你要是想向魔洲复仇,大可等待魔洲冲破封印,正邪对立时,你以仙门弟子的身份去对抗魔洲,兴许还能落下些好名声。”

被一个吻安抚下来的鱼阙说:

“我自有我的考量。”

“什么考量?”

晏琼池不信,“你这倔东西,总是那么一意孤行,要报仇的办法那么多,你却精准选中最难的一个,小脑瓜子在想什么呢?”

“最难,但是成功率最高。”

鱼阙把他的手从脸上拿开,偏头向一旁,“不必劝我。”

晏琼池叹气,也不说话了,摩挲她的手背。

“你真的需要魔尊元神?”

“是。”

晏琼池说:“我为它处心积虑规划那么久,自然要必须得到。”

鱼阙点点头。

“国师大人要为我而放弃进献忠诚的机会?”

“我拿不到魔尊元神,死的可能会是我。”

“我不会让你死。”

鱼阙啧了一声,没打算指望他:“你吃了我唯一一颗保命的丹药……只是药王谷的毒差点叫你无力回天,你还能如此坦然地说大话?”

“才不是大话。”晏琼池心虚,“你要是死了,我也没什么好活的。”

鱼阙扯住他的脸,不满:“别再提一些令人难过的话,可以么?”

想起他昏过去前的胡言乱语,鱼阙心里就很难受,像是水池被风吹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愧疚随之**漾开去。

他把脸靠在鱼阙的肩上,笑了笑:“把想说的话都说了,也就没有遗憾了不是?”

“阙儿,你有要对我说的话么?”

他又问。

“没有。”

“真的没有吗?好伤心。”

“别说这个了。”

鱼阙不能拒绝他哀求的眼神,抬手盖住他的眼睛,“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以后若是想到了,再同你说。”

总归还是鱼阙内敛了些,不能像晏琼池那样坦然孟浪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她也没办法说出口……怎么说得出口?

鱼阙在那一瞬间里仔细回想,自己好像确实没有对晏琼池表白过自己的心意……以后有机会再论吧。

“好哦,那我不说了。”晏琼池笑,换了个话题:“小龙主,三年不见你终于长大啦,也长得那么漂亮,真好,真喜欢你。”

他拿下鱼阙的手,浅浅地亲吻她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上,这么近的距离里能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神色,害羞的神色就连在以前都很难见到。

“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唔,高兴小龙主长大了能保护自己了?”晏琼池斟酌了一下语气,说:“不是因为小龙主变漂亮我才喜欢你,我得澄清一下。”

鱼阙自融合了龙珠过后,身体上的缺陷也在缓慢被修复,看起来更像一个正当年纪的少女,圆圆的脸也越发的瘦削,眉眼也不似从前青涩,藏在黑色宽袍下的身体越发的窈窕。

“操劳了那么久,国师大人累不累?”

晏琼池抱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带,脸贴在她额头上:“我知道国师肯定嘴硬说自己不累,不过在这里,你是鱼阙,是阙儿,休息一会没有关系。”

鱼阙也不再挣扎,任由晏琼池揽她入怀,事实上她确实很累了:“讨厌的家伙真多,杀也杀不完。”

“那我们歇息一会。”

但等鱼阙真的在他怀里调整舒服的姿态时,发现晏琼池在剥她的衣服。

他先是亲了亲她的下颌,而后,用嘴挑开了她衣服上的绳结。

鱼阙:?

“做什么?”

“当然是做国师大人当日对晏某做的事情。”

晏琼池还记着这件事。

面无表情的国师亵玩着他,看着他面红耳赤却无动于衷,甚至还露出了调笑的神色……很可恶不是么?

“你都……”虚弱成死狗了,还惦记着这种事?

鱼阙说,“放开我。”

晏琼池闻言,双手箍住她的腰,一脸无辜:“国师大人既然要在我这里放松,那么晏某得好好服侍大人,还请大人不要抗拒,好好享受罢。”

鱼阙只想稍微睡会,没想同他做,若是……那岂不是一睡不醒了吗?

“况且,蛇的报复心是很强的。”

晏琼池直起身,咧开嘴笑,把散乱的长发拨向脑后,眸子里是危险的幽紫:“国师大人,别跑啊。”

他一手摁住想跑的鱼阙,一手拉过高与床头的花盆架子,扯了衣服铺上去,完全不容拒绝地把鱼阙推到架子上坐着,用垂在帐子上的如意幡捆住了她的手吊了起来,

如同那日她把他几乎是羞辱一般,吊起两只手,动弹不得。

他觉得不满意,在鱼阙被吊起来的手间插了那杆抽打过他的拂尘。

昔日里黑衣不近人情的国师大人此刻被人缚了手,大袖衫堆在臂上,露出素白的胳膊,黑色的逍遥巾下的长发有些散乱了,也浅浅盖住了她半张脸,更显窘迫。

晏琼池将她的簪子拔下来,逍遥巾滑落,披在肩上,长发也滑落,莫名显露几分动容,荷花盛开的动容。

“混账,放开本座!”

鱼阙脸红了,她不知道她这副模样多可爱,惊怒娇嗔,双颊绯红。

“不要。”

他托住鱼阙的后背,将脸靠在她胸脯,自下而上地看着她,眸子幽紫,但是带笑,“啊,你又自称本座了?很好,我可是和国师有点小恩怨要处理的,如果你是国师,我可不客气了。”

“放开我!”

“阙儿是我夫君,我侍奉夫君也是应该的。”

这张嘴什么话都能说出来,鱼阙咬牙。

晃动之下,逍遥巾滑落。

晏琼池用指尖轻轻挑起束缚在他腰间的光绳,再往上稍稍一用力,光绳便断了,他把红色的流苏腰带也取下来,宽大的衣袍没了束缚。

虽然他现在确实没法对国师大人做什么过分的事,但还有别的玩乐。

鱼阙低头看他握住自己的脚踝轻轻抬起,很快涨红了脸。

她闷哼了两声,把脸侧向一旁,没有去看他侧头咬在什么地方,晏琼池的虎牙尖尖,刮得人有些痒。

好在这是个被严密封闭的洞天,无论做出什么动静,声响绝不会被外界听到,大可放心。

乌发白衣的晏琼池慢慢地直起腰来,他手上沾染着甜腻的露珠,少年的口缝咧开,伸出森森红舌,如同梳理毛发的猫儿一般舔舐指尖,漂亮的眼睛却在对她笑。

“我来取悦你,阙儿。”

*

鱼阙清醒过来,抓住的先是一根被抓秃了毛的拂尘,她看看拂尘,再看看撑着脸在一旁笑意吟吟望着自己的晏琼池,闭眼。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国师大人真可爱。”

晏琼池捻起她的一缕头发扫扫她的脸颊,整个人像是得到极大满足的豹子,但又有些不满:“国师大人揪我头发的手劲还是一样大,好痛呢。”

“……”

鱼阙打开他的手,起身。

“你歇息吧,我得走了。”

“怎么,国师大人在我这里套到了想要的情报,就挥挥衣袖离去了?”

晏琼池拉住鱼阙的衣袖,仰着头看她,“国师大人不带着我一块走?”

“你知道你得罪了多少人么?”

鱼阙把衣服穿上。

晏琼池故作不懂:“还请国师明示。”

“你大张旗鼓地杀了涂山那么多人,你以为,涂山妖主会放过你?”

鱼阙直截了当地说:“西京之中多的是涂山和魔洲的眼线,你若是继续招摇,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狐狸好记仇。”

晏琼池有些苦恼:“可是我动手之前是有耐心劝告过不要和我打啦,输了的话下场会很惨,我只是来拿个东西,乖乖交出来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可是他们不听。”

诚然,晏琼池在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争斗时,总是会很友好地劝解他们最好直接认输,输了的下场会很惨呢。

“况且,若不是那天狐的小公子先伤你,我也不愿意和狐狸起冲突,他们可是出了名的记仇。”

“不过令人想不到的是,国师大人宁愿和伤过你的狐狸厮混在一块,也不肯回应我。”

晏琼池不高兴,虎牙尖尖,“还责怪我……我才不怕狐狸,我专吃狐狸的,一口一个。”

“随你。”

鱼阙甩开他的手要走。

“别走——国师大人将我当做男宠带在身边如何?”晏琼池扯着鱼阙的衣服,不愿意让她走:“求求你啦,国师大人,我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好无聊,国师大人又不经常来陪我。”

“好好待着,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鱼阙还是挣脱了他的手,还特意给他施加了更加坚固的绳索束缚了腰身,不允许他擅自逃离此处,也给此处布置了很强的禁制。

“欢迎国师大人再次光顾哦。”

晏琼池倒在**,很好心情地支着脸看鱼阙身形顿了顿,继而走出自己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