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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邢祺格是我见过最狡猾的女孩儿,这臭丫头成绩稀烂,却天生巧舌如簧,上下嘴唇一碰花言巧语像打子弹似的打在江若鱼心坎上,我听见她喊“小哥哥”就起鸡皮疙瘩,偏偏江若鱼十分受用,羞涩又骄傲的小表情让我非常不爽。

我们仨在同一所高中,邢祺格便顺理成章插队进来,成了三人行。我也不知道他俩一来二去怎么就成了死党,大家都住一个大院,江若鱼家和我家对门,邢祺格家在西苑丙单元,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还要绕过五六个花坛和亭子,怎么算都是来我家比去她家方便,可江若鱼不嫌麻烦,江若鱼和她常常串门,还不叫上我。

周末,我去敲江若鱼家的门,拎着一篓我爸钓的螃蟹,陈心梅阿姨接过,夸那几只拳头大的小螃蟹“真大啊”,我讪笑着客套“我爸专门挑了最大的那几只”。

“江若鱼呢?”我瞄了一眼他的房间,心说他肯定是不在家,他要是在家一定会跑出来和我叨叨两句。

果不其然,陈心梅阿姨说:“去祺祺家了,他表妹打电话来要借本红楼梦,我家没有,祺祺有,去拿书了。”

我点点头,哦,又去她家了,呵呵。臭丫头竟然看红楼梦,匪夷所思,依我说她应该看的是聊斋志异,她就是从书里逃出来的西域狐狸精。

江若鱼是个啥?玉面俏书生。

我前脚进家门,臭丫头就给我发消息,我不情不愿地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是张穿着精致半臂红裙的背影照,邢祺格在新疆长大,酷爱西域舞娘风格的裙子,还戴了头纱,我都没点开看大图,她又发来个色眯眯的表情,问我:好看吧。

我想都没想就回复:美女去哪个大剧院登台献艺啊?

她:滚你的,正经说好不好看?

我笑了笑,拍摄角度是背影,看不见正面,只见两截雪白的酥臂在红纱下若隐若现,腰肢被金丝束带勒得如弱柳扶风般纤细,我心说邢祺格一整个夏天都野得没边了,脸晒成黑皮,手臂怎么白成这样,平日倒没注意。

我回她:裙子不错,你干嘛不拍正面。

邢祺格发来个奸笑的表情:想看吗?

我:……

邢祺格:不给。

不给就不给吧,我撂下手机,又不是我要看的。

可我越想越不对劲,江若鱼在她家,那场面岂不是:狐狸精打扮得妖妖俏俏,书生绕着她、看着她、给她拍照片,我猛一锤腿,这还得了,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我当即抓起两只螃蟹飞奔到她家,美其名曰送螃蟹,她爸不在家,她来开门,穿的却不是照片上的裙子,而是一件镜水蓝的飞袖长裙,我一愣,搞什么?变装小游戏?自己一个人在家捯饬就算了,江若鱼一陌生男子也在,属实不合适。

我把两只螃蟹扔给她,她吓得花容失色,哇哇大叫。

“什么东西啊?严柏,你真讨厌!”

我:“请你吃螃蟹。”一面挡开她往里走一面大喊:“江若鱼!回家吃螃蟹!”

她家我也来过几趟,她常要借我的作业抄,抄完又犯懒不肯送还,我每每无奈又不好和女孩儿计较,只好自己跑一趟,她房间门半掩着,我听见里面有动静,可江若鱼竟然不回答我,我又喊了一遍,他这才支支吾吾的答应了。

“啊…我…我在。”

“出来啊,你在里面干嘛呢?”

邢祺格踮着脚躲避地上的螃蟹,冲我大叫:“等一下。”

我也没想那么多,莽莽撞撞推门进去,彻底傻眼了,江若鱼正手忙脚乱的穿衣服,裤子都没扣上,头发乱糟糟,脸上红得滴血,**堆着好几件裙子。

“严……严柏……”他低声叫我。

他从不连名带姓的叫我,心虚到了极点,不敢和我对视。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像是子弹上膛了又被堵住了枪眼似的,一口火气闷在肚子里,七窍生烟,好半晌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猜想此刻我一定像个凶神恶煞的赤面阎罗,江若鱼大气儿也不敢出,手足无措的保持着拽衣角的动作,我冷下脸转头就出去了。

路过邢祺格的时候还把一只螃蟹踢开,邢祺格咋咋呼呼的拦住我,问我干嘛摆臭脸?我气急败坏把她挥开。

太不像话了,关系再好也该有个分寸,江若鱼衣衫不整的样子给了我太大的视觉冲击,很难保持理智,我几乎要气绝,不能想。

邢祺格和他叽叽呱呱的在屋里压低声音说话,隐约听见说“误会”,又说“解释”、“不行”,我在门外站着,觉得头顶噼里啪啦在冒火星。诚然,以江若鱼的胆,再借他十个他也不敢搞色情,但在女孩儿房间脱衣服就是铁打的罪过,又不是小孩儿了,非亲非故的一男一女终归要避嫌,我复又烦躁起来。

江若鱼磨磨蹭蹭出来,我一动不动看着楼道窗外。

江若鱼见我不理他,也不敢说话,也不敢走,陪我呆站着,邢祺格手舞足蹈的给他打手语,激动得唾沫星子都飞我脖子上了,江若鱼一个劲摇头,我余光瞥见他们搞小动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邢祺格大大咧咧,脾气又急,就推了我一把:“你干嘛又欺负他?”

天上掉下一口锅,我一句话还没说呢,我怎么欺负他了?我心说不是你们俩合起伙来气我么?可我又不能这样讲,好像真是我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似的。

我拽起江若鱼的胳膊,没好气:“走了,回去跟你算账。”

邢祺格急忙追出来一步:“严柏,你不准欺负他。”又一跺脚,嗔道:“江若鱼,你就这么怕他?他有什么好嘚瑟的!记住,你比他早出生半小时呢,拿出你当哥哥的架势来,踢他屁股。”

江若鱼回头看她,跟她招手告别,嘴角带笑。

我迟早被臭丫头气死。

这事儿是个乌龙,江若鱼却犹犹豫豫解释不清,我和他在楼下亭子里站住脚,四围紫藤垂挂,光影斑驳,江若鱼拽着我的T恤,低着头,用耍赖的口吻糊弄我:“你不要问了,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祺祺只是好朋友,没有那个意思的。”

我故意拿话噎他:“我和你也只是朋友。”

江若鱼耳朵尖红得滴血,猛摇了摇头,小声说:“弟弟,别这样。”他手指又捏紧了些,把我的T恤拉得变形。

“我哪样了?看我不顺眼了是吗?”

“不是不是…你别…”

“那你倒是说啊,干嘛在她房间脱衣服脱裤子?你想干什么?亏你做得出来,”我拔高嗓门:“你说不说?不说就松手,我回家了。”

我扯他的手,还没使劲儿他就一头砸在我肩上,我下意识退了一步,他立刻赶上一步用力抱住我,就像狗熊抱着蜂蜜罐子,纯粹是耍无赖的伎俩,他嘴笨,每每说不过我就会这样,我忍住内心窃喜,用力掰他,冷声说:“别来这套,不管用了。”

推搡中他始终没有把脸抬起来,也不知是我手劲使大了还是话说重了,不多时呜呜咽咽的哭声传进我胸膛。

我浑身一僵,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在欺负他,邢祺格说得没错,我经常欺负他,我打小就爱欺负他,不依不饶把他欺负到哭,到末了作茧自缚。

他一哭我就慌了,原本为了他爸妈的事他就时常偷着哭,我不能解决他的烦恼就算了,还加倍欺负他,属实混账行为。

我尴尬地拍拍他的背:“我不说了行不行?喂……江若鱼你害不害臊啊,这么大了还哭。不是,你别哭了,都是我的错好了吧?我跟你道歉,我再也不惹你了行不行?”远远的好像走过来两个人,我用力掰开他的脑袋,一把捂住他嘴,他红红的眼睛瞪着我,仿佛在说:就是你的错!

我拉他躲到亭子旁一棵金桂树后,这正焦头烂额,邢祺格憋不住打来电话,我接起,不耐烦道:“喂,有屁快放。”

邢祺格:“你才是屁,大臭屁,江若鱼跟你说明白没?你是不是又骂他了?”

我真不懂她怎么小小年纪像个老嬷嬷一样爱管闲事,我看了一眼被捂住嘴的江若鱼,心虚地咳了一声:“没,我什么时候骂过他。”

“你放屁。”她说:“我听见了。”

“你听见个屁了,你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等一下,”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你再仔细看看我发给你的照片,就明白了,但是你不能告诉江若鱼啊,我答应他要保守秘密的。”

我心说你是狗吧?还保守秘密,转头就把人卖了。

江若鱼凑着耳朵听,我赶紧挂了。

过了会儿他见我平静了,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掀起我的衣摆把眼泪鼻涕擦了,还指着脸问我:“我的眼睛红吗?看得出哭过吗?”

我严肃的端详了一下:“嗯,再等会儿。”

“哦…”他低头踢了踢枯叶。

气氛一度尴尬,我趁他不注意,重新点开邢祺格发的红衣照片看,放大细看,嗯?这头纱下隐约的轮廓分明是短发,我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江若鱼的后脑勺,乖乖,这红衣雪肤的美女哪是邢祺格啊,分明是我这位动不动就撒娇哭鼻子的发小,难怪不能说,合着他有事没事跑邢祺格家是去穿漂亮裙子去了,信息量太大,我有点缓不过劲儿。

他究竟是出于好奇难得穿一回,还是就喜欢穿女人衣服呢?

我略略回想,惊觉早有蛛丝马迹,他和邢祺格涂指甲油被我撞见过,两人放了学还一起逛首饰店,只是我从前不往这上头想,只当邢祺格硬拉着他去的。

信息量有点大,我默默把手机揣回兜里。

“祺祺和你说什么了?”他试探。

“没什么,叫我别凶你。”

“对!”江若鱼不高兴的皱了皱鼻子,用哭后特有的咕咕哝哝的鼻音赌咒:“以后你再凶我我就不理你了。”

“怎么不理?”

“我…我躲起来,让你找不到我。”

我愣了一下,笑出声来,他能躲到哪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家就在我家对门,总不能不回家吧。这种话估计是邢祺格教他的,没什么逻辑,也没什么震慑力,反倒激起我恶劣的玩心,我说:“有人撑腰就是了不起,翻身农奴把歌唱了,那你说到做到啊,别下次又哭鼻子又耍赖的。”

我做了个呜呜擦眼泪的动作调侃他。

江若鱼脸臊得通红,我一笑他也绷不住了,举起膀子追着我打:“你再说,臭弟弟。”

“打不着,打不着。”我和他在花坛里乱窜,一前一后地撵着,绕了一大圈又绕回亭子里,四下无人,我猛然刹住脚,回身抱住撞上来的江若鱼,天时地利人和,正适合做点面红耳热的事,我嘴都嘟起来了,就等着亲香亲香,江若鱼的小脸儿越来越近,惊恐大叫:“弟弟,躲开——”

这哪躲得开?

我的鼻子和他的额头发生车祸,纷纷挂彩,可见电视剧上那些男女主角度清奇的亲嘴都是假的,以我亲身经历来看,磕出满嘴血还是轻的,保不齐就会磕断大门牙。

我妈给我可怜的鼻梁上药,贴了一块消肿止痛贴,隔天还是青了,翌日上学路上邢祺格“咯咯咯”跟个打鸣的公鸡似的笑了一路,还在班里造谣说我被低年级学弟暴揍挂彩,我身心俱疲,沉痛地领悟到色字头上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