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成回头看了关函谷一眼,说道:“你不是说,要让郭岱来杀我吗?如今的他,连做我对手的资格也没有。”

“现在嘛,确实还差一点。”关函谷毫不讳言地说道:“但他眼下所临关隘若能堪破,修为又能精进不少。真是生死相搏,你也不可掉以轻心。”

“还是差得远。”霍天成言道。

“这就要看郭岱自己能否有所进展了,不过你安心,始族会将他捧上与你一决生死的层次,到时候一切分明。”关函谷说道。

霍天成问道:“要是他不如我,反而被诛杀,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没办法了,到时候你拿着洞烛明灯,该干嘛干嘛。”关函谷摸着下巴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让两个人担着,会稍微稳妥一些。而且找旁人,我还真不好相信。”

霍天成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有些恍惚飘渺,问道:“你为何要相信我?”

“某种意义而言,你可是这个世界的长子。世间帝王自称天子,无非是托名而行,你却是真正的天之子。”关函谷细细言道:“开天御历符,乃是当这世间演化到了极致而无法承受时,万物崩毁、重归混沌后,再开新天、御劫复演的原初之力。你的无数次重生,便是开天御历符的妙用。

可问题是,开天御历符自启灵智、化生为人,你若修行不成还好,修行若成、飞升超脱,这个世界便再无再开新天的可能,将永远陷入混沌之中。但偏偏你又不可能真正殒落,无数次重生所积累的经验与知见,让你修行进境远快于常人。我要是没料错,你已经尽量压抑境界突破,担心渡过先天迷识关,会明悟这一切因果吧?”

霍天成摇头道:“该来的迟早会来,我并非畏惧明悟。”

“但你还是对这个世间的人事物存有感念,在你眼中,这一切造化能功有如虚幻般不实,但同时也明白自己真切实在,由此而生疏离之意,却又割舍不断缘法牵连。”关函谷说道:“其实如今的你,跟郭岱的心境有几分相似,疑我难解。”

“你不是降世之仙真吗?说说眼下这状况要怎么解决?”霍天成问道。

“失魂瘟其实是这一劫世道演化面临终结的前兆,要么干脆让世道顺势断绝,要么深入灵台造化,试图延续演化。”关函谷说道:“当然,后者完全只是猜测。结果有可能是不断耗损灵台造化,依旧是灭世之途。”

“郭岱能够改变这一切?就凭他?”霍天成冷笑着问道。

“魔道修行也许是解破这一切的关键。”关函谷说道:“如此一片孤寂独运的灵台世界,居然引来数多天魔觊觎窥视,本就十分离奇。当初正法七真打开异空黑漩,震动灵台内外,更是让我生出感应,于是斩出化身穿行而至。当我来到之时才发现,这个灵台世界之主,居然拥有我久远前炼制的法器,所以才发愿要让灵台世界之主脱出孤寂独运的境界。”

霍天成不解道:“那你这么做,岂不也是要让这个世界崩溃毁灭?”

“对啊,最初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惜被重玄老祖所阻。”关函谷说道:“毕竟几乎算是玄黄方真第一人,可终究也无法舍弃这个行将末路的世界,他与我缔约,必须护持世道存续,否则就要将我这个化身逼走。”

“重玄老祖不是被正法七真另外六人围攻逼杀吗?”霍天成见关函谷露出几分询问之意,说道:“我这么多次重生,还是有办法探查消息的,我甚至知道最后围攻之地在中境尚秀山。”

“厉害,那你没想过去尚秀山救出重玄老祖吗?”关函谷问道。

“非亲非故,我救他作甚?连他都能够被围攻至封关自守,焉知一旦救他脱困,不会引来始族全面扑杀?”霍天成说道:“至少到现在,都不是救出重玄老祖的时机。”

“为何这么说?”关函谷问。

霍天成沉声道:“我重生这么多次,也尝试过许多解破妖祸的方法,尽力做到每一次比上一次更好。但这回不同了,冥煞的出现让我真正触及到始族的力量,那是移山倾海、再造乾坤都如翻掌轻易的大能大力,玄黄方真已经无法与之抗衡了。不用这么看我,哪怕是你,也应付不了冥煞。”

“所以你不得不突破先天迷识关,想要试图找到对付冥煞的办法?”关函谷问道:“你找到了吗?”

“没有,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虚灵能够为冥煞找到合适炉鼎前,釜底抽薪,彻底断绝妖祸。”霍天成说道。

“办法还是有的,而且郭岱就是解决途径之一。”关函谷说道:“仙佛难渡,那便以魔破魔。”

“郭岱不是你所说的那什么混元金身吗?分明就是始族所冀望的完美炉鼎,要是将他拱手送给冥煞,结果会是怎样,你想象过吗?”霍天成问道。

关函谷耸了耸肩膀,说道:“估计会死很多人吧。”

“没想到你冷眼如斯。”霍天成神情有几分悲悯,又有些无能为力的哀伤。

“死很多和全死光,这个选择我也问过重玄老祖,他毅然选择前者,那为了合乎愿心,我也必然会尽力保全世道不崩。”关函谷明言道:“而且只要死足够多的人,灵台造化或许还能继续维持世道演化,直到我找出彻底的解决之法。”

“你要是找不到呢?”霍天成问道。

“化身殒灭、本尊修行受损,这个结果我无话可说,毕竟世事有成有不成,要是连这都看不透,还修什么?”关函谷话锋一转:“当然,以这个世界的凡人眼光看,确实太可惜了些。如果你不愿意看见这个结果,那就尽快修行圆满。这个世间谁都无法飞升超脱,你却是可以的,我已经给你留下我灵台世界的接引。”

霍天成没有说话,关函谷言道:“那你慢慢想吧,我还有事,打算到玄黄洲之外看看。”

……

桂青子来到济幼坊后,在郭岱安排下负责照料刚刚苏醒的婴儿,因为她乖巧可人,许多原本忧心顾忌的婴儿父母也能放开戒备,很快与众人打成一片。

当然,沥锋会和济幼坊的修士多少还是有眼力的,桂青子每天夜里都是回郭岱的房中歇息,看模样与其说是侍女,倒不如说是禁/脔。

“真没想到岱尊喜欢这种的,才这么小啊。”

“对啊,我见岱尊也是一条硬朗汉子,照说找的也该是成熟妩媚那一类,结果居然是这种小女娃。”

“唉,高人总有自己的癖好,我看桂青子这姑娘跟着岱尊之后,一天比一天水灵,说不定回到内室,就是……嘿嘿嘿。”

“你们快别说了,我听沥锋会的人说,岱尊平时不苟言笑,但是在彩云国平定尸蛊兵之祸时,杀起人来可狠辣了。要是被他听见,我们几个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夜里众人围炉交谈,这些人并不知道,郭岱正隐去身形站在一旁,将他们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人这么说你,不生气吗?”宫九素问道。

“我干嘛要生气?”郭岱反问一句:“无论我做什么、怎么做、成与不成,总归会有人说话的。他们看见的又不是真正的我,除了我自己,谁能看见真正的我?再说了,这些话损的也不是我。”

“你倒是看得通透。”宫九素夸了一句。

“这就通透了?我看未必,我只听见这些人说话,却不知道他们心底里是怎么想的,不知道究竟是因何种细微深沉的心念,引出此这种种判断,最终说出这话来。”郭岱说道:“我借助纵目蚕丛面,能够判断出这些人此刻情志心绪的变化,却无法穷究其心念欲望。”

宫九素笑道:“你知道吗?你现在看这些人,就像看着砧板上的肉,正想着如何下刀。”

“观世人如肉团,这正是魔道修行。”郭岱看了许久,来回端详,最后还是没看出什么,只得悄然离去。

当郭岱正要回转之际,忽然感应到有两股熟悉气息,如同云气般渐渐向自己居所聚拢。与此同时,济幼坊外似乎来了不下十名修士,个个修为颇为不俗,而且隐约有所排布,在更远处甚至还有之前不曾有的机关陷阱。

“有人来了?”宫九素问道:“如此大张旗鼓?”

“是霍天成的徒弟们,潜入济幼坊的是那对双胞胎女刺客。”郭岱说道:“霍天成确实来南境了,只是他的徒弟莫非是要来杀我?”

“他们跟你有仇?”宫九素问道。

郭岱想了想,说道:“还真是,一开始我不知道,后来想起来了,霍天成的徒弟,怕是有一多半都是当年被我所残害修士的子弟后人。有趣,霍天成为何会这么了解我的所作所为?”

“你再不动作,那两人恐怕要进去伤害桂青子了。”宫九素提醒道。

“唉,陈年旧怨,一并解决了吧。”郭岱脚下一踏,似乎整个济幼坊地面微微一颤,郭岱所施法力精妙无比,尘土不曾飞扬,只有炼就元神的修士能够感应。

即将入屋的刺客双姝立刻察觉,她们一扭头还未现出身形,郭岱便已站在身后,双掌汇聚金弦之声,一并推出。

磅礴一击,金风呼啸,刺客双姝被吹飞百丈之远,直接飞出济幼坊之外。

坊外埋伏修士似有警觉,打算冲入内中救援掩护,郭岱抬手御剑,一抹青虹力阻数道身影。光华再闪,刀剑相听,赫然现身。

“为何夜闯济幼坊?”郭岱明知故问道。

此时十余名修士也不再掩藏,其中为首一人说道:“郭岱!可还记得十六年前空神岭?”

“哦,有点印象。”郭岱就答了这么一句,依旧神情淡然,激得眼前修士勃然大怒,喝道:

“受死来!”

一道金色剑光扑面而来,锐锋如霜冷,堂皇利光开。

面对如此攻势,郭岱不躲不闪,怒目圆睁,一股实质威压直接将剑光湮灭,反逼过去,将御剑之人震飞。

“你们这番现身,有没有经过霍天成的同意?”郭岱忽然问道。

“你!”一名修士手执法器,又惊又怒道:“诛杀奸邪恶类,天理该然!”

“我没说不让你报仇。”郭岱抱起双臂,一脸轻屑地说道:“只是我与霍天成也有些仇怨,如果要让事态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你们这些人恐怕要有所折损。如果你们这样没有告别地前来报仇,霍天成恐怕也会伤心吧?”

眼看一种霍天成弟子个个恨火升腾、咬牙切齿,郭岱忽的狞笑道:“对啊,我就是让霍天成伤心悲恸又如何?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好——”

“小心!”

几声惊呼将将发出,郭岱身形穿梭往来与十余名修士间,刀芒剑光都仅是一闪即逝,紧接着便是十几声事物落地的闷响。郭岱闪身而过,竟是斩断每个人的一条手臂。足足过了好几息,才传出惨叫与痛呼声。

“这是给你们冒犯于我的惩罚。”郭岱挥去刀上血迹,说道:“现在给你们机会逃跑,一炷香后,我会杀死跑得最慢那一个。”

谁料霍天成这帮徒弟并没有人直接动身逃离,其中一名咬牙不出声的修士陡然喝道:“你们快走——”

喝声一落,此人竟是飞扑到郭岱身前,全身散发出灼热火光,轰然一声,一团火球腾空升起,照亮半个广元隘谷。

烟尘火光散去,郭岱站在原地,一尘不染,只有几缕带着余烬的布片缓缓落下,而霍天成其余弟子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了。

“没有啰嗦,心系如一,舍命断后,霍天成,你教的好徒弟啊。”郭岱长叹道。

宫九素目睹整个过程,她此时的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忍:“为了接近虚灵,你就非要这么做不可吗?”

“这些人与我早已是不死不休的血仇,难不成我以这副皮囊跟他们说,当年之举非我所为?”郭岱摇头道:“何必呢?我不可能去认这个无妄罪责,但也不会让他们报仇成功。反正是要用间,倒不如一了百了。只有我对霍天成仇恨越深,才能让虚灵明白,我是可以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