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对视, 桑离便发现了自己的不妥。
此举不就是在“示弱”吗?
两人视线刚刚接触,桑离就马上转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即便如此, 白浔已经足够高兴了。
他心领神会上前,用自己精湛的话术随随便便就将几个小孩忽悠走了,仿佛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桑离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再次领会到了白浔的厉害。
两人之间再次沉默,不过这次白浔又跟近了些,以此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桑离虽没阻止, 但她的沉默和目不斜视一切的姿态就已经说明了态度。白浔只是视若无睹。
两人一起到了老王头家中, 也许是因为农事繁忙, 只有独自一老头在家。
桑离轻易认了出来, 确实是老王。
她不亲自入, 走到老王头面前, 试探:“老王, 我是桑离,桑离来看你了。”
老王头呆滞的目光似乎有了一些反应, 转移到桑离的脸上去了。
他颤颤巍巍道:“你不是她。”
看样子竟是不认识人了。
桑离也不追求非要让他认出自己而是问:“那你知道桑离在哪吗?你在哪里找到了桑离
?”
老王:“对, 找桑离找桑离……”他伸出手往四周摸索,似乎是听见了“找桑离”这三个字。
如今看来,想从老王这里得知具体位置是不可能了, 桑离并未为此失落。在得知老王头不大记事的时候,桑离就没抱多大的希望了。
她从芥子袋中拿出一袋子米面放在老王的院中, 很快便转身离开。
不过这次,她是往老王家后面的山上走去。
白浔立刻跟上。
白浔虽然还看不懂桑离要做什么, 只能大概猜到是和天道有关, 具体有什么关系却无法想明白,他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一路过来, 他对背后的原因都很好奇,只是不便开口询问。
但这次桑离主动开口了,似是在对他说话又似是没有。
她行走在树丛草木之间,目视前方:“祂说当时是祂将我放在了此地,还抹消了我在此之前的记忆。我打算故地重游,看看能不能发现这个地方的特殊之处。”
白浔缓缓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祂是天道。
他没有接话,光是天道将桑离扔在山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他惊讶了。白浔马上想到饿了最关键的一点:桑离是被天道遗弃在此处,那么天道和桑离是什么关系?
桑离天生剑体,修炼速度快得异常,在她手中轻轻松就能将剑气灵力操控自如。如今想来,她的天赋和能力都是如“受上天眷顾”的天之骄子。
桑离侧身回头:“你在想什么?”
白浔闻声抬起头来,她站在更高处回身低头俯视,恍惚之间,他似乎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冷漠。
有那么一瞬间,她淡漠得如同九天神祇,仿佛随时都能乘风而去。
白浔心头一慌,恍惚之间不管不顾向前伸手抓去,脚下绊到一块凸起的石头,向前扑倒。
桑离不闪不避,轻轻抬手撑住了他的手肘。
桑离居高临下,皱着眉头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
撑住他后,他没能立刻稳住身形,踉跄了一下,脑袋轻轻靠了靠她的手臂,乌发落在红色衣袖之上,她移开目光。
感受到手下力道渐松,桑离马上松开了手。
白浔抿抿唇,也将自己的手收回来,端端正正摆在身前。
他也没忘记回答桑离的问话:“我在想,十几年过去,山中景物环境早已变换,也许不会有什么线索。”
他说得对,但桑离道:“以防万一。”
白浔马上又继续跟上桑离的脚步:“方才谢谢夫人扶着我。不然要吃一脸土了。”
桑离心道就算自己没有出手,他也不会让自己真变得那么狼狈,有灵力还不会用么?伸手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成了习惯了。不过,桑离只是心里说说,并没有开口应他。
又被送了冷板凳,白浔毫不气馁,仿佛只是全心全意跟着桑离的一缕空气。
*
在山间兜兜转转了半日,桑离才终于仔细看过后发现一处山坡走势和角度都十分相似的地方。
她一高兴,便加快脚步小跑过确认。
哪知,脚下的地面忽然陷落,让她吃了一惊。
只是更没想到的是,有人比她自己的反应还要快。
她眼前一花,腰间一紧,就被人一手揽腰挪了位置。
桑离惊讶未定,回头去看现场,原来是打猎的人挖出来的小陷阱,坑小但深,对她来说应当是到大腿的位置,应是为捕捉小型动物的陷阱。
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还抱着她,腰间贴得紧紧的,身后是他的手掌,带着微凉的温度,她一手撑着他的肩部,有些推开的意思。
也不知白浔又在想什么,走神一样的眼神落在她头顶,古古怪怪。
桑离轻轻一推还是没反应,只能开口:“我没事。”
白浔如梦初醒般缓慢后撤,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
白浔低声:“没事就好。”
他若无其事理理袖子。
桑离若无其事拍拍衣摆:“就当是还了我刚才接住你的人情,我们扯平了。”
白浔瘪着嘴唇,眉头皱起,眉尾下压,一言不发。
扯平二字让他不喜,但想到自己还有过错在身,只能有苦都自己吞。
桑离来到熟悉的位置坐下,靠着树干,似乎陷入回忆。
那时的树似乎比现在还要高许多,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那时候还小,无论看什么都是很高大的。
她完全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是个雷雨天,闪电雷鸣,这些都让她有些害怕,倒是不怕它的声音,只是担心它会劈中自己身边的这棵树木,或者随便劈进树林里,若真如此她就麻烦了。
她不记得自己为何会这样认为,就好似天生就会一样。
而后,她就听见了脚步声,沙沙的,踩在落叶铺满的林间地面的声音,比现在耳边听见的声音更沉闷又更清脆。
桑离抬眸,就看见白浔正朝她走来,那脚步的沙沙声就是他脚底下发出来的。
白浔手里还握着一只熟悉的竹筒壶。
他将水壶递给她:“走了半天,夫人应当有些渴了吧,要不要喝水?”
桑离凝视他一眼,没有拒绝他的水壶,接过来仰头喝一口。
垂眸,白浔空空的手掌就乖乖等在旁边,见她喝完就可以随时将水壶拿好。
她又看他一眼,任由他拿走了竹筒水壶放入芥子袋中。
白浔嘴角含笑,看起来竟然开心不少。
他在开心些什么,桑离看不懂。
收好水壶,白浔又关切地问道:“可有收获?”
桑离摇摇头,决定还是需要去一趟老村长家中,只因她记得自己当时是在老村长家换下了身上被大雨湿透的衣物的。
桑离:“你说的对,林中早就大变样了,看不出什么。不过我想起了一些东西,可以去老村长家看看。”
白浔于是又一言不发跟着她回村里。
此时已至午时,家家户户又升起了炊烟,外出干农活的男人女人和小孩也都回来了,因为大家都在屋内做饭吃饭,大路上反而没什么人行走。
桑离熟门熟路找到老村长家的位置,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篱笆外向内张望。
白浔便也跟着张望,一家子老老少少,他自然而然将目光锁定在看起来最年老的一老人身上。
还是家里的小孩子第一个发现了站在篱笆外的桑离:“红衣姐姐!”
屋里所有人跑到外边看,年长的妇人眼边生褶:“离丫头!”
还有在妇人身边身材壮实,看上去也就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你来了。”
另一边是较为年长的男性:“离丫头吃饭没,快进来一起吃。”
一直坐在桌边的老人见到她,也宽和地笑起来叫她离丫头,让她不要见外快进来吃饭。
桑离于是进去了,没有坐下:“我已经吃过了。我来主要是想问问我当年被带回来时身上的衣物还在不在?”
那老人慢慢站起来:“还在的,我去给你拿。”
桑离没有原地等,也跟着老人一起前去,白浔沉默跟随。
老人回屋,找到衣柜,拉开最底下层的夹层,里面整齐摆放着一件白色的童子衣衫,布料上还有暗纹,看起来就是一块金贵的衣服。
老人道:“我爹说过,这布料不像是寻常人家的料子,便好好收藏起来,也许你哪天会想要,果真离丫头就来问了。”
桑离将衣服接过,放入芥子袋中:“多谢。可有随身的物品?”
老人眼中一抹惊奇,但很快又淡然不惊,回答道:“没有。我爹交待我的时候,便只有这件衣物。”
老人腿脚不便,但还是拒绝了儿子和儿媳的搀扶,坚持自己送她到院外,道别时同她说:“离丫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其实早就把你当作亲人,村里人大多也是如此,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桑离直视他的目光,虽然看不明白年纪大的人是不是猜出或者预感了什么,但能感受到他的坚决。
桑离没有说什么,只是郑重地点头。
老人便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沟壑一时之间全都挤到了一块儿去。笑着笑着,老人的目光又看向她身旁的白浔:“你就是离丫头的夫君吧,确实般配。”
桑离和白浔向老人告别,走出数十丈,桑离回过头去,老人还站在门外看着她。
白浔也随之回头,有些感慨。
直到回到桑离自己的家中,她仍然似有愁绪。
虽然不明显,但白浔轻易便发现了她的低沉。
白浔送上茶水:“村里的人对夫人都极好。”
桑离看看茶水,又看看他,满目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