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块在口中慢慢融化。
直到糖块缩小了一圈, 时间过得可真慢啊。
白浔收起书册,漫不经心出门,不经意间变换的行动方向, 正好都通向洛城。
*
桑离独自到了清平坊,虽还未开门迎客,坊内已经传出丝竹之音。
她只是轻轻敲门,门便被打开一条缝隙,里面的人一见到她, 立刻就将门完全打开让她进来。
门迅速被合上。刚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清平坊中央的圆台, 四周垂挂帘幕, 正中垂吊一盏大灯, 华丽又朦胧。
“仙子, 如今乐师们还在排练呢。怎么只有仙子一个人?”
桑离便回答:“我夫君体弱, 他身体不适不便前来。”
那接她的乐师低应一声, 内心已经十分惊讶:白浔仙尊这么强大的修士,居然还会身体不好吗?
乐师满腹疑惑领着桑离去往后台。
正在准备的乐师们见到她来都十分高兴, 一拥而上, 不过还秉持着对强者的敬畏不敢过于靠近。
“仙子来了!”“欢迎您来听曲。”
“仙尊怎么没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不是在欢迎她就是在问白浔仙尊怎没来的。
桑离便将方才的说辞又重复一遍。
方才还非凡热闹的乐师们忽然一静,好几个露出失望惋惜的神色。不过很快, 她们马上又打起了精神欢快起来。
“仙尊事多人忙,也是正常的。”
“是啊, 这不是还有仙尊夫人在吗……”
……
还有乐师主动上前要带桑离参观清平坊的格局,那先前被安排接人的乐师就出来阻止了:“我要先带仙子去楼上坊主特意准备的包间。”
桑离点头。
那乐师道:“坊主正在楼上等您。”
要容纳足够多的客人听乐, 乐坊的占地就不能小。但这是在寸土千晶的洛城, 哪怕只有这么一块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除了奏乐时乐师们所在的圆台, 还需要又各种等级的座位布置。
为了解决空间不够的问题,清平坊在建造之初便规划了多层空间。最好的位置就在中层区域,其次是一楼,最次的最高层,这也要考虑到乐声传递的次序和整体空间的音效。
虽然用灵力也能聚声,但乐坊经营时间一久了,哪里有那么多灵力可以消耗?烧灵石是不可能的。
顺着旋梯往上,视野逐渐开阔,精美的雕梁画栋也清晰映入眼帘。
桑离抬头四望,粗略观赏。
一片白色的衣角消失在某个雕梁画栋之后。
路过一扇扇描金的门扉,桑离眼花缭乱之中,领路的乐师精准定位推开了一扇别无二致的朱门。
桑离迈步进入,房门随之在身后轻轻合上。
乌减兰在屋内,冯易千也在此处。
乌减兰:“桑离,快来坐。”
桑离坐下,又听到今天已经被问很多次的问题:“仙尊怎么没来?”
桑离欲要开口,却忽然被乌减兰制止:“等等,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定然是因为你夫君体弱,所以来不了了,对吧?”
桑离点头。
冯易千默默递给她一杯茶水,将桌面的一碟软糕点轻轻放在她面前。
桑离毫无察觉,乌减兰看在眼里,瞪他一眼,于是上手拿起一小块递到她嘴边。
乌减兰才刚要开口,桑离就猛然后退:“你怎么了?”
乌减兰语塞,过了一会道:“我只是想将糕点递给你。”
桑离于是慢慢坐回来。
冯易千在旁边憋笑憋得狠了,差点呛住,开始咳嗽。
桑离注目于他。
感受到她的注视,冯易千抬袖掩唇擦擦唇瓣的水渍:“没事,只是被茶水呛了一下。”
桑离细微皱眉,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乌减兰还待与她闲谈几句,清平坊的大门便打开了。
等待已久的洛城客人们推肩搡背地涌进清平坊,坊中忽然响起时而急促时而婉转的琵琶弦音,且似乎四面都有,或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直到大部分客人们于堂中楼上坐定交杯,琵琶声都未曾断绝。
叫人有一种身在声色繁荣的场所的感觉。
琵琶弦音渐落,乐声忽而一停,众人的声音也随之减弱,大家都有了一种默契,这个时候乐曲就正要启奏了。
桑离望向包间窗外的目光从琵琶声静便不曾移动过。
果不其然,四周垂挂的帘幕微动,二十几位“仙女”手持乐器从天而降,衣带翩跹,宛如画中人。其中大多是见微境界的修士,最前头那人则是元境第一。
她们在各自的位置站定,按照往常,此时便直接开始演奏了。
然而这次不同。
领头的乐师缓步上前:“今日是清平坊时隔多日后重新开张的第一日!这第一日的第一曲,是为献给在场的白浔仙尊与夫人,正是他们出手相助才有我们的今日。”
仙尊与夫人都在场?人群中沸腾了,他们伸长了脖子想去看人究竟在哪里,而后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桑离有些困惑:“夫君明明不在场……”
乌减兰也是皱眉。
楼下:“第一曲,踏莎行,献给仙尊与夫人。”
悠扬婉转的曲调于乐师们的指尖处生发。
不同乐器的不同乐音却结合得极美。
这些乐师应当都是音修,她们的弹拨中都蕴藏着流动的灵力,但由于灵力不够充沛,只能达到扩大声音大小的效果,但仅仅是如此,在乐坊中便已足够了。
领头的乐师遂意元境,却还是压着自己的灵力,使自己弹奏的部分也能完美融入到团体的演奏之中。
伴着乐声,有人轻唱:“细草愁烟,幽花怯露……”[1]
内行人都能听出这是哪一曲踏莎行,歌的前半部分流露的是细腻的忧愁和寂静的氛围,这与他们曾经的处境不就是一样的吗?
然而到了后半,那歌词就不一样了。
“皓雪仙君,仁心妙手……君妻伴侧解忧愁……”便全是给仙尊和夫人歌功颂德的字句了。
桑离听着听着就有些坐不住了,她们不仅说出了仙尊也在的假消息,如今还夸大其词渲染他们做的事。
而且,清平坊内的其他人似乎都喜闻乐见,兴高采烈的,乐师唱一句,他们便跟着喝彩一句。
桑离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压力,今晚这么一唱出去,岂不是人人都知道白浔仙尊和她出手救了洛城长公主了?
冯易千见她有些坐立不安,便同她说:
“这其实也算是清平坊的一种营销方式。如此唱词只它一家唱出来才有说服力,因为她们当时都在场。加上,这一曲还是有仙尊和仙尊的夫人在场听的,其可信度就更高了。”
“以后来清平坊听乐曲的人也许会有更多。”
桑离想到之前对她态度热情和真诚感谢的乐师们,再听冯易千的这番话,桑离便问:“你是说她们在利用这件事给清平坊造势吗?”
乌减兰:“这件事哪里有冯易千想得这么复杂?”
“冯易千!你自己心眼子掉到钱眼里了我也说不了你什么,但你别因为自己是这样的人就看谁都是这样的人!”
乌减兰对桑离说:“桑离,你在这等我,我亲自去问问她们是怎么回事。”
乌减兰走后,冯易千问她:“你相信乌减兰事先不知情吗?凡是在商,都要重利,这一点大家都是一样的。”
桑离:“事情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但与此同时,桑离却也不想继续在包间中等待下去。
她没等乌减兰,也没再同冯易千说话,脸色不是很好看地独自离开了包间。
桑离此时脑中思绪纷乱,明明在此之前她从来不会为这种问题困扰。
若不想扬名,便不留名姓地做事,就算让人知道了名姓也能通过剑术让人屈服,只在一个地方停留短暂的时间,除了委托不与其他人产生太多交集,攒够了路费就毫无留恋地离开此地。
她更不会因为他人的谎言而感到无措。若有对她扯谎,也能通过剑术让人屈服。
她有些无措和茫然,只是她尚且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
是因为乐师们明明知道白浔不在却还要说他在场吗?
可是为什么?
她双眼出神,愣愣地在清平坊长长的走廊中缓行。
两边同样描金的朱色门扉,桑离分辨不出自己的所在位置,只感觉好似有了很久一样。
但下一瞬,她视线的前方出现了一片熟悉的雪白衣角,那衣料上的暗纹似是白浔常穿的白衣上的。
她抬起眼眸,便看见了那张独一无二俊美熟悉的脸。
方才还闷闷的心似乎忽然就明亮了。
桑离的嘴角不自觉扬起。
白浔见到她的笑容,也是一愣。
桑离快步着跑近:“夫君,你不是说身体不适所以不来吗?”
白浔微愣的眼神迅速清明:“吃了药后感觉好多了,对你所说的感谢有些好奇。”
桑离又问:“那夫君是从门口进来的吗?”
白浔忆起方才听到的内容,心中有些无奈地点头:“是。”
桑离果然又笑起来。
她似乎注意不到自己的表情变化?小姑娘笑起来还是好看的。
像她这样懵懂的年纪,就该多笑笑才是。
白浔一面肯定自己的做法,一面抬手掐住了桑离的下脸颊。
桑离嘴角的笑容转瞬消失了,她懵懵地抬着下巴:“夫君为什么掐我的脸?”
下意识怕被掐疼,桑离微抬着下巴避免。
实际上白浔用的力道很轻,甚至连印子都不会留。
被问得有口无言的白浔仙尊停顿了一下,才将手指收回:“你方才笑了。”
桑离果然无知无觉:“我笑了?”她摸摸自己的嘴角。
白浔看了看她的指尖,垂眸,用语重心长的口吻:“桑离,无事便该多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