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离跟着乌减兰一同将乐师们送回清平坊。
一路上乐师们都说说笑笑的, 早就将方才紧迫的情景忘了一干二净,那洛城长公主的病因现在有人解决了,与她们又有什么干系呢?重要的是, 现在城中不会再戒严了,她们的生活即将回到正轨。
自然是开心起来。
洛城主街上的人群明显变多,虽然还远不到嘈杂无人声的地步,只是不再如之前一样寂静无声。
似有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乌减兰侧眸默默观察桑离的脸色,然而并不能从她一贯平静的面容看出什么。
乌减兰直接问道:“桑离这次为什么想要和我一起?我还以为你会陪在仙尊身边, 毕竟他身体不好。”
桑离没有直接回答的, 而是想起夫君方才下针的场景。
“夫君很厉害, 下针迅速有力, 灵力收放自如, 于医术上似乎也很有心得。”
“本就如此。”乌减兰应和, “所以你是不是相信仙尊的体弱是装出来的了?”
桑离:“没有。这不是同一件事。”
乌减兰欲言又止, 看着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桑离,也许你现在还不明白, 但人的信任是十分脆弱的。”
桑离听了这话, 便有问题问她了:“你说人的信任是脆弱的,那你今日所作所为是不是为了清平坊中那些信任你的乐师们?”
乌减兰一时错愕,有些尴尬:“你看出来了?”
桑离:“我并非什么都不懂。虽然佘蓓仙宗的大长老提出我们在洛城, 但她们应当不知道我们现在暂住何处,更何况是在城外的别庄。是你主动提出来请夫君的吧。”
乌减兰承认了:“确实是我。只是若我不站出来, 将来城主在城中遍寻不见,难保不会将长公主忽然晕倒的事怪在清平坊头上。”
见桑离似在点头, 乌减兰接着道:“白浔仙尊修为极高, 有他在,一定能顺利解决。只是我没想到, 还会将你也牵连进来,抱歉。”
方才还听着点头的桑离忽然就变了情绪,乌减兰明显感受到:
她有些生气了。
乌减兰只以为是因为牵连一事,但没想到桑离却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认为夫君什么事都能办到。”
乌减兰理所当然:“众所周知,白浔仙尊是全天下修为最高的人,若是连他都解决不了,还有谁能解决?”
桑离:“我也是成仙第九。”
乌减兰一愣,随后笑道:“是是是。桑离也是成仙第九,但你是剑修啊,你又不会医术。”
桑离无力反驳,但还是说道:“夫君定然也有他自己做不到的事,若这次的事情他确实做不到呢?那该怎么办?”
乌减兰从未设想过这种情况,所以也答不上来。
桑离有些气鼓鼓,但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
乌减兰挽上她的手臂,没有被推开。
乌减兰松了口气:“桑离如此为仙尊不平是为何?”
桑离:“我也不知为何。你有自己的理由,我不该和你争辩。”
乌减兰摇摇头,眉头却在此刻皱起:“桑离,你没有喜欢上仙尊吧?”
桑离:“我本来就喜欢他啊。”
乌减兰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不是像喜欢一把剑或者喜欢一个话本人物的喜欢,是更复杂一些的那种。”
桑离困惑:“你在说什么?喜欢就是喜欢,怎么还有不一样的喜欢?”
乌减兰放弃解释:“好吧,我换一个方式问你。你和仙尊独处一室或者两个人挨得特别近的时候,有没有出现过心砰砰砰加速鼓动的感觉?”
桑离回忆了一下:“没有。”
乌减兰心中一喜,再问:“你和仙尊不在一处的时候,就比如现在,你会不会特别想见到他?”
桑离感受了一下:“没有。”
于是乌减兰又问:“你开心的时候或者不高兴的时候,会不会立刻产生和他分享或倾诉的想法?”
桑离沉默了一下:“没有。但有时我开心是因为他夸了我而开心,这样没必要再和他分享吧?”
乌减兰:“我夸你,桑离也会觉得开心吧?这个不算。任何人收到任何人的夸奖都会开心。”
桑离赞同点头:“那问了这些问题能知道什么?”
乌减兰给她一个结论:“通过这几个问题我明白了,桑离,你对仙尊的感情不是我想的那种喜欢,你只是喜欢你的夫君,喜欢高富帅这个目标,更像是一个责任,对不对?”
桑离反问:“这难道不可以吗?”
乌减兰大笑出声:“当然可以!!”
桑离不太明白乌减兰忽然笑起来是为什么,但她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回到清平坊后,乌减兰召集所有人讲了几句话,布置给每个人任务,并宣布所有乐坊将在今晚开始营业。
洛城,又活过来了!!
那些个从城主府中回来的乐师们却主动提出重新开业的第一曲应当送给白浔仙尊和他的道侣。
“若没有仙尊出面,姐妹们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就从城主府中全身而退了。”
“对,洛城也不可能这么快重新开始。”
“仙尊是我们的大恩人。”
……大家七嘴八舌都是在邀请他们二人今夜到清平坊中做客。
乌减兰是赞同的,她也在劝说桑离:“桑离,这是大家的心意。你和仙尊都值得清平坊重新开业的第一曲!”
*
白浔目送桑离和那乌减兰的背影离开。
她没有回头,哪怕一刻。
站了一会,白浔忽然轻笑起来。
他在笑自己,笑自己大约魔怔了。他不是本就知晓桑离是什么性子吗,竟还会期待她回头。
她虽是为他而来,却并无情意。
冯易千说的,他也并不担心。
在与人周旋这一道上,白浔仙尊从未是输家。
人都走光了,白浔也没必要继续在洛城中流连,干脆用上法术干干净净快速离开。
回到别庄,绮丽繁花盛开的院子生机盎然,一派“热闹”景象。就连吹来的微风都是香的、暖的。
但这样的热闹和暖暖香风,白浔也只视若无物。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
清平坊在城中主街地段最好的位置都有几家,距离城主府不远,若是有心,一来一回用不上多少时间。
出神了一瞬的眸子立刻恢复清明。
白浔拂袖转身回屋。微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
接受了清平坊的盛情邀约,桑离便离开了清平坊。
站在洛城逐渐恢复生机的主街上,桑离忽然回想起她初次来到洛城时的场景。
当时的桑离从未见过如此繁华如此宽大如此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城,刚一进城,桑离便目不暇接,街道上的人多到摩肩接踵,无数的小贩、行人和过往客商、散修、宗门人士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洛城让桑离第一次体会到繁荣二字的含义。
想起过往,再看看眼前的街道,桑离忽然觉得的,帮这个忙或许不错,虽然这并非委托,也不是她计划中要达成的目标之一。
她的心情放松下来,开始期待恢复生机之后的洛城,也开始期待今夜的清平坊乐曲。
桑离的脚步变得轻快,她真想马上回到别庄和白浔说说这个好消息!
桑离脚步忽然一顿。
电光火石之间,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是,乌减兰才跟她说过的“立刻产生和他分享的想法”吗?
若有一天,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变成“有”,会给她带来什么?乌减兰似乎没说。
桑离想要回头找乌减兰问清楚。
但是,这邀约本来不就是邀请了她和夫君吗?她本来就该和夫君讲这件事。
既然如此,便不算是分享了。
桑离又撤回回头的脚步,继续朝着城外奔去。
*
“夫君!”一推开院门,桑离便喊人了。
房门应声而开,白衣仙君正靠在窗边手握书卷,岁月静好。
桑离感受不到冷静沉着毫不着急牵挂的氛围,她一心只有清平坊的邀约。
桑离飞奔进门,畅通无阻。
她习惯性坐在白浔身边:“夫君,清平坊邀请我们今夜去听曲,是她们重新开业的第一曲。”
白浔的眼睛丝毫没有离开书册,轻抿一口清茶:“不去。”
桑离诧异:“为何不去?她们只是想表达感谢之意。”
白浔放下茶杯,眼神一动不动:“若你想去,你便自己去。”
桑离百思不得其解,换到白浔对面坐下,歪着脑袋似乎想让他看着她:“夫君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白浔淡淡:“兴许是有些。”
桑离便催他:“我看夫君好几日不曾吃那药丸了,今日是不是要吃几颗?我给夫君倒水。”
白浔默不作声,也不等她倒水,自己伸手拿出药瓶倒出两粒辟谷丹往嘴里一塞。
桑离欲要倒水的手停在半空,方才在路上十分雀跃的心也凉透了半截。
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感觉心里有些难受。
桑离也不倒水了,自己站起来:“既然如此,夫君,那我便自己去了。”
欲要翻页的手指一顿,白浔仙尊依旧埋头看书不发一言。
桑离见他沉迷书册当真没有改变主意与她一起去清平坊的意思,立刻就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虽然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桑离并没有感到负担,她从糖袋中分出一些糖块,装在小小的白玉碗中,放在矮几上。
“夫君,我给你留了一些糖,晚上看书可以浅尝一下,但你体弱,不能多吃。”
白浔:“嗯。”
书页一动未动。
桑离看了看他的面色,不算苍白,便放心了。
“夫君,那我先走了。”
她就像穿堂吹过的一阵风一样,来去匆匆。
目光掠过那只装了四五个糖块的白玉碗,白浔一声冷哼,拈起一颗抿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