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汪是服装卖场的老员工,刚开业的时候就在店里做了,三十多岁年纪,店里上班的小姑娘通常叫她一声汪姐。
汪姐刚回宿舍换了便装,被叫过来的时候还没明白老板找她要干啥,得知等在店长办公室里的刘队、季思情、苗代芬三人不是警察就是“龙组”的,吓了一跳,被问到啥就答啥,丁点儿犹豫没有。
“林老板确实经常有意无意和我们门店里的小姑娘们套近乎,老是要请我们店里的小妹们去吃饭唱歌,我觉得他那个人不实诚,私底下都劝过不要多和他打交道。”汪姐老老实实地道,“20年初的时候店里面来的一个叫小兰的姑娘和林老板出去玩了几回心就野了,辞职不来上班了,这事儿我跟店长说过的。”
坐在旁边的店长愣了一下,惊讶地道:“小兰不来上班了还和林老板有关系?”
“关系大了哦!”汪姐似乎在这事儿上还有怨念,不高兴地道,“小兰她家是城里人,本来手就散(花钱大方之意),工资不够她花,我好容易劝她几回人不能只顾眼前,要想着点以后,她才刚听进去存了点钱在手头,转头和林老板出去花天酒地两回,好么,刚收的心又野了!姐你忘了,当时我不是和你说过的,让店里面人上班时间不要随便出去别处晃,还有我提议的咱们员工宿舍应该设个门禁,免得有人回来太晚影响到别人,都是为的这个。”
“原来是这样,我说当时你怎么私底下给我打这个小报告,和你的为人不像。”店主恍然道,“那你咋个不直说哦!”
“哎呀,我哪里好直说嘛!”汪姐拍着大腿道,“要是让那几个小姑娘晓得了,还以为我见不惯她们和有钱大方的林老板处着,不是要恨我这个老婆娘心不好,嫉妒她们年轻漂亮,那我不是里外不是人?”
汪姐这话说得过于直白,女店长和旁边的老板听了都有些尴尬。
刘队倒是不反感汪姐这种小市民的智慧,怎么说她也是出于善意管了闲事,换成别人不一定有她这份心,道:“汪女士也是好心,那后来嘞?”
汪姐有点儿不好意思,道:“刘警官你晓得嘞,我在店里啥也不是,就是咱们店长和老板信任我让我管一下宿舍,小洋搬出去住了,我也没啥资格管人家,话都不好说几句……到去年下半年点,我才晓得她上这么多年班不光一分钱没存住,还背了一屁股的债。”
店长一惊:“小洋去年下半年就该上(欠上)人家钱了?!”
汪姐再次一拍大腿,气愤地道:“嗨,该多着呢!都不晓得是好久就该起的!我一开始问她,她都不说实话,只说过几个月缓解过来了就好!”
“我看她实在老火(严重)得很,请她吃了几回宵夜,结果她找我开口借钱!我哪来的钱帮她去填窟窿?就跟她说,人不能活成马SHI表面光,既然顶不住了,不如把她那堆乱七八糟又贵得要死的东西拿去卖了抵债,好歹不要天天着人家电话催收,也不晓得她听进去了没有。”
说到这儿,性格颇有些泼辣、也着实是个善心人的汪姐叹了口气,眼睛有点儿发红:“她这回好几天没来上班,我以为她想通了,晓得要把日子过起来、不去学人家穷讲究了,舍得把她花大钱买的那堆东西拿去换钱还债去了,没想到……会出这个事。”
刘队心情沉重地与季思情对视了一眼。
从大半年前起就已经入不敷出的向书洋,忽然不声不响绝望自杀的原因……找到了。
一个窘迫之中都要用贵妇面霜、都要吃盒马海鲜的人,哪怕负债累累也依然骄傲傲气的底气,或许就是她那一屋子的“天价”奢侈品,让她有“自己还有后路”的从容,让她觉得自己还没到绝路。
到了连宵夜都吃不起的地步,在同事善意的劝告下,终于下定决心“断舍离”的向书洋,冷不防知晓真相……心理防线能不崩溃才叫咄咄怪事。
刘队和季思情默契地没有透露出这个信息,毕竟汪姐并不是好心办坏事,她只是出于正常人的角度、觉得活人不能被一堆奢侈品拖累死而劝向书洋多为自己的人生考虑而已,归根到底,还是把假货当成奢侈品卖给向书洋的人,推她走上了绝路。
“汪女士,你对林老板了解多少?”刘队问道。
汪姐有些为难:“这个……我只是在20年初的时候,林老板请小洋他们去吃宵夜的时候厚着脸皮跟过去几回,后面就没咋跟这个男的多打交道。这个人的话,在我看来么,会装得很,斯斯文文花钱大方,不懂事的小姑娘见识不够会把这种人当好人,就是我觉得不像——”
“刘警官你们不要嫌弃我粗俗,毕竟我都出社会快二十年了,啥人没见过呢,一个男的要是肯为一个女的花钱,总逃不过那档子事,这还算好的,你情我愿么。但要是一个男的肯为一群女的花钱,那图的就大了,不是让人家睡一两次就能解决的。”
这话听得旁边的女店长面色发红,坐季思情旁边的苗代芬也有点儿尴尬,汪姐却顾不上这些,认真地道:“我又不是那种自以为自个儿年轻漂亮就有资格啥亏也不吃白占人家便宜的小姑娘,男的骗女人钱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多得很。小洋该的那一屁股债,我反正是不觉得和林老板没关系,她一个没娃娃没负担的年轻人,不赌不嫖的,自己一个人花能花得了多少?”
“我请小洋吃宵夜的时候他也来过,和两个男的一起,三个人在我和小洋面前也是会装得很,从头到脚看着都特阔气,可偏偏小洋能开口朝我借口却不朝他借,我就觉得这个人绝对有问题。”顿了下,汪姐忍不住八卦道,“刘警官,你们来问这个,是不是小洋出事真的有林老板的事在?”
刘警官肯定不能把调查进度透露给普通市民,打了个哈哈圆过这茬,又向热心的汪姐了解了下林老板的一些情况,便提出告辞。
返回市局的路上,刘队一面开车,一面对季思情道:“小季,你咋看这个情况?”
季思情摸着下巴道:“我在想,向书洋为啥甘愿花那么多钱买下那么多奢侈品,或者说,姓林的这小子有什么本事,能让向书洋这种能坚持上班的人,不惜欠那么多债也要买那么多对一般人来说实用性不高的贵重玩意儿。”
这个世界上确实会有那么一些人天生好吃懒做,正路不走只走捷径,愿意去当人家的情妇、小三、甚至去坐台去卖身,都不肯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堂堂正正的过活。
停顿了下,季思情又补充道:“向书洋毛病确实不少,但要说懒,我觉得靠不上,她一直干着服装卖场的活儿,没说喊累辞职不干。有五千块工资的工作都不舍得丢,哪怕她确实花钱过于大手大脚、超出了这个收入水平的人均消费,但至少可以证明她对花钱是有数的,她是会在乎钱的,那么她又怎么会舍得把自己的积蓄全拿去买那种贵得要死的奢侈品,甚至不惜借钱欠债呢?”
刘队用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儿看了眼季思情,故意道:“你就不觉得,她这纯粹就是虚荣?”
“人嘛,肯定都会有虚荣心的。向书洋的虚荣心可能比一般人强点,但也没到离谱的程度,不然的话咱们贵安市东明区老早就会出现一个疯狂炫耀名牌包的女网红,然后被网民识破炫富的是假包、被全网嘲笑,不至于到现在这种猝不及防发现真相后一下子想不开的状况了。”季思情摇头道。
叶天薇只是个“普通”的大小姐,对名牌包的关注也就只是需要出席某些场合时拿来配衣服的程度,连叶天薇都认得出向书洋那些假包,要是向书洋把自己拥有的“奢侈品”发到网上去炫富满足虚荣心,那老早就被神通广大的网友揭穿真相了,也不会拖到向书洋无法回头的地步。
刘队一笑,调侃地道:“小季,你也练出来了啊,琢磨事儿周全得很,没说一个虚荣的大帽子扣过去就鄙夷受害人活该倒霉了。”
季思情一听刘队用上了“受害人”这个词儿,就晓得刘队也考虑到了她想的这些,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就觉得……她也就比我大一岁,就算有错吧,要没人推波助澜,也不到走绝路这一步。”
现代社会还是很宽容的,犯过罪的人服完刑都能重返社会,从事过特殊行业的人都能从良,一个年轻女孩儿只是虚荣、傲气、自视过高,真算不上什么大错。
刘队点点头,又摇摇头,目视前方,语气略有些沉重地道:“哪个人年轻的时候不做几件蠢笨事呢,这名受害人确实自身有破绽,但结合目前咱们了解到的这些情况看,要不是有人故意设局坑害了她,她也不能栽这么大跟头。”
“设局——”季思情沉吟了下,目中放出冷光,“是了,如果有人设了个局糊弄她,让她以为她花大价钱买到的是能保值甚至能升值的真货,那么向书洋当然会舍得花这个钱。”
向书洋确实是个舍得花钱享受的人,或者说……在被人灌输了一些超前消费的理念后,她就确实如一些商家最期望的那样,变成了个非常舍得给自己花钱、非常“爱自己”、非常讲究“生活情调”的人。
在向书洋舍得多花一笔钱去租房子住以后,在向书洋舍得去用贵妇面霜、吃高价海鲜、穿品牌裙子和大牌鞋子后,再来个人告诉她,有门路用打骨折的价格买到非常“实惠”的、能保值甚至是有升值空间的正品奢侈品,需要钱用的时候可以卖、不需要钱的时候持有就是一种享受,那么已经沉醉在“精致生活”、“爱自己”氛围中的向书洋,确实很难不栽进去。
找到了突破口,到二十二日,经侦民警那边便顺藤摸瓜、依据银饰店老板林庆生的账户流水,一气儿锁定了相互间有频繁转账记录的四名同伙。
其中一人,在警方档案上有案底——是个一八年时才从监狱里放出来的诈骗犯。
刘队和经侦民警根据这伙人的账户流水进行研判,认为这群人欺诈的目标群体应该不仅仅是步行街上那家服装卖场的店员,选择暂时按兵不动,进一步调查与这群人有经济往来的户头。
二十三日早上,经过将近二十小时的紧张调查取证,贵安市市局确定以前科诈骗犯为首的犯罪团伙,针对市内年轻女性所进行的假奢侈品欺诈一案受害人员高达数十名,涉案金额近千万;在固定已掌握的证据后,于二十三日下午正式实施抓捕。
将向书洋从一名普普通通的服装卖场店员发展成“肥羊”的银饰店老板林庆生,于当日下午三点从自宅中落网。
前期调查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把人抓回来后吧,审讯工作倒是相当简单……黄马甲一穿、玫瑰金手镯一戴、审讯位上一铐,基本上问啥答啥,看着比谁都乖巧。
季思情特地抽了个空骑着小电瓶前往市局听审,她赶到时,审讯室里的林庆生正温顺地向两位审讯民警交代案情。
交代出来的情况,和先前刘队和季思情走访后推测出来的情况大差不离……林庆生以银饰店为掩护,从“客户群体”中精挑细选出有一定存款、爱慕虚荣的年轻女性,以各种手段拉近关系后,以一真九假的比例,把手头的仿真奢侈品卖给女客户。
打折的“假奢侈品”便宜的几千,贵的几万,落进局中的女性受害者一般在购买过几次后就拿不出钱来了,这个时候以老板牌面出场的林庆生和他的那俩“富二代朋友”就会故意邀请女性受害者进入声色场所消费,进一步“推波助澜”受害者们的虚荣心;然后再让“神通广大”的、能够弄来便宜正品奢侈品的诈骗犯出面,巧言令色让女性受害者不惜借钱欠债也要买下能够“抬高身价”、让自己步入“富婆”行列的假货……
整个社会市场都在烘托“女人爱自己的方式就是为自己消费”、“超前消费更聪明更有智慧更会享受”的氛围,林庆生团伙物色到的受害者,哪怕是比较机灵的、能在借贷消费前及时抽身的,最少也会在他们这群包装出来的富二代所介绍来的“卖家”手头,买上那么一两款假包。
向书洋全程都不知道自己入了局,更不知道她以为的“友善和气又大方”的、循循善诱地教她如何活得像个“精致独立女性”的“男闺蜜”林庆生,就是把她推进绝路的黑手之一。
她在决定“断舍离”、稍微“委屈一下自己”出掉部分“收藏品”来渡过难关时,着急地请求林庆生帮她联系当初告诉她奢侈品能保值还能升值的卖家,林庆生推诿过后,已经无力偿还欠债利息的向书洋只得在网上联系了一家寄卖行(当铺)的业务员,请人家到自己家里来估价。
估价的结果……就是扔在**的酒瓶和那版头孢。
季思情默默看着审讯室里痛哭流涕地说着什么“我也不想的”、“我也很后悔”、“我不知道她会这么想不开”的林庆生,掏出电话打给窦女。
“……这种算不算谋财害命?下到地府要去哪个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