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大用,洛人。癖好牡丹。闻曹州牡丹甲齐、鲁,心向往之。适以他事如曹,因假缙绅之园居焉。时方二月,牡丹未华,惟徘徊园中,目注句萌,以望共拆。作怀牡丹诗百绝。未几,花渐含苞,而资斧将匮;寻典春衣,流连忘返。一日,凌晨趋花所,则一女郎及老妪在焉。疑是贵家宅眷,亦遂遄返。

暮而往,又见之,从容避去。微窥之,宫妆艳绝。眩迷之中,忽转一想:此必仙人,世上岂有此女子乎!急反身而搜之,骤过假山,适与媪遇。女郎方坐石上,相顾失惊。妪以身幛女,叱曰:“狂生何为!”生长跪曰:“娘子必是神仙!”妪咄之曰:“如此妄言,自当絷送令尹!”

生大惧。女郎微笑曰:“去之!”过山而去。生返,不能徙步,意女郎归告父兄,必有诟辱之来:偃卧空斋,自悔孟浪。窃幸女郎无怒容,或当不复置念。悔惧交集,终夜而病。日已向辰,喜无问罪之师,心渐宁帖。而回忆声容,转惧为想。如是三日,憔悴欲死。

秉烛夜分,仆已熟眠,妪入,持瓯而进曰:“吾家葛巾娘子,手合鸩汤,其速饮!”生闻而骇,既而曰:“仆与娘子,夙无怨嫌,何至赐死,既为娘子手调,与其相思而病,不如仰药而死!”遂引而尽之。妪笑,接瓯而去。生觉药气香冷,似非毒者。俄觉肺隔宽舒,头颅清爽,酣然睡去。既醒,红日满窗。试起,病若失,心益信其为仙。

无可夤缘,但于无人时,仿佛其立处、坐处,虔拜而默祷之。一日,行去,忽于深树内,觐面遇女郎,幸无他人,大喜,投地。女郎近曳之,忽闻异香竟体,即以手握玉腕而起。指肤软腻,使人骨节欲酥。正欲有言,老妪忽至。女令隐身石后,南指曰:“夜以花梯度墙,四面红窗者,即妾居也。”匆匆遂去。

生怅然,魂魄飞散,莫能知其所往。至夜,移梯登南垣,则垣下已有梯在,喜而下,果有红窗,室中间敲棋声,伫立不敢复前,姑逾垣归。少间,再过之,子声犹繁;渐近窥之,则女郎与一素衣美人相对着,老枢亦在坐,一婢侍焉。又返。凡三往复,三漏已催。

生伏梯上,闻妪出云:“梯也,谁置此?”呼婢共移去之。生登垣,欲下无阶,恨悒而返。次夕复往,梯先设矣。幸寂无人,入,则女郎兀坐,若有思者。见生惊起,斜立含羞。生揖曰:“自谓福薄,恐于天人无分,亦有令夕也!”遂狎抱之。纤腰盈掬,吹气如兰,撑拒曰:“何遽尔!”

生曰:“好事多磨,迟为鬼妒。”言未及已,遥闻人语。女急曰:“玉版妹子来矣!君可姑伏床下。”生从之。无何,一女子入,笑曰:“败军之将,尚可复言战否?业已烹茗,敢邀为长夜之欢。”女郎辞以困情。玉版固请之,女郎坚坐不行。玉版曰:“如此恋恋,岂藏有男子在室耶?”强拉之出门而去。

生膝行而出,恨绝,遂搜枕簟,冀一得其遗物,而室内并无香奁,只床头有水精如意,上结紫巾,芳洁可爱。怀之,越垣归。自理衿袖,体香犹凝,倾慕益切。然因伏床之恐,遂有怀刑之惧,筹思不敢复往,但珍藏如意,以冀其寻。

隔夕,女郎果至,笑曰:“妾向以君为君子也,而不知寇盗也。”生曰:“良有之。所以偶不君于者,第望其如意耳。”乃揽体入怀,代解裙结。玉肌乍露,热香四流,偎抱之间,觉鼻息汗熏,无气不馥。因曰:“仆固意卿为仙人,今益知不妄。幸蒙垂盼,缘在三生。但恐杜兰香之下嫁,终成离恨耳。”女笑曰:“君虑亦过。妾不过离魂之倩女,偶为情动耳。此事要宜慎秘,恐是非之口,捏造黑白,君不能生翼,妾不能乘风。则祸离更惨干好别矣。”

生然之,而终疑为仙,固诘姓氏。女曰,“既以妾为仙,仙人何必以姓名传。”问:“妪何人?”曰:“此桑姥。妾少时受其露覆,故不与婢辈同。”遂起,欲去,曰:“妾处耳目多,不可久羁,蹈隙当复夹。”临别,索如意,曰:“此非妾物,乃玉版所遗。”

问:“玉版为谁?”曰:“妾叔妹也。”付钩乃去。去后,多枕皆染异香。由此三两夜辄一至。生惑之,不复思归。而囊橐既空,欲货马。女知之,曰:“君以妾故,泻囊质衣,情所不忍。又去代步,千余里将何以归?妾有私蓄,聊可助装。”生辞曰:“卿情好,抚臆誓肌,不足论报:而又贪鄙,以耗卿财,何以为人矣!”

女固强之,曰:“姑假君。”遂捉生臂,至一桑树下,指一石,曰,“转之!”生从之。又拔头上簪,刺土数十下,又曰:“爬之。”生又从之。则瓮口已见。女探入,出白镪近五十两许;生把臂止之,不听,又出十余铤,生强反其半而后掩之。

一夕,谓生曰:“近日微有浮言,势不可长,此不可不预谋也。”生惊曰:“且为奈何!小生素迂谨,今为卿故,如寡妇之失守,不复能自主矣。一惟卿命,刀锯斧钺,亦所不遑顾耳!”女谋偕亡,命生先归,约会于洛,生洽任旋里,拟先归而后逆之;比至,则女郎车适已至门。登堂朝家人,四邻惊贺,而并不知其窃而逃也。

生窃自危;女殊但然,谓生曰:“无论千里外非逻察所及,即或知之,妾世家女,卓王孙当无如长卿何也。”生弟大器,年十六,女顾之曰:“是有惠根,前程尤胜于君。”完婚有期,妻忽天殒。女曰:“妾妹玉版,君固尝窥见之,貌颇不恶,年亦相若,作夫妇可称嘉偶。”让闻之而笑,戏请作伐。女曰:“必欲致之,即亦非难。”喜问:“何术?”

曰:“妹与妾最相善。两马驾轻车,费一妪之往返耳。”生恐前情俱发,不敢从其谋。女固言:“不害。”即命车,遣桑妪去。数日,至曹。将近里门,媪下车,使御者止而候于途,乘夜入里。良久,偕女子来,登车遂发,昏暮即宿车中,五更复行。女郎计其时日,使大器盛服而逆之五十里许,乃相遇。

御轮而归,鼓吹花烛,起拜成礼。山此兄弟皆得美妇,而家又日以富。一日,有大寇数十骑,突入第。生知有变,举家登楼。寇入,围楼。生俯问:“有仇否,”答云:“无仇。但有两事相求:一则闻两夫人世间所无,请赐一见;一则五十八人,各乞金五百。”聚薪楼下;为纵火计以胁之。生允其索金之请;寇不满志,欲焚楼,家人大恐。

女欲与玉版下楼,止之下听。炫妆而下,阶未尽者三级,谓寇曰:“我妹妹皆仙媛,暂时一履尘世,何畏寇盗!欲赐汝万金,恐汝不敢受也。”寇众一齐仰拜,喏声“不放”。姊妹欲退,一寇曰:“此诈也!”女闻之,反身伫立,曰:“意欲何作,便早图之,尚未晚也。”诸寇相顾,默无一言。姊妹从容上楼而去。寇仰望无迹,哄然始散。

后二年,姊妹各举一子,始渐自言:“魏姓,母封曹国夫人。”生疑曹无魏姓世家,又且大姓失女,何得。一置不问?未敢穷诘,而心窃怪之。遂托故复诣曹,入境谘访,世族并无魏姓。于是仍假馆旧主人。忽见壁上有赠曹国夫人诗,颇涉骇异,因诘主人。主人笑,即请往观曹夫人。至则牡丹一本,高与檐等,问所由名,则以其花为曹第一,故同人戏封之。

问其“何种”,曰:“葛中紫也。”心益骇,遂疑女为花妖。既归,不敢质言,但述赠夫人诗以觇之。女蹙然变色,遽出呼玉版抱儿至,谓生曰:“三年前,感君见思,遂呈身相报;今见猜疑,何可复聚!”因与玉版皆举儿遥掷之,儿堕地并没。生方惊顾,则二女俱渺矣。悔恨不已。

后数日,堕儿处生牡丹二株,一夜径尺,当年而花,一紫一白,朵大如盘,较寻常之葛中,玉版瓣尤繁碎。数年,茂荫成丛;移分他所,更变异种,莫能识其名。自此牡丹之盛,洛下无双焉。

今之了异史氏曰:“怀之专一,鬼神可通,偏反者亦不可谓无情也。少府寂寞,以花当夫人,况真能解语,何必力穷其原哉?惜常生之未达也!”

【译文】

洛阳人常大用,生性非常喜欢牡丹。常大用听说曹州的牡丹,在山东是最有名的。于是常大用就很想去看看曹州的牡丹。这时正好常大用有其他的事情要去曹州,因此常大用就住在缙绅的园子里面。此时刚刚是二月,牡丹还没有开放,于是常大用就在园子里面走来走去,同时仔细观察园子里面的牡丹,而且常大用还做了上百首的牡丹诗。过了不久以后,牡丹花就要开放了,但是此时常大用带来的钱也快要花完了,于是常大用就典当了自己的衣服,然后继续留下来看牡丹花开放。有一天早上,常大用又来园子里面看牡丹花,这时园子里面已经有一个老人和妇女在里面了。常大用以为这两个人是富有人家的家眷,于是常大用就没有进园子里面看牡丹花,等到晚上的时候,常大用才去园子里面看牡丹花。

但是当晚上常大用来到园子里面看牡丹花的时候,常大用又看见这两个人,于是常大用就赶紧避开这两个人。但是常大用偷偷看了一下那个年轻的妇女,觉得那个年轻妇女长得非常漂亮,常大用转念一想,认为这个年轻妇女一定是神仙,因为凡人是没有这么漂亮的。于是常大用就赶紧回去找这两个人,当常大用刚刚赶到假山的时候,正好跟那个老人相遇,此时那个年轻女子正坐在石头上面。看见常大用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个老人非常吃惊,于是就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那个年轻的女子,并且厉声地跟常大用说:“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这时常大用跪在地上跟这两个人说:“你们一定是神仙。”于是那个老人指着常大用说:“你不要乱说,要不然我就把你送到官府去。”

常大用非常害怕。此时那个年轻女子笑着对那个老人说:“我们走吧。”于是这个年轻女子就跟那个老人一起走过假山。常大用回来以后,没有再出去过,常大用害怕那个年轻女子回去以后,跟自己的兄长说自己侮辱了她,于是常大用躺在书斋里面,感到非常后悔。但是常大用又暗自高兴,刚才那个年轻女子没有向自己发怒,应该不会记恨自己。常大用就这样一会儿后悔,一会儿害怕,很快常大用就生病了。几天过去了,常大用很高兴那个年轻女子的家人没有来找自己,于是心就慢慢安定下来了。但是常大用一想到那个年轻女子的音容笑貌,常大用又重新害怕起来。这样又过了三日,常大用就变得非常憔悴了。

到了深夜的时候,仆人已经睡熟了,此时那个老人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碗,并且跟常大用说:“这是我家葛巾娘子熬的药,你赶快喝了它。”常大用听后非常害怕,连忙跟那个老人说:“我跟你家娘子并没有什么恩怨,你家娘子为什么要让我死呢,既然这药是你家娘子亲手熬的,那我与其害相思病而死,不如喝你家娘子熬的药死更好。”于是常大用就从那个老人的手里接过药,并且一口喝了下去。这时那个老人哈哈大笑,从常大用手里拿过碗以后就离开了。喝完那个老人拿来的药以后,常大用觉得这个药非常香,不像是毒药。过了一会儿,常大用觉得自己的心理非常舒服,而且头脑也非常清醒,很快常大用就睡过去了。等到常大用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常大用打算试着起来,此时常大用的病已经好了,所以常大用更加相信这两个人一定是神仙。

于是没有人的时候,常大用就常常一个人独自祷告,祷告自己能够再见到这两个人。有一天常大用出去行走,忽然在森林的深处,常大用又看见了那个年轻女子。这时正好旁边没有其他人,于是常大用非常高兴,又跪在地上拜那个年轻女子。于是那个年轻女子就走近来扶起常大用,忽然常大用闻见这个年轻女子全身都是香味,因此常大用就拉着这个年轻女子的手站了起来。常大用觉得这个年轻女子的皮肤非常光滑,摸起来非常舒服。常大用正要跟这个年轻女子说话,这时那个老人忽然来了。于是这个年轻女子让常大用藏在石头后面,并且跟常大用说:“晚上的时候你爬墙过来,那间四面都是红色的窗户的屋子,就是我的卧室。”说完以后这个年轻女子就匆匆离去了。

常大用感到非常丧气,不知道自己应该往那里去。到了晚上的时候,常大用果然爬墙过去,当常大用刚刚爬上墙的时候,常大用发现墙下有梯子,常大用非常高兴,于是常大用就顺着梯子下来。当常大用下来以后,常大用发现果然有一个四面都是红色的窗户的屋子。这时屋子里面传来下棋的声音,因此常大用就站在那里,不敢向前去,准备待会再去。但是过了一会儿以后,等到常大用再来的时候,这时屋子里面仍然有下棋的声音。于是常大用就走近去看,发现那个年轻女子跟另外一个美人正在下棋,此时那个老人也在里面,有一个奴婢正在侍奉她。于是常大用又回去,就这样常大用来来回回走了三趟,一直走到三更。

这时常大用正站在梯子上面,突然听到那个老人出来了,并且跟下人说:“谁把梯子放在那里?赶紧把它搬走。”于是奴婢赶快把梯子搬走。此时常大用正趴在墙上,想下去但是没有梯子,于是只好丧气地回去了。第二天晚上常大用继续来看这个年轻女子,此时梯子早已经准备好了,幸好此时没有什么人,于是常大用就走进这个年轻女子的卧室。这时这个年轻女子正独自一个人坐着,好象在思考什么事情。看见常大用进来了,这个年轻女子惊讶地站了起来,并且显得非常害羞。于是常大用对这个年轻女子说:“本来我以为自己没有什么福分,跟神仙不能在一起,现在我要抓紧时间。”说完以后常大用就想过去拥抱这个年轻女子。这时这个年轻女子推开常大用并且说:“你怎么这么着急呢?”

常大用回答说:“好事应该赶快,要不然鬼怪就会妒忌我们了。”常大用的话还没有说完,此时就远远听见有人说话。于是这个年轻女子赶紧对常大用说:“我的妹妹来了,你可以先藏在我的床下。”因此常大用就藏在这个年轻女子的床下。过了不久以后,一个女子进来了,并且笑着跟这个年轻女子说:“你下棋总是下不过我,你想不想跟我继续下棋?现在我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想跟你下一个通宵。”但是这个年轻女子拒绝不去,于是那个女子一再请这个年轻女子去,但是这个年轻女子就是坚决不去。此时那个女子说:“你这么不想去,是不是卧室里面藏有男子?”因此那个女子把这个年轻女子强行拉出去。

过了不久以后,常大用才从床下钻了出来,而且显得非常气愤,因此常大用就搜这个年轻女子的床,希望能够找到这个年轻女子的一件信物。这个年轻女子的卧室里面没有什么香囊,只有床头有一个如意,这个如意上面还结着紫巾,非常可爱。于是常大用就把这个如意藏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就爬墙回去了。等常大用回去以后,常大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发现自己身上的香味还在,因此常大用更加思念那个年轻女子。但是因为常大用在床下呆了很久,而且常大用害怕被人发现,因此常大用就不敢再去找那个年轻女子,不过常大用把那个如意保存得好好的,同时希望那个年轻女子能够来找自己。

过了一个晚上以后,那个年轻女子果然来找常大用,并且笑着跟常大用说:“我一向以为你是一个君子,没有想到原来你是一个小偷。”但是常大用却说:“你冤枉我了,我之所以不想做君子,就是希望你能够来找这个如意。”说完常大用就把这个年轻女子抱进自己的怀里,并且跟这个年轻女子发生了关系。常大用跟这个年轻女子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神仙,现在我更加相信了,但是我怕你不愿嫁给我,这样我就不得不跟你分别了。”那个年轻女子笑着对常大用说:“你太过虑了,我只不过是一个离魂的女子,因为对你有感情,所以我才来找你。不过我们的事,你一定要保密,我怕那些是非之人,把我们的事传出去,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

常大用答应这个年轻女子,不把他们的事说出去,但是常大用还是认为这个年轻女子是一个神仙,因此就问这个年轻女子叫什么名字。这个年轻女子跟常大用说:“既然你认为我是神仙,而仙人之间从来都不说自己的姓名的。”于是常大用又问那个年轻女子:“那么那个老人是谁?”那个年轻女子对常大用说:“她是我们的奶妈,由于小的时候,我们受过她很多恩惠,因此不敢把她同一般的奴婢一样看待。”说完这个年轻女子就要走了,临走的时候,这个年轻女子跟常大用说:“我那边的人太多了,你不要过来,过几天以后我会再来。”然后这个年轻女子就跟常大用要如意,并且跟常大用说:“这个如意不是我的,是玉斑遗留在我那里的东西。”

于是常大用连忙问这个年轻女子:“玉斑又是谁?”这个年轻女子告诉常大用:“玉斑是我叔叔的女儿。”于是拿过如意以后,这个年轻女子就离开了。等这个年轻女子走了以后,常大用发现自己的枕头和床都有香味。这样每隔两三天,这个年轻女子就会来一趟。常大用非常高兴,因此就不想回去了。但是此时常大用带来的钱,已经快要花光了,于是常大用打算把自己的马卖了。此时这个年轻女子知道了这件事,因此这个年轻女子跟常大用说:“你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才落到如此地步的,如果你把你的马卖了,那么一千多里的路,你怎么回去呢?我还有一些私房钱,我可以帮助你。”常大用推辞地说:“你是一个好人,我还不知道应该怎样报答你,现在又要让你为我破财,这样我还怎么做人。”

但是这个年轻女子一再坚持把钱借给常大用,于是这个年轻女子就对常大用说:“就当是我借给你的好了。”说完这个年轻女子就抓住常大用的手臂来到一棵桑树下面,这个年轻女子指着一个石头对常大用说:“把石头搬开。”于是常大用就把石头搬开。此时这个年轻女子又拿起自己头上的簪,刺了数十下土,然后又对常大用说:“把土爬开。”于是常大用又赶紧把土爬开。等到常大用把土爬开以后,常大用看见土里面有一个瓮,这时这个年轻女子把瓮打开,从里面拿出五十多两白银。常大用用自己的手臂挡住这个年轻女子,但是这个年轻女子没有听从常大用的,继续从瓮里面拿出十多两金子,常大用只是拿了一半,然后把另外一半又放回去。

过了一个晚上以后,这个年轻女子来找常大用,并且跟常大用说:“近来我听到一些闲言碎语,我在这里呆的时间可能不会太长了,因此我不得不预先做好准备。”常大用惊讶地问这个年轻女子:“那你打算怎么办?我是一个比较小心的人,但是因为你,我现在都不能自主了。如果你让我去死的话,我会不顾自己的生命的。”这个年轻女子打算跟常大用一起逃亡,她想让常大用先回去,然后自己再到洛阳跟常大用相会。于是常大用就先回到洛阳,常大用打算准备好以后再去接那个年轻女子的,但是当常大用回到洛阳的时候,那个年轻女子的车也已经到了洛阳。于是那个年轻女子就跟常大用一起去拜见常大用的父母,此时常大用的邻居都惊讶地过来祝贺他们,但是常大用的邻居不知道他们是逃跑回来的。

常大用觉得这样做有点危险,但是这个年轻女子却非常镇定,并且跟常大用说:“无论千里之外的人怎样寻找,都找不到我们的。”此时常大用有一个名字叫做“大器”的弟弟,年龄刚刚十六岁,这个年轻女子看了之后对常大用说:“你的弟弟非常有惠根,将来前途一定会比你更好的。”常大用的弟弟结婚的时候,妻子突然死了,于是这个年轻女子就对常大用说:“我的玉斑妹妹,你是曾经看过的,长得还非常不错,而且年龄跟你弟弟差不多,所以跟你弟弟做夫妻非常合适。”常大用以为这个年轻女子在开玩笑,于是只是笑了笑。但是这个年轻女子却说:“如果我要让我玉斑妹妹来,也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常大用连忙问:“那你打算怎样让你的玉斑妹妹来?”

于是这个年轻女子就跟常大用说:“我跟我的玉斑妹妹非常要好,平时坐的都是同一辆车,所以只要派一个奴婢去一趟就可以了。”但是常大用担心以前的事情暴露了,因此不同意这个年轻女子的方法。但是这个年轻女子跟常大用说:“你不用害怕。”然后这个年轻女子就让奴婢驾车回去,过了几天以后,奴婢就已经来到曹州了。快到家里的时候,奴婢首先下了车,然后奴婢让驾车的人在路旁等着。等到夜深的时候,奴婢才走进家里。过了一会儿,奴婢带着一个女子出来了,上车以后就赶紧驾车离去。黄昏的时候就藏在车里面,等到五更的时候才又驾车离去。此时那个年轻女子已经计算好日期了,于是就让常大用的弟弟,穿上漂亮的衣服,到五十里以外的地方等待自己的妹妹,正好跟自己的妹妹相遇。

因此常大用的弟弟就带着玉斑回来了,回来以后常大用的弟弟就立即跟玉斑成亲。这样常大用两兄弟都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而且家里也一天天富裕起来了。有一天忽然有几十个强盗闯进常大用的家里,常大用担心家人出意外,于是就跟家人一起到楼上去。强盗进来以后,就把常大用家的楼团团围住了。常大用在楼上问这些强盗:“我跟你们有仇吗?”这些强盗回答说:“没有仇,不过我们有两件事想跟你说一下:第一件事是听说你的夫人长得非常漂亮,我们想亲眼看一看;第二件事是我们五十八个人,每个人都想得到五百钱。”说完强盗就在楼下堆积柴火,准备威胁常大用一家人。常大用答应给强盗每个人五百钱,但是强盗由于见不到常大用的夫人,因此不答应,而且准备放火烧楼,常大用的家人都非常害怕。

此时那个年轻女子跟玉斑想下楼去,常大用阻止了她们,但是她们没有听。于是这两个人穿着漂亮的衣服就下楼了,到了第三级楼梯的时候,这两个人跟强盗说:“我们姐妹两个人是天上的神仙,暂时居住在人间,我们怎么会害怕强盗呢?我们想给你们一万金,但是恐怕你们消受不了。”强盗一齐昂头大笑,并且大声说:“不放。”这时姐妹两个人想重新回到楼上,此时有一个强盗说:“这两个人刚才说的话,都是用来骗人的。”年轻女子听了之后,转过身来并且站在强盗面前跟强盗说:“你们想干什么就赶快干,现在时间还不会太晚。”这些强盗互相看了一眼,相互之间都没有说话。于是姐妹两个人就从容上楼去了,等到这些强盗看不到姐妹两个人的身影的时候,这些强盗就一哄而散了。

这样过了两年以后,这个年轻女子跟玉斑都生了一个儿子,这时她们才自言自语地说:“我们姓魏,我们的母亲是曹国夫人。”常大用对此非常怀疑,因为曹州并没有姓魏的世家,而且大户人家丢失了两个女儿,又一直没有寻找,因此常大用感到非常奇怪。于是常大用就让人在曹州调查了一下,发现曹州果然没有姓魏的世家,同时常大用又去问当年自己住的地方的主人。忽然常大用看见墙壁上面有赠曹国夫人的诗,常大用感到非常奇怪,于是就去问主人。主人只是笑了笑,然后就请常大用一起去看曹夫人。到的时候,常大用只看见一棵跟屋檐一样高的牡丹,常大用问主人这棵牡丹叫什么名字,主人说这棵牡丹的名字叫曹第一,是别人给她封的。

于是常大用又问主人,这棵牡丹是什么品种,主人又说:“这是葛中紫。”常大用心理非常害怕,于是怀疑那个年轻女子是一个花妖。从曹州回来以后,常大用就再也不敢跟那个年轻女子说话了,只是跟那个年轻女子说了一下别人赠送给曹国夫人的诗歌而已。这时年轻女子的脸色突然变了,立刻让玉斑把孩子抱出来,并且跟常大用说:“三年以前,我感激你对我的思念,所以我才以身相报;现在既然你已经怀疑我了,那我们还在一起干什么?”说完这个年轻女子跟玉斑就把儿子扔在地上,很快儿子就不见了。常大用正在惊慌的时候,这两个女子也不见了。此时常大用感到非常后悔。

过了几天以后,当天年轻女子和玉斑扔孩子的地方,就长出了两棵牡丹,一个晚上的时间,这两棵牡丹就长了一尺多高,而且就在当年,这两棵牡丹就开花了,其中一朵是紫色的,一朵是白色,这两朵牡丹花都非常多,同时比平常的葛巾、玉斑都要繁碎很多。几年以后,这两棵牡丹就长得非常大了,于是常大用就把它们移植别的地方去,同时这两棵牡丹经常变种,变得人们都说不出名字来。这样从此以后,洛阳的牡丹就是天下无双的了。

到了今天蒲松龄一直都认为:“如果感情专一的话,鬼神是可以相通的,如果鬼神不能相通的话,那是没有感情。一个人在寂寞的时候,有花来当自己的夫人,而且这朵花还非常善解人意,因此何必追究这朵花的来源呢?可惜的是常大用没有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