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高云闲站如青松,淡笑如春,明明近在咫尺又亲和的没有架子,但他却又像是置身于云外,让人生出一股碰触不得的距离感来,他就像是真正的谪仙,入了红尘却又不沾一点凡土。

南箕看他越发不顺眼了。

“殿下府里走丢的那个小公子,您可见过?”

“在府门口见过一面。”南箕冷然道“但后来如何,本相不知,若少卿大人不信,大可多派些人手将宅子翻翻,反正都乱成这样了,也不在乎再被人翻一遍。”

高云闲“无故怎能随意搜院,相爷玩笑了。”

王谦笑呵呵的跟着附和“就是就是,相爷可真会开玩笑,咦!这是下雨了吗?”

抬头只见烈阳高照,万里无云,王谦还以为是哪儿个不长眼的落了鸟粪在自己额头上,伸手一抹,只见指间冒着血丝。

王谦哎呀一声嚷出了声,这一声着实尖锐了些,就连景啟都被他吓得肩膀一耸,站在他旁边的高云闲却纹丝不动,犹如青竹。

“血!”王谦将手伸长,恨不得贴在所有人脸上,让人看到他手上的血“我受伤了!王爷!我受伤了王爷!”

“王大人莫慌。”高云闲道“您额头上并没有伤痕,这血不是您的。”

“不是我的?也对,我这头也不疼啊!”王谦捻着指间的血,疑惑道“既不是我的,这血又是谁的?”

天空不会下血雨,而且他们身边有一株通天大树,就算是下也落不到他们身上才是,众人抬眸看去,只见树冠稠密犹如华盖,巨大的阴影笼落下来,抬眸看去,只能从稠密中看到些许斑斓碎光。

景啟眯眼看了看,忽的眉头一紧“千山!”

滇穹闻言而动,足下轻点便上了树,他避开了交错斜枝,钻进了茂密的树冠中,不过片刻,便又从密叶中钻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那人被绑了双手吊在太阳下晒着,因长时暴晒而脸色发白,脱水昏迷。

景啟将人接入怀中,探到一丝微弱的鼻息后方才缓和了一口气,玉宸的手腕脖子上都有勒痕,腕骨处更是被磨破了皮,鲜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染了景啟一胸口。

王谦素来爱美色,瞧见了美人受苦自是心疼的不行,一叠声的哎呦呦遭罪了,玉似的人怎么变成了这样,念叨的让滇穹心里生烦,真想一脚给他踹水里去。

“不愧是得王爷喜欢的小公子,有几分王爷的活泼劲,怎么就悄不声息的藏到了树上,真是叫咱们好找。”高云闲温声一笑,转眸看向南箕。

“相爷府中灵气充沛,养的树也有几分通天的气势,躲个人最是容易,一时找不到闹了误会也是合理的,相爷莫要放在心上。”

滇穹不由得竖起了拇指,真心的在赞了一声我靠。

这文化人就是不一样,瞧这台阶给的,真是镶了金的白玉阶,除了体面就是体面,让人不得不佩服。

南箕可不愿下他给的台阶,但余光却瞅见了长廊尽头走过来的人,那是鄯善太子的近身,估计是鄯善太子听到了景啟搜院的消息,特派人来问情况,南箕眼瞧着人越走越近,这台阶不下也不行了。

“寻到人便好。”南箕背过手去,目光冷冷的撇了一眼景啟和高云闲“诸位请回吧!”

景啟抱人上了马车,刚要道谢,高云闲倒是先开了口“萧王的马车好生气派,做工也精巧,很衬您的气质。”

景啟将人放在车厢的软榻上,回眸看着站的笔直的高云闲,随口道“里面更精致,敬亭要不要上来坐坐。”

高云闲是朝中的清流,更是文人雅客心中的谪仙,他愿意倾家**产求得半纸残墨,也不愿与朝中奸佞同污,共分富贵,为人又怪又令人佩服。

一个不爱权贵财富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这金晃晃的马车,又怎么可能愿意与他这个混混同乘。

谁知,高云闲抬脚上了马车“谢王爷相邀,下官唐突了。”

“........”景啟往旁边挪了挪,给高云闲让了个空“不唐突,看吧看吧!”

高云闲目光漫不经心的在周遭瞟了一眼,然后入定似的坐着,似乎再多看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睛。

高云闲稳坐不动,宛如一尊玉佛,坐的稳当,神态更是闲散自若。

景啟倒有些坐不住,后背绷直的像是针扎了,刺痛的难受“敬亭,你找本王到底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高云闲淡笑道“只是久不见王爷,略有些思念罢了!”

思念?

怕不是想杀自己的心越发强烈不能隐忍了吧!

高云闲道“人生不易,恍然间小半载已然过去,回首思绪万千,只觉令人感叹。”

景啟一脸文盲的看着他“......你,说人话。”

高云闲慢慢看了过来,平淡的目光中闪烁着一丝像是鄙夷的神色“下官与王爷相识快有二十年了吧!”

景啟点头“是啊!快二十年了。”

“你我算朋友吗?”

景啟“算.....吧!”

“算了吧!”高云闲从翻飞的帘布中往外看去,一副看透了景啟的模样“朝中近几年出了位宠臣您知道吗?”

“我半辈子都在边关,朝中事自是不知。”景啟腰板的难受,往后一靠,稍稍松了口气,偏巧高云闲转眸过来,景啟被他目光压制的不敢松懈,将腰板挺得笔直。

“下官也是这么想的,但转念一想靖王多年都在皇都城,兴许会对王爷稍有点拨,便不敢擅自做主,只能来问王爷的意思。”

景啟听出不对,问道“敬亭的意思是那位宠臣有问题?”

“同朝为官自是不该背后议论,但此事实在是奇怪,下官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暗中来问王爷了。”

景啟这会子也反应过来,直截了当道“敬亭说的可是秋山松?”

高云闲点头道“自秋山松胜任光禄寺卿之后,多次在皇上面前弹劾王爷,秋山松是落太傅的得意门生,我知晓他对王爷不快的原因,左不过是因为您退了与落家的婚事,但事后皇上为了弥补落家,不但封了落母为诰命,还抬了落小姐为乡主,如此补偿已是历朝历代前所未有的殊荣。”

“想来落太傅应当不会有怨言,而他的得意门生秋山松也不该再因此事对王爷有嫌隙才是,但奇怪的是,秋山松对王爷一直心存不满,只要有机会便会上折子弹劾,此举过于偏激,实在是令人不解。”

“没什么不解的。”景啟倒没放心上,对高云闲道“秋山松有个表哥,曾在三大营为兵,十三年前血族进攻边关,他表哥趁着战乱散播流言,意图扰乱军心,亏得本王帐中军师胆识过人,保住了三大营的军心,为了震慑一些兵油子,曾当众杀了他,本王事后调查过,发现他与血族有信件来往,是血族收买的一名叛徒,本王盛怒之下失了分寸,让人与军营前鞭尸焚尸,将骨函送还了秋家。”

“原来如此。”高云闲点头道“原来王爷与秋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下官明白了。”

景啟叹了一声道“现在回首却觉得当年竟是本王的不对,他通敌卖国有罪不假,但本王也实不该做到这么地步,听说秋家子嗣凋零,有一半都是战死的,本王应该给秋家先祖体面,让他回归故土,不说风光下葬,也该让老人见他最后一面。”

“敬亭啊!”不能说景啟真心拿他当朋友,但这一刻他对他所说的,都是出自真心“朝堂上不要为本王争辩,任由他们去说,反正皇上一时半会不能对我怎样。”

高云闲云袖轻晃,难得对景啟温和一笑“没打算帮王爷争辩,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景啟“.......”

高云闲“王爷有多危险应当自己最清楚,别说帮,就是提一下王爷的名字,怕是也会招来一场无妄之灾。我虽不怕死,但若是因此事而死,未免可惜了些。”

景啟“......你说话能委婉一些吗?”

高云闲在别人面前说话那是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给个台阶都是镶金嵌玉的,到了他这,句句都是刀子,生怕捅不死他。

高云闲眉间微挑,似乎对他能说出委婉一词感到有些惊讶。

景啟拉了拉领子,坐的端正“本王也是念过书的。”

“哦?”高云闲声音中透着一丝漫不经心“殿下好厉害啊!”

这夸的比骂的还狠。

“听说王爷又退了婚?”高云闲道“这次皇上很不高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现在还不想成婚。”

高云闲瞟了瞟脸色苍白,昏睡不醒的玉宸,说道“王爷的心思下官明白,但好歹也该过了万寿节再说,因为王爷的拒婚,皇上近来进食不快,宫里更是噤若寒蝉,就连莨菪公公都埋怨日子难熬。”

“万寿节过后说皇上估计更不悦。”

偏巧车外有人放炮竹,高云闲没听清,侧耳问道“王爷说什么?”

景啟“没什么,反正早说晚说都得说,本王没得耐心等。”

谈完了事,这奢靡精致的金马车高云闲是一刻也坐不住,虽然离宅子有些远,但他还是执意下了马车,要步行回去,临走之际,忽的对景啟一笑,道了一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

“夫人训诫通房是理所应当的,王爷也该学学皇都城的世家家主,做个称职的聋哑相公,不然后院失火,怕是会殃及自身。”

直到人走的没影了景啟这才从悚然中回过神来,伸手一摸,里衣竟然被冷汗浸透。

好毒的一双眼。

幸好不是敌兵,若不然两军对战,别说胜算的机会,就连晟朝的下场是什么,他都不敢想。

风刮斜了檐下雨帘,溅湿了藏蓝色官袍,红豆慌忙撑伞挡住了斜雨,廊下传来管家的轻咳声,红豆顿了又顿,终究还是开了口“爷,时辰到了。”

靖王恍若未闻,目光越过倾斜的雨帘,看向大开的府门。

“爷。”红豆撑着伞催促道“今儿可是万寿节,您的座就在皇上身边,万一迟了,不好看。”

靖王稳站廊下,目光不移,像一尊不为风雨撼动的佛龛。

红豆催了又催,始终得不到回应,直到门外传来了马蹄声,靖王眸中一亮,将撑着伞的红豆推了出去“快!”

男人黑纱罩面,穿着蓑衣,从正门打马入府,红豆撑着伞来迎人,两人一路小跑到了廊下。

景啟扯下黑纱,对靖王郑重的点了点头。

靖王终于松了口气,催促道“有话路上说,快换衣服。”

红豆跟着景啟一同进了里屋,不一会将那蓑衣和黑纱捧了出来,管家就站在靖王身边,接过蓑衣看向靖王,靖王看也不看,说道“烧了。”

待景啟换好朝服,两人上了马车,红豆亲自驾车,幸而这场雨下的突然,路上没什么行人,他们入宫的时间应当不会太晚。

靖王倒了杯热茶推了过去,景啟喝了茶,匀了两口气,才将事情娓娓道来“原本我想出手的,但叶永欢提前去了南巷子,找了水欢楼的东家,楮墨与他是挚友,一听说他要离开皇都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虽然楮墨手里有些功夫,但今天可是万寿节,整个皇都城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队,巡逻兵严防死守,不换岗,不空岗,想要在今天离开比登天还难,我担心他们非但出不去,还会暴露行踪,便只能暗中相助,直到他们出城我才放心回来。”

靖王脸色凝重的点了头,他转眸看向窗外,发现不知何时雨竟然已经停了“这场雨来去的真是突然。”

景啟喝着茶道“停了也好,冒雨赶路不易,容生祸端。”

“皇上的暗卫都处理干净了吗?”

景啟说“叶永欢用药撂倒一部分,我暗里解决了一部分,处理的干净。”

马车停在宫门口,两人下了车,挂着红绸的宫墙底下立刻有人来迎,靖王对那小太监道“本王与萧王自儿去就成了,你留在这,接待他国使臣。”

小太监应了一声,又退了回去,两人上了台阶,边走边说着话,背后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回首,只见一少年提下衣服下摆蹬蹬蹬的跑上了台阶。

“九叔公!十四叔公!等等我!”

靖王笑了“你瞧好了,这孩子一准又是睡过了头,想同咱们一道赴宴,拿咱们当挡箭牌躲长公主的罚呢!十四,你怎么了?”

景啟将拳头掰的噼里啪啦的响,咬磨着牙道“久不见我这好侄孙,心里甚是激动。”

跑上来的是刑部的参谋,赵家公子赵慕远。

赵慕远一溜烟跑了上来,折扇在指间打了个旋,对靖王和景啟行礼“九叔公好,十四叔公好,怎么这么巧遇到了,既然遇到了不如咱们一道去吧!我近来忙的很,一忙过头就忘了时辰,一会求叔公们帮忙照顾,别叫我娘瞧见,不然又得一顿训!”

靖王不出意外的笑了,转身接着往台阶上走,赵慕远殷勤的扶着他,乖得跟亲儿子似的,靖王问道“小思寻,最近又在忙什么呢?怎么也不来九叔公家里坐了?”

“九叔公最爱清净了,我哪儿敢扰您的清修。”赵慕远咧嘴一笑,眸中亮晶晶的,看着确实讨喜。

但他的十四叔公却目光不善的盯着他,考虑该怎么揍人才能即达到效果,又不被人察觉。

“九叔公,我最近得了一块好木头,是金国来的贡品,质感极好,回头给您磨个佛珠玩,剩下的做一套茶宠如何?对了!我娘最近刚从五台山礼佛回来,带回来一本空慧大师的手抄经,听说您与空慧大师是挚友,回头我将经书借来与您看,您睹物会友,解解千里思友的辛苦。”

赵慕远将靖王爷哄得高兴,一路上都在夸他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赵慕远瞧他十四叔公始终黑着脸,便绕到靖王身侧,站在他俩中间,一胳膊挽着一位叔公“十四叔公,我年前机缘巧合买了一块好铁,正好这几日您在皇都城,我打把小巧的袖剑给您呗!”

景啟“最近你不是忙吗?怎地有空为我打造袖剑?”

“快忙完了。”赵慕远先是扶着靖王坐下,随后又想扶景啟,但一回眸景啟已然坐在了小几旁,他是小辈,位置不在这,好在皇上还未来,宫宴还没开始,他赖在这闲聊几句也是可以的。

宫婢前来倒酒,赵慕远接过酒杯的同时对那宫婢眨了眨眼,笑的甚是孟浪,小姑娘当即红了脸,羞着眸不敢看他,赵慕远看着那落荒而逃的人,笑咧着大白牙说。

“近来我思如泉涌,一连设计了七十六套刑具,每一套都是严刑拷打,审问逼供的最佳选择,我打算找人试试效果,方便改进一二,十四叔公,您怎么了?”

景啟扯出一抹咬牙切齿的笑来,捏起杯子对赵慕远敬了一杯“我为你感到骄傲。”

赵慕远从未有过这等殊荣,当下激动地连杯子都快要端不住了“十四叔公放心,我一定会再接再厉,在有生之年充实咱们大晟朝的刑具库。”

景啟“.......”

“十四叔公您脸色不大好,是生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