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过一瞬他就收拾好了眼神,看向景啟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他像是不在乎别人的欺辱,又像是习惯了。

“我与靖王商议,本是想秘密处置你,但你身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没法下手。”

景啟看着叶永欢脸色不对,似乎猜到了什么,脱口问道“你不知道吗?自从你离开南巷子去隐巷之后,你的身边一直都有暗卫!”

叶永欢眸中的震惊无声的回应了景啟,景啟觉得有些不忍,但想到南箕曾说过的那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便只能实话实说。

“唯一的意外是没想到你的医术这么厉害,竟然察觉了本王的伤,而且发现本王用的药是假的。本王不再视你为易承的污点,想让你离开,想让你自由,有尊严的活的。”

叶永欢抬眸看着景啟,鹿眸中闪动着不可置信的。

他似乎从没想过还有人会把这么美好的憧憬放在他身上。

叶永欢的震惊触动了景啟,能让这么坚强的人透漏出这种眼神,他的这辈子到底过的有多孤独。

景啟温声道“易承但凡对你有一丝真情,本王绝不会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可关键是他对你没有一丝真的,他只是将你视为一个”

景啟顿了又顿,艰难的吐出那两个字“替身。”

叶永欢虽是面色冷静,但声音却透着颤抖“替身.......什么意思?”

这事本不该同一个外人说,而且还是个与皇家有灭族世仇的人,但景啟不知怎么了,就这么把所有真相都同他说了。

“若是没有与你相识,哪怕亲眼看着你被杀,本王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现在,本王不愿意了,本王不想你成为他人的替身,更不想你活的这么憋屈,言辰,本王想你堂堂正正,自由快乐!叶家的案子翻了,叶清弦的卖身契已然无用了,你可以恢复叶永欢这个身份,可以活的开心一些。”

叶永欢忽的笑了,他笑的很轻,几乎看不到唇角的弧度,也笑的很冷,似是一股忽来的北风,透着砭骨的寒,景啟就这么看着他,竟然瞧不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笑。

叶永欢看着亭下**开的银痕,看了很久很久,久的让景啟有些发毛。

从前的他外表脆弱,但却像是在人间扎了深根,纵使风雨雷霆残酷,与他而言不伤分毫,更不可能磨得他想要放弃这条命。

而现在,他像是断了根的树,枝头再是繁茂,已然没了半分生机。

景啟忽的有些悔了,也许他该编个谎,或者强行将人绑出皇都城,哪怕叶永欢恨自己一辈子,也比现在要好的多。

叶永欢问“那个人是谁?”

景啟有些为难“此事是宫闱绝密,知道的不过三四人,本王可以与你说,但你万不可外传,一旦说出去,本王怕也保不住你!”

叶永欢像是被景啟逗笑了般,笑出了声。

“王爷以为,我这种人就算说出去,会有人信吗?”

景啟只能将一切全盘托出,叶永欢脸色逐渐绷不住,最后似乎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脊背弯的有些让人心疼。

景啟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忽的发现他手冷如石,指尖还微微颤着。

“对不起,本王”

“那位金质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景啟愣了一瞬,实话实说道“是一个性情洒脱的恣然儿郎,虽是为质,但他活的比谁都开心,跋扈的像个当朝太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叶永欢眸中泛了水光,嘴角却扯出一抹渗人的笑,景啟看的后背拔凉,想劝些什么但却张不开嘴,叶永欢越笑越疯狂,最后竟然笑趴在桌上直不起腰来。

景啟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看着他笑的没心没肺,像是要疯了一样。

“谢谢你!”叶永欢说“谢你告诉我所有的一切..........”

景啟不敢接这谢,小心翼翼的说道“言辰你的脸色,你真的没事吧?”

叶永欢摇了摇头,指尖轻划过脸暇,声音飘得有些渗人“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长着这张脸也算是一种幸运。”

他指甲有些尖锐,轻抚过时在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指印,他似乎没有察觉自己在做什么,但在景啟看来,他像是厌恶了这张脸,厌恶的想要活剥了这层皮。

“王爷放心,你的侄儿还是晟朝的好明君,我不会做他身边的污点。”

景啟脸色微变,忙解释道“那是以前,后来本王与你结识后再也没有将你视为污点过!”

然而叶永欢却不信他,眸中的嘲讽刺的景啟心里抽痛。

安分脸色慌张的上了台阶,几步走到了族长身边“族长,皇上来了,还带兵包围了整个萧王府。”

“带兵包围王府?”族长脸色阴沉,声音也冷的砭骨“这是要强夺兵权?”

景啟一直是皇上和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夺兵权是早晚的是,但即便是皇上也要找个像样的理由来围府才是,冷不丁的派兵过来,名不正言不顺,就是夺了兵权也没法让三大营真正的臣服,说不定还是适得其反。

南箕将半没在扶栏上的双锋挝拔了下来,目光在景啟身上狠狠的剐了一眼,随后转身向外走“我真是高看了皇帝,没想到他这样耐不住性子,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兵来围剿。”

“族长,皇上此来兴许另有目的。”

南箕脚下一顿,睨看他道“把话说清楚。”

安分道“皇上出了宫后就弃了马车,快马加鞭先去了隐巷,然后又去见了赵慕远赵公子,两人说了几句话后皇上就黑着脸往萧王府来了,他带的人也不全是宫里的人,大部分是赵公子府上的家兵,御前侍卫只有十几个。”

夺兵权可是大事,公主府的府兵再厉害也办不了王府的将。

“的确不是。”南箕转身又走了回去,坐在了藤蔓下“去告诉你家十四爷,他的小侄儿来寻人了,对了!你别去,随便找个人去同他说?”

安分一脸疑惑“为什么?”

“因为你家爷会自作聪明,你去,他怕是要以为我吃醋骗他而不信,另找个人同他说。”

南箕抬手撩开垂在眼前的藤蔓,喃喃道“终于要毒发了吗?”

一叶小舟急冲冲的从湖面飘过,家丁撑着船桨对景啟喊道“王爷不好了!皇上以捉贼为由,亲自带兵包围了整个萧王府!”

景啟一愣“亲自?你没看错吧!”

小皇帝终于来夺兵权了,可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家丁急道“不会错的!就是皇上本人!奴才就算是看错了人,也不至于把那龙袍也看错吧!”

真的来了!

皇上穿着龙袍来的,想必是动了真格的,萧王府这次在劫难逃。

景啟心里演算围剿后的各种结果,最坏也就是斩首,但在斩首抄家之前他必须得争取点时间,南箕还在府里,还有那个地室,地室另一头通向南箕的寝屋,必须在皇上和太后发现前将地室毁掉才行。

他得争取点时间,要将萧王府里南箕所有的痕迹都抹消掉。

“王爷这是不打算接驾了吗?”

景啟回了神,只见叶永欢已经上了船,景啟看着他忽的眉间一拧,心里生出了别的想法。

也许小皇帝此来不是为了兵权,有没有可能是为了叶永欢?

念头刚一出来就被他抹消掉了,毕竟小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他对叶永欢没有爱,更不可能为会为了他来围剿萧王府,小皇帝一定是想借着这次机会来将他抄家问斩,夺走他手里三大营的兵权。

景啟没有想三大营以后会怎样,也没有想自己下狱后会怎么死,满脑子都是还在萧王府呆着的南箕,还有那个与南箕寝屋相通的地室。

不管小皇帝今天想要做到哪儿种地步,他都要拖延时间,把所有的东西都抹消掉。

景啟率先上了岸,照旧同以前一样,不跪,懒洋洋的作了个揖“见过皇”

上字还没说出口,皇上已经越过他,走到了叶永欢身边,将人从头到尾仔细的看了看,然后拉着人就走。

“........”

景啟还维持着作揖的动作,手还没放下,皇上已经被人簇拥着快走到了萧王府的大门口。

那些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惊天动地的场景一概没有发生,皇上来的突然,走的利落,速度快的像是一场梦。

南箕过来时景啟还呆呆的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十四爷?”南箕戳了戳他的后背,声音冷冰冰的“你的小郎中已经走了,还在恋恋不舍吗?”

景啟转过身来,南箕瞧他脸色不对,没等认真看个明白,景啟忽的伸手抱住了他,他抱的是那样紧,又是那样小心翼翼,半点也没让南箕觉得不适。

胸膛相抵,景啟的心跳慌乱急促,震得南箕有些不知所措,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坏在自己身后的手在发着抖。

“慕寒......”

他的小狼哭了。

“你是在担心叶永欢吗?”南箕说“我可以把他抢回来,藏在萧王府或者送出皇都城都行。”

只要他的小狼不哭,叶永欢就是在萧王府住一辈子都成。

景啟摇着头,下巴抵在他肩上,眼泪无声滑落脸暇。

倏然,隐约之中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南箕几乎瞬间便静下心来。

听景啟对他道“睡吧!我的箕宿。”

七宿?

七宿是什么?为何听起来有些熟悉?

景啟是在叫自己吗?可为何他会叫自己七宿?

那一声七宿将南箕困在梦中,在他耳畔响了无数次,每一声七宿的响起都会让南箕心生郁闷,待那空洞缥缈的声音彻底消失时,南箕终于从梦中醒来。

这一觉睡得太长太沉,以至于南箕醒来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来,他晃了晃沉重发痛的脑袋,胡乱的搓了搓脸,待稍稍清醒一些后,他穿上衣服,习惯性的去推通往景啟寝屋的暗门。

推一下,暗门寂然不动。

南箕愣了愣,以为自己睡过了头,把墙当成了门推,他,盯着门看了半晌,又推了推。

门还是不动。

南箕察觉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他蹲下来,只见不少褐色东西滚落在门缝下,南箕捏起一点在掌心,就着夜明珠看了个清楚。

门缝下塞得是带着潮气的泥土。

南箕站起身来,指节轻轻敲在暗门上,门后传来的声音沉闷的让人觉得压抑。

南箕不死心的在门上各处敲着,仔细的听着门后传来的声音,沉闷的声音魔音一般传来了无数次,南箕从未有过这种耐心,他冷静的出奇,弯着指节在门上细细敲着,即便刚刚那处已经敲过,他还是抱有希望的敲着门。

直到门上出现了星星一点红,南箕这才发现指节已经敲破了。

他不死心的打了自己一巴掌,屈着血淋淋的手指,固执的在门上敲着。

他魔怔似的嘟囔着“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

指节上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指节流下,湿了发白的腕骨,污了素色袖口,不止是门,那一整面墙上都溅了腥红血迹,每一处都被南箕抱有侥幸的敲过,地室血味渐浓,慢慢的盖过了残留的情欲。

地室慢慢的冷了下去,安静的可怕,即便屋里站着人,也从他身上察觉不出一丝活人该有的生气,他更像个披着人皮的石头,冷的让人发怵。

血淋淋的手缓缓抬起,然后猛地砸落在那血门上。

门后没有一丝动静,就连门缝下的土砾都没有颤动一下,门后像是被堵死了,即便他将门卸下来,能看到的怕只有冷冰潮湿的泥土。

血顺着紧攥的拳头滴落,在他脚下汇了一小滩,室内血味更重了,腥味刺的让人头晕。

不知过了过久,南箕转身推开了通往自己寝屋的暗门,沾着鲜血的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嘭的一声,震得地室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