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风如刀割,寒风贴地掠过沙丘,沙浪层层激起,只听空中呼的一声呜响,风涌长空,携起一层碎沙,沙砾漫天而扬,层层雾沙遮天蔽月,让人根本看不清前路。
荒漠的尽头高挂着一面巨大的旌旗,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一个硕大的晟字在风中翻飞闪现,月光透过云层落下,将那旌旗笼在其中,使得旌旗明亮耀眼,即便风沙漫天飞扬,也无法遮去它的存在。
山丹守在瞭望台上,警惕的巡睃四周,那双手被冻得发紫,他攥了攥拳,发现自己的手已然没了任何知觉。
石牙蹬蹬蹬跑上瞭望台“山丹大哥!已经巡查完毕,营外没有可疑人物!”
“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不可掉以轻心!”
石牙“是!”
山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寒气顺势咽下,那股阴冷冻得他腹中生冷,隐隐抽痛。
今天竟然有两拨敌军偷袭,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骁勇善战,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事发突然,将军又不在营中,他不敢贸然出营迎战,和两位参将死守关卡,坚持不出,敌军不知营中情况,叫嚣一番后便匆匆离开。
虽是有惊无险,但他心里却一直惶惶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山丹觑了一眼,寒着脸斥责道“你来做什么!”
好心送饭的羌齐被这扑面而来的冷言冷语刮了个透心凉,他将食盒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没好气道“喂猪!”
山丹的心头火蹭的一下燎了起来,还别说,这一生气,身上暖和了不少。
“想打架就直说!”
羌齐眉梢一挑“大战在即,你要打掌勺的厨子?”
山丹突然想起军中屯了几十筐的大白菜,顿时噤了声。
羌齐硬气十足“过来吃饭!”
山丹纹丝不动,目光警惕的扫向外面“现在什么时候了?谁还顾得了这个!此处危险,闲人不得久留!”
羌齐没有说话,将食盒打开来,浓郁的饭香瞬间涌出食盒,弥漫了整个瞭望台,山丹脸朝外,面不改色,但肚子却背叛了他,当众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回应。
山丹“............”
羌齐“锅上还坐着水呢!你赶紧吃了,我好刷锅!”
山丹对于吃从来就没有抵抗力,一听羌齐这话,顺着台阶就往下滑,十分的识时务“你帮我看回!”
羌齐眉梢微翘,大步走向守军岗位。
山丹向来饭量大,今天一天又滴水未进,自是饿极了,端起碗来就往嘴里死命的巴拉,活脱脱饿殍托生。
风卷残云一顿扒拉后他将空碗筷往食盒里一扔,抹了抹嘴,大手一挥“赶紧滚!”
羌齐抱着胳膊站在风中,声音微微上扬“怎么,吃饱了就想砸锅?”
山丹一脸严肃的打了个饱嗝“战事当前,不容儿戏!”
羌齐不为所动,抱着胳膊巡睃四周“山丹,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事多少有些奇怪。”
确实奇怪,将军前脚刚走,营中就受袭了,而且还是两拨人,怎地如此巧合....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家贼!”
“内奸!”
奸细一词与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因为每隔几年就能从身边揪出一两个来,只不过三军上下都知道将军养伤不出,关于将军昨天离营的事除了他跟羌齐外应该没其他人知道才对.....
内奸难道是.......
山丹看向羌齐“你”
“滚!”
疑惑未出口便被一声冷斥啪的一下打散在风中。
羌齐看大傻子一样瞪了他一眼,满脸都是嫌弃“没脑子就算了,眼神还不好使了!我要是内奸,都不用派人攻击,直接给你饭里下毒就行了,不!对你连毒都不用下,三天不给肉,你自己就能憋屈死!”
“真是什么都敢想,还参将呢?愚不可及,依我看你才像是别人派来的奸细!”
山丹底气瞬间泄了,嗡声道“我也没说是你....”
羌齐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将军出营的事除了咱们还有谁知道?”
山丹“将不在营是大事,怎可声张,除了你我外没谁知道。”
这么一捋倒是真犯难,知道这件事的就他俩,要是真有奸细的话,他俩难逃嫌疑。
羌齐突然想起了什么,抚掌道“我想起来了,昨晚上将军离开时,我在营外看到了”
没等说话羌齐便被山丹一把拽了过去,山丹将人往后一扔,举起锤子奋力一砸,将一支飞射过来的翎箭拦腰砸断。
抹了毒的箭头锵的一声狠钉在了木桩上,与羌齐只有三指之距。
山丹瞳孔紧缩,一脸凝重的看着沙丘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影,头也不回的训斥道“愣什么神!还不快滚!”
嗖嗖破空声猛地传来,一大片寒光如过天星铺天盖地的向两人扑来,山丹去敲战鼓,鼓槌被一支翎箭击落,另一支翎箭紧逼而来,将人硬生生的逼退了台角。
山丹见那羌齐还愣着没走,不由得怒上心头,他一心两用,抵挡翎箭的同时催促羌齐。
“还不快滚!找死呢!”
羌齐骨碌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过他没有跑,而是拾起落地鼓槌狠狠的敲向战鼓。
一支翎箭破空而来,泛着冷冷杀意向羌齐射去。
山丹瞳孔地震,喊声顿时破了音“老羌!”
“咚!”
战鼓雷鸣,震动天地,所有人几乎在这一瞬间绷住了神经,迅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有人偷袭!山丹大哥!有人”
石牙跑上瞭望台,只见台上一片狼藉,不少翎箭从下方射来,山丹趴在地上,身下似乎在护着什么。
山丹怒斥“趴下!”
石牙被他吼得双退一软,整个人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一支翎箭贴着他的兜鍪险伶伶的擦过,狠狠的钉在了身后的木桩上。
山丹“哪儿受袭?”
刚从生死边缘回来的石牙声音抖的厉害“东门....南门....大约共有五百人!”
山丹“真他娘的欺人太甚!我去迎战,你在这守着!”
“是!”
山丹一起来,石牙才看到他身下护着的原来是个人。
“羌大哥!”
翎箭半没羌齐胸口,伤处被人仓促的撒了一层厚厚的止血药,但鲜血并没有被止住,缓慢又迅速的将药粉打湿,将伤处晕染的触目惊心,若不是羌齐胸口还有起伏,怕是要被人误以为这是一具死尸。
山丹拎起双锤跑下瞭望台,声音异常的平静“我已经喊了军医,你好好守着他就行!”
“是!”
山丹几步下了瞭望台,一众小将立刻涌了过来,在他们询问的目光中,山丹将锤一举,喝道“开门!给老子往死里揍!”
山丹手底下的兵都是些刚收编的新兵,个个年轻好胜,一听参将说要出门迎战,兴奋的摩拳擦掌,拎着刀就冲了出去。
拒马一开,这些兵将如猛虎下山,骁勇善战的疯狂模样瞬间震慑了来袭的敌军,一时的怯意让他们脚下一顿,失去了最佳的进攻机会。
山丹沉着眸冲了出来,拎着双锤冲锋阵前,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不过片刻,敌军败绩显露,陷与劣势,而山丹一方士气高涨,越战越勇。
突然,瞭望台上响起了急促的鼓声。
敲鼓的是石牙,鼓点急促高昂,是在提醒他们敌军有增援。
山丹心道不好,他们出来迎战拼的是一时士气,一旦对方缠上来,他们很快就会败落,若敌军再增援,对方的处境就会立刻逆转,届时他们寡不敌众,进退两难,边关说不定会就此失守。
敌军也听懂了石牙的鼓点,瞬间激昂起来,像一群龇着獠牙的土狼,难缠的让人心中厌恶。
山丹正两难与退不退兵时突然听到石牙的哀嚎声,那声音凄厉近崩溃,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石牙喊了一声羌大哥。
山丹回头看去,瞭望台火光冲天,箭影如雨,他只能看到一个一闪而过的影绰身影。
老羌怎么了?
一股子热浪从四肢百骸冲出,逆流顺上直冲后脑勺。
山丹瞬间红了眼,魔怔了似的挥着双锤,大杀四方的疯狂模样逐渐有些敌我不分。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一个都不留!
山丹冲入人群,重锤所过之处血花四溅,惨叫声接连起伏,尸体在他脚下堆积,他的盔甲早已被染的鲜红,半张脸被血迹所污,人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瞧得他嗜血疯狂,周身透着浓浓杀气。
山丹拎着血锤站在尸体堆上喘着粗气,鲜血顺着甲缝急流而下,滴答滴答的落在了脚下的尸体上。
那场景实在是血腥残忍,不但震慑到了余下的敌军,还吓到了山丹手下的兵。
周围静的可怕,所有人都紧盯着山丹,没谁敢上前,生怕这失了理智的野兽抬爪给自己脑袋上来一锤。
号角声从远处传来,敌军的援兵到了。
正当余下敌军暗中雀跃时一个人影突然从山丘后冒了出来,照着山丹的头脑勺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的当真是惊心动魄,惊了敌军的魂,震了本军的魄。
战魔被人打了!
空气瞬间凝滞,所有人都紧着瞳孔,死盯着山丹和那满身狼狈,身影踉跄的男人,每个人都心弦紧绷,紧张的不敢呼吸。
那一巴掌分量不轻,因为那人打完之后牙根都痛的变了形,面目扭曲痛苦,不断的甩手倒吸气。
挨了打的缓缓抬眸,泛着疯狂的双眸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突然变得清醒起来,他像个受了委屈终于看到大人的孩子,眼圈红的泛光,只是没等他开口诉说委屈,那人便一把拽着他的盔甲,板着脸往军营里拖。
人人胆颤的战魔就这样被人没有尊严的往营内拉扯,憋屈的模样像是个在外捣乱,被大人抓个正着的顽童。
无助惊慌的模样透着几分可怜。
要不是他脚下蔓延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周围人说不定就善心大发上前劝架了。
山丹就像领头羊,他一进营所有的人都跟着回营,三大营后退如潮,干净利落,迅速有方,待拒马一关,营外的敌军才恍恍然反应过来。
刚才那人是谁?
方才分明是个绝佳的攻击时刻,为什么自己会傻愣在那没有攻击呢!
现如今拒马关闭,晟兵严防死守,他们就是来了增援,怕也难破开鹿角重创晟兵。
当然景啟也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入营后他将山丹往旁一扔,直奔瞭望台,亲自敲响战鼓。
晟朝素来以鼓声指挥作战,景啟鼓点一出,数万名箭师从人群中涌出奔向阵前,拉弓搭箭,阵势摆开。
清冷的月光下,只瞧那弓弦紧绷,箭身泛凉,万支利箭连成一片,似那看不到尽头的寒霜星河。
只消敌军靠近,万箭齐发,在这漫天箭雨中,怕是没谁能活着离开。
在敌兵期盼的目光中,他们的援兵终于到了,那些援兵带着新制的武器,盔甲擦得锃亮,即便破不了阵,也能拖住晟军的箭雨,掩护他们离开。
但,赶来的援军远远的见了这阵势,没有一丝犹豫,马头一转迅速撤离。
....................
敌兵指着白天还一同喝酒的兄弟,跳起来就骂“你他娘的孬种!
“将军我错了!”
景啟坐在营中,看着一脸真诚认错的山丹,似笑非笑道“跪的倒是利落,但你知道你错哪儿了吗?”
山丹郑重的将头一点,景啟乐道“来,你自己说说错哪了?若说对了,本将军给你磕一个。”
山丹“我不该带人出兵迎战。”
果然还是不知道啊..........
景啟“听说今儿营中两次受袭?”
山丹点了点头,景啟道“既然你猜到今晚有可能会受袭,为什么不派人暗中伏击?带人出去迎战虽是下策,但并不拙劣,可为何挫败了敌人的锐气之后没有及时回营?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援军一到,你会怎么样?”
山丹“死。”
“想的还挺美!”
景啟话音骤冷“有官职的参将可是一块肥肉,能利用的地方太多了,你就是想死,也得等他们榨干净之后才行。”
山丹汗毛耸立,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起来。
有军职的将士一旦被虏甚少能有死的干净利落的,都是被人严刑拷打,日夜逼问,把所知道的交代清楚后才有可能得到解脱。
更恐怖的是敌军有可能不让你死,把你的狼狈展现在晟朝面前,用你来羞辱晟兵无能。
景啟将人拉了起来,问道“你虽是个急性子,但不至于失理智到如此,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山丹鼻子一酸,咬牙硬抗“没什么!就是看他们不顺眼而已!”
“..........”景啟“看他们不顺眼,你为什么要哭?”
山丹将脸一抹,手上的血迹胡乱的抹到了脸上,那张脸看起来好笑又狼狈,他顶着大花脸“我没有哭!这是鼻涕!”
“......”景啟“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山丹吸了吸鼻子,哽咽开口。
“将军,羌大哥快不行了!”
说这话的不是山丹,而是突然跑过来的石牙,山丹突然暴怒,越过景啟啪的一巴掌打在石牙后脑勺上。
山丹指着石牙骂道“放屁!老羌根本就没伤到要害,我给他止了血的,军医只要把箭拔了,他再歇两天就没事了!哪个不长眼的说他不行了的!”
石牙被一巴掌打的跌坐地上,石牙年纪最小,在军中多被人欺负,只有羌齐总是护着他,有好吃好喝的也会偷偷的给他留着,羌齐与他如同兄长。
石牙本来就是强撑着来禀报,被山丹一巴掌打的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刷的一下掉了下来“箭是拔了,可箭上有毒,羌大哥中了毒,军医说怕是”
不等他说完景啟和山丹已经冲了出去,石牙赶忙爬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红着眼追了过去。
一提起羌齐人们脑中总是会闪现出他拎着大铁勺敲锅,冲将士们嚷嚷着排队的场景,羌齐做事爽快,好为人打抱不平,虽是没有军职,但三大营的将士们个个都拿他当兄弟,愿意听他的话。
这样一个人如今却绑着厚厚的纱布,气若游丝的躺在**,那张总是扬着笑的脸上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气,就像个做工精细的纸扎人。
山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趴在他胸前屏息细听,待听到那微弱的心跳传来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景啟眉间紧绷,问“军医,他体内是何毒?”
军医“将军,羌齐中的是川狼毒,营中没有解药,我等拼尽全力也只能护住他心脉不竭,没法根除他体内的毒。”
山丹不信,说“万毒都会有解,川狼毒为何无解!”
军医道“参将有所不知,这种毒在咱们这儿罕见棘手,莫说边关,就是宫里,怕也没有解药。不过!此毒在番族很常见,若是能进入番族寻找,说不定能找到解药。”
山丹立刻窜了过来“我去,你告诉我解药是什么,我立刻带兵去找!”
景啟“你带兵去?是去找解药还是去找死!番族十国哪个好惹,你要是去了,咱们说不定还得带人去救你!”
景啟转眸看向军医,问道“解药叫什么,在何处能找到?”
军医“大漠中有一种叫川狼的毒草,毒草雌雄同体,相生相克。雄草终年不开花,有剧毒,人称川狼毒。雌草能开花结果,其花叫曲灯,曲灯的花粉就是川狼毒的解药。这种毒草素来是成双成对的生长,雄草旁边必然有雌草,只要将曲灯花采回来,羌齐的毒便能解!”
景啟“这种毒草长在大漠里?”
军医道“这毒草喜阴耐旱,素来长在大漠深处或是茔墓之中,因曲灯花娇艳美丽,也有不少番族人种植赏玩。”
大漠深处.....茔墓之中.......
这地儿怎么听着这么熟悉,熟悉的让他伤口隐隐作痛........
景啟问“你能护住他心脉多久?”
军医胸有成竹道“银针封穴,能护两月有余!”
景啟点头,眸中若有所思,山丹红着眼睛挤开军医,自荐道“让我去吧将军!用不了十天我就能将曲灯花采回来!”
“不!你必须要留在营中。”
“将军!”
“听我说完!”
景啟转眸看向山丹,眸中一片正色“有一件事必须得你去做!做了,羌齐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