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斜,火烧云笼上整片苍穹,壮丽的颜色顺着延绵不断的沙丘一直蔓延到荒漠尽头,沙砾上落了一层柔和的瑰色,像一条精臻华美的绸缎,蔓延千里,绝艳不可方物。

风温柔的卷过沙丘,将单薄的影子拉得纤长,南箕盘坐在沙丘上,看着天地绝景,满眼都是欣然熠光。

一声微弱从空中传来,南箕瞳孔一紧,不过一息,双锋挝已然握在手中。

有擅闯者!

“奇怪,怎么没有啊?”

景啟举着火把在昏暗的地宫里四处寻找,以前都是在地宫逃命,也没顾得上细看,今儿一看他才发现这儿当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啧啧啧!这地方又冷又黑,他倒是住的下,也不怕撞鬼.......啊!”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将过来,火光下,那手苍白如石,不见半分血色,吓得景啟一激灵,鬼字没说完声音便急速上扬,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声。

这一嗓子嚎的一点都不亚于敲锣打鼓。

南箕啪的一下捂住了他的嘴,但为时已晚,尖叫声一分不露的全灌进他耳朵里。

“闭嘴!”

被人擒住后的景啟哪里还能听话,当下挣扎的更厉害了,南箕一时没抓住让人给窜了出去,不过也没跑多远,因为景啟慌不择路一头摔进了流沙池中。

“救命!!”

这地宫的流沙池当真与他有缘,回回来都恨不得吞了他。

南箕耳中嗡鸣声未停,这会子正头疼,景啟在那扯着嗓子乱嚎他更是觉得心烦,双锋挝化作长鞭甩了过去,狠抽在景啟面前的流沙上。

“闭嘴!”

沙砾飞溅,滑进景啟衣领,冷冰冰的触感激的他打了个冷颤。

身体还在下坠,景啟愣是一声也不敢吭,连挣扎都不敢,奇怪的是不动之后他下坠的速度反而慢了,最后身体竟然停止了下坠。

景啟试探性的往前爬,嘿!竟然真的爬出了流沙池。

得救了!

这就得救了!

“南箕我”

南箕缓缓抬眸,眸中的杀意激的他瞬间噤了声。

地宫空**,阵阵回声刺的南箕耳中发疼。

“出去说!”

“哦......”

此时夜色弥漫上来,墨色晕染了霞光,苍穹失了刚才的绚丽,黑红两色凌乱的在云层蔓延,看着十分的阴郁诡异。

南箕坐在沙丘上,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耳朵,声音冷且低“找什么呢?”

景啟眼珠骨碌一转“找你呢!”

景啟打开包袱,将一件新衣捧到他面前,满脸期待的看着他“这是赔你的新衣,料子是内城来的,贵着呢!我特意给你买的,喜欢吗?”

南箕淡淡的扫了一眼,没有接“你贼一样的在地宫乱转,到底在找什么?”

“真的在找你!”

景啟非但没走反而伸着脑袋坐了过来,双锋挝横举眼前,近的快要给他戳下来,景啟不得不后退,在离南箕五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景啟“地宫里有打斗的痕迹,而且血腥味很重,发生了什么事?”

南箕没有理会他,目光追随着慢慢溜去天边的最后残霞。

景啟一点都不觉得没人搭理是件无趣的事,支着下巴在那自言自语“我知道了,是不是又有盗墓贼来了?”

景啟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杀就杀了呗!反正都不是啥好人,因一己之私来盗墓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得好好收拾!不然他不长记性!”

南箕这次有了反应,目光深沉的看着他,长指轻敲双锋挝。

景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忙道“我那是被逼无奈,再说了最后不也没得手吗!”

“你这个人呐素来铁石心肠,心狠手辣,不会因杀了人而感到内疚来外面吹冷风的,所以让你在墓里待不下去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南箕虽然没听明白铁石心肠,心狠手辣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到了景啟憋不住上扬的坏笑,猜到景啟一定没说什么好话。

南箕眼角危险一眯“你敢骂我!”

景啟睁圆了眼睛,满脸都是无辜“没有啊!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这傻子变聪明了?

南箕盯着人不语,景啟险些要绷不住笑出声来,慌忙转移话题“你到底因何事不在墓里呆了?”

南箕“黑!冷!”

景啟“......你在地宫呆了多年,是才发现它又黑又冷的吗!”

这得有多迟钝!

南箕没有说话,抬眸看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苍穹,黑云似潮,铺天盖地涌来,一颗孤星在滚滚云浪中忽暗忽明,艰难求存,看着格外的伶仃脆弱。

“说实话。”

景啟“什么?”

南箕凝眸看着景啟,一字一句艰难的说话,虽然仍是生硬断续,但说话的速度比之前要好上许多,声音也不那么低沉沙哑,渐有润色。

“你的脸不开心。”

景啟笑意一僵,唇畔微微泛苦“这么明显吗?”

南箕郑重点头,景啟道“我没说谎,来找你是真的,但没有说完,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景啟“南箕,你有没有在地宫见过一种会开花的毒草?”

一丝茫然在南箕脸上闪过,景啟瞬间明了,感情这人没见过花草,他以指为笔在沙丘上画了起来。

“毒草叫川狼,应该就是这个样子.......见过没?”

南箕静穆细看,忍不住道“这是花?花竟是如此丑陋。”

沙丘上画着一株形态扭曲,面目狰狞的花草,草身似死蛇瘫在那,花朵坑坑洼洼像是摔烂的果实。

也不知这是毒草,还是中了毒的草,只一眼就让人心里涌上一阵恶寒。

景啟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就算是与世隔绝,审美终究还是有的!

“......”景啟“我都没有提你的字,你就别说我的画了!”

南箕那字写的跟召唤恶灵的符咒似的,他看了都没有嫌弃,他倒是嫌弃起他的丹青了。

南箕摇头“地宫只有尸体,没有花。”

更不可能有长成这个样子的花。

“你确定吗?你再看看这画,好好想想!”

南箕当真细看了一番,斩钉截铁道“没有,为何要找它?”

景啟沮丧的往后一躺,在沙丘上摆成了一个大字,叹道“说来话长,总之这个对我很重要。”

南箕看了看地上那个面目狰狞,却又称之为花的东西,正要开口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鹰唳打断。

景啟一个激灵弹了起来,食指抵在唇畔,吹出了一个悠长响亮的哨声,南箕眉间微紧,伸手捂住了耳朵。

那鹰从半空中落下,飞落到不远处的枯树上,不管景啟怎么吹哨召唤,它始终不过来。

“这笨鸟!南箕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人家笨其实是真的冤枉了人家,那鹰不是不过来,而是不敢过来,这地宫里里外外藏了不少毒物,荒漠中的鸟禽兽类从来不敢轻易靠近。

这也是为什么天陵宫立世两百年,不曾沦为兽巢的原因。

南箕突然转眸看向地宫的暗门,黑石眸中泛起了冷冷杀意,他看了一眼跑向远处的景啟,转身走入地宫,关上了暗门,堵死了卡槽。

暗门原本从里从外都能打开,现在卡槽一堵,只能从里面开,外面再折腾也打不开门。

他悄无声息的在黑暗中行走,双锋挝从袖中悠悠冒出头来,像是两条嗅到危险吐信的毒蛇。

南箕走去隅角,打开了青铜漏壶的机关,软绵细沙从壶嘴流出,无声的流落到一个有刻度的小桶里。

南箕一动不动,静静的听着从黑暗中传来的微弱动静。

他这个守墓人可不是什么人都杀,只杀擅闯盗墓者,至于五皇的后人,他不能杀。

入天冢前那人交代过他,凡五皇后人都有开蟠螭门的信物,只要能打开门,就算将蟠螭门内的东西都搬出去,他一概不过问,若是打不开门,便是盗墓者,无论多少,格杀勿论。

“人呢?”

景啟去推暗门,那暗门纹丝不动,他敲门,门内也没有任何回应,他看着手中的密信,沉思片刻,最终转身离开。

血腥味弥漫着整个地宫,盗墓者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双目惊恐的睁着,鲜血在他身下汇聚成泊,浸染了殷红发黑的地面。

双锋挝缠上了他的脚,拖着人往前走,南箕将人扔去流沙池,看着流沙慢慢吞噬那具尸体,眸中冷的没有一丝波澜,待流沙池恢复平静他才转身离开,不过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静坐在蟠螭门前,而是转身走去了暗门。

南箕脚下的速度比平时稍快一些,隐约之中能听到脚步声。

月华如水,繁星满天,延绵不断的沙丘上笼着一层凄冷,像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冰川,冷风贴地前行,沙浪被迫涌动,滚过那空无一人的沙丘。

南箕静静的坐在高处,看着空**寂静的沙丘,眸中熠光依旧,期待未减。

直到曙后星孤,晨光熹微,他才慢慢的站起身来。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薄雾缭绕在沙丘上,衬的沙丘犹如蓬莱仙境,就连那几株姿态狰狞的枯木都添上了几分朦胧仙气,眼前的一切看着甚美。

南箕眸中的熠光一点点的抽离,黑石眸中闪出了寒意,他走下沙丘,刚踏进地宫正要关门,余光无意觑到了什么,脚下一顿,走了过去。

暗门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大石,石下压着一个包袱。

那包袱他认得,是景啟昨天带来的。

不用打开他也知道,包袱里装着的是一件新衣,景啟赔他的衣裳。

双锋挝突然脱手,狠狠一鞭子抽了过去,大石迸溅成碎沙,与沙砾融为一体,那件新衣被鞭风撕裂了一条大口子,带着怒气的长鞭不断落下,新衣很快变成了一堆碎片。

风携雾浪涌来,碎片随风而起,像一群蝴蝶,闪动着银闪闪的翅膀,跃过沙丘,逃似的向远处飞去。

南箕怒气渐消,眸中恢复了平静,他转身走进地宫,啪的一下重重的将暗门关上,半路又折了回来,将卡槽堵死。

一连半月景啟再也没来过地宫。

地宫恢复了旧日寂冷,散发着寒意的黑暗在地宫中肆意蔓延,磷石的荧光再也不能满足南箕,他时常会在晚上溜出地宫,去看外面的繁星皎月,若是空中无月无星,他便对着空**的沙丘出神一整晚。

白天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出去,但阳光过于炙热,一落到他身上,他的身上就泛起大片红疹,火辣辣的疼,而且阳光明亮刺眼,他根本没法睁眼看清眼前的一切。

所以白日他总是躲在地宫里,待夜晚将至时他再出去。

渐渐的他发现有些不对,呆了多年的地宫不知何时发生着变化,变得过于寂静,过于冷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更是让他难以呼吸。

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不适应这个安静的地宫,每天都在盼着有人来打破这死一样的寂静,每天都在期盼夜晚到来时他走出地宫的那一刻。

地宫的寂静延长了白日的时间,变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他慢慢变得有些恍惚,时不时会莫名暴躁起来,某一瞬间他听到了机关被触动的声音,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敲锣声,他忙不迭的跑去入口,等了许久不见那人下来,走遍地宫也没有发现除了他之外的第二个人。

这种情况反复几次后他才猛然意识到,原来机关从来没被人触碰过,景啟也没有再回来敲过锣,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南箕坐在沙丘上看着满天星辰,心想:地宫到底是何时变得这么陌生,让他难以忍受的?

想了一整晚他也没有想出答案来,直到无意触碰了袖中的银锁,轻灵声从袖中传出,他看着那个精致的银锁,乱成一团的脑子豁然明朗。

地宫.......好像是在景啟出现后发生的变化。

南箕挪开脚,发现脚下踩着一个皱巴巴,沾着血污的小布袋。布袋上的血污还未完全发黑,应该是前不久那个被他杀死的盗墓者留下的,双锋挝挑起荷包刚想扔进流沙池中,南箕余光无意觑到了什么,扬起的手突然放下。

小布袋黑底红面,上面用彩线绣了一簇花草,草身纤长弯如月牙,密密一簇,翠绿可爱,草丛旁绣了几朵淡蓝色金蕊小花,花草相偎相依,隐透出几分情谊。

南箕凝眸细看,心中无比确信。

这布袋上绣着的就是景啟要找的川狼。

只是那人已经被他杀了,尸体也扔进了流沙池中,要想找到这毒草只得从这小布袋上查起了.......

景啟那家伙不该来时天天来,该来时却总也不来。

“说来话长,总之这个对我很重要。”

景啟的叹息声在他耳边悠悠回**,扰的南箕整日精神恍惚,睡也睡不好,总也没精神。

等了三日,景啟还是没有来,整个地宫静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脑海中总是会想起景啟那咋呼高调的张扬声。

南箕盘腿坐在沙丘上,看着斜挂在南角的七宿星,迷迷瞪瞪看了一整晚,直到朝曦从天边乍现,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冒出了芽来。